第115章 无地自容
谢琅摇头笑笑,没想到狂傲不羁的东方朔也有不自信的时候。
“司马长卿官几何?”谢琅问。
东方朔更是难以相信, “你拿司马相如同我比?”
“他不如你?”谢琅故意问。
东方朔果然中计, 脱口而出,“我不如他。”
“他已到知天命的年纪, 比你虚长近二十岁,你还有二十年可追上他。”谢琅看着他的眼睛问,“二十年都追不上?东方朔, 你就老老实实当一个郎官吧。”
东方朔长叹一口气,“三公子的话总是让在下无言以对。”
“我同你的是实话。二十年,不潜心做学问, 当一个匠人,做陶或做木器, 也能得到陛下青睐。”谢琅道。
东方朔点头, “道理我懂。可是太难。”
“陛下不难吗?自从大军越过长城,就没睡踏实过。卫夫人有喜,上林苑大丰收, 陛下的眉头才散开。这话是你的。”
东方朔又不禁挠头, “可是二十年啊。”
“做什么都没有捷径。我认为做文章对文人来, 比百姓种地简单多了。”
东方朔“百姓擅种地。”
“百姓靠天吃饭。种下去不一定有收获。”谢琅道,“辛辛苦苦一整年, 一场蝗灾回到从前。你们的文章不会飞。即便丢了, 都在你脑海里, 你还能再默写出来。”
东方朔嘴巴动了动, 再一次哑口无言。
“先生奉行及时行乐, 让先生潜心做文章着实有些强人所难。”谢琅道,“但我相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七疑惑不解,“及时行乐就不能做文章?”
“可以。”谢琅道,“你先生暂时还没能把这两者结合好。有些人不喝酒不犯愁就写不出好文章。每每去酒馆逛一圈,或者跟舞者玩一会儿,就能写出令世人震惊的文章。”
东方朔“世上还有这等人?”
谢琅不想提李白,因为出来无法解释,可他又见不得东方朔如此不自信,便仔细回想一下李白的《将进酒》,“先生,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句如何?”
“这不就是句大实话?”东方朔问。
谢琅噎住,大实话,大实话……谢琅咽口口水,“这是类似于乐府的诗。后面还有几句,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接下来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最后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些连在一起,先生读一遍。”
东方朔默读一遍,惊讶道,“这是乐府短箫铙歌的曲调?”
“先生猜出是哪一篇了没?”谢琅不知道是不是,便把问题抛给他。
东方朔又默唱一遍,“后面还有吧?”
“是的,但我不记得了。”谢琅道,“只知道是《将进酒》。这种对先生来简单吧?”
东方朔噎了一下,简单个鬼。
“其实是三公子写的吧?”东方朔试探道。
谢琅笑道“我有这等本领,还要你教七啊。我又不是忙的团团转。”
“我三爷闲的抠脚。”七道。
谢琅猛然转向他,“我揍你!”
“不是我,是孟达爷爷的。”七立刻把刘彻卖了,“孟达爷爷还要我给你找点事做。”
谢琅“别理他。”
“他是陛下。”东方朔声提醒道。
谢琅轻笑一声,“我又不欠陛下什么,也不指望陛下发俸禄,理他作甚?”
东方朔再次无言以对,“三公子,你做饭吧。”再下去他都无地自容了。
谢琅拿起刀,把面片切成条。
东方朔却又忍不住问,“你不怕陛下命人把你关起来?”
“听主父偃那人睚眦必报,比你还贪,弹劾他的不少,陛下罚他了没?”谢琅反问。
东方朔摇头,想也没想就,“陛下还要用主父偃——”猛然停下。陛下对有用的臣子很是宽容,“在下明白了。”
“明白什么啊?”七不明白。
谢琅反问“村里讨厌我的多不多?”七点头,“但是没人敢在我面前,七知不知道为什么?”
“担心三爷不管他们啊。”这个道理七懂。
谢琅“我对他们来很有用是不是?我有用,他们想杀我,都不得不忍着。”
“那等三爷没用了,他们会不会骂三爷?”七很是担忧的问。
谢琅摇了摇头,“我有你孟达爷爷。七要记住,得罪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只有一点本事,随时会被人代替,而且还没有靠山。我正好都有,所以我不怕村里人。”
七摇了摇头,“我没听懂,三爷。”
“那你先记住。”谢琅瞥一眼东方朔,“朝中可替代你的人太多。”
东方朔点头,长叹一口气,“是呀。”
“陛下把你当成一名俳优,做到无人能敌,也能安稳到老。”谢琅道,“后人也会记住你。”
东方朔皱眉,“俳优?”
“被人记住的可不止是王侯将相。再王侯将相做不到极致,也会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谢琅心想,卫青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领兵十年而已,就让人传颂两千多年。
东方朔细细思考一番他的话,又回忆一下自己所知道的远古名人,“三公子得对。只是三公子这么清楚,为何还要在乡野之中?三公子就不希望自己流芳百世?”
谢琅心,我一个投机取巧的有何颜面流芳百世。
“人的追求不同。我喜欢这里,就像先生喜欢美人一样。”
东方朔的脸一下红了,“三公子,休要再提。”
谢琅摇头笑笑,把面条放到一旁备用,就切猪肉做拌凉面的肉沫。
像大拇指甲盖那么大的肉沫做好盛出来,谢琅刷一下锅,就煮面条。随后把面条分两盘一碗,浇上肉沫,就叫东方朔端去堂屋。
东方朔还从未吃过这样的,做饭的又是个男人,很担心味道一般般,看到七大口大口的吃,东方朔才敢夹一点放入口中。
软嫩的猪肉,浓郁的酱香,劲道十足的手擀面,东方朔咽下去,就觉得口中不断涌出唾液,第一次明白什么是口齿生津。
“三公子,你的依仗颇多啊。”东方朔感慨道。
谢琅笑道“所以我无需看陛下脸色过活。”
东方朔点了点头,“我有你这等手艺,我就不当那什么郎官了。”
“我可以教先生,只怕先生拉不下脸。”谢琅道。
东方朔想象一下,他挽起衣袖和面条,一边擦着汗,一边炒肉,不禁个寒颤。
“你不如司马长卿的也不止是文章。你还不如他脸皮厚和胆子大。”谢琅又。
东方朔正想反驳,随即一想,可不是么。他爱娶新妇,没少被不愿和离的妇人,让他带着良家女人私奔,他没那份勇气。
当垆卖酒更是不可能。
东方朔想到这点,不禁看向谢琅,“三公子知道的可不少。”
“我们村的人都知道。你问我司马长卿都写过什么,我不出来。你问我汲黯都跟陛下过什么,我不出来。跟他们有关的传闻,我能跟你一天都不带停的。”谢琅道。
东方朔也喜欢听人家的故事,“没想到三公子也是同道中人。”
谢琅摇头笑笑,脸上的笑凝固。
东方朔下意识问“怎么了?”扭头看去,身体猛一晃。
谢琅连忙攥住他的胳膊,“我正想提醒先生别回头。”
“它,它们何时进来的?我关上门了。”东方朔着,忍不住瞥一眼站在门口的三只,又了个哆嗦。
谢琅叹气道“都跟你别回头。猴哥会开门,它开门放虎子和狼进来的。”
“先生,猴哥、虎子和狼不咬人。”七见他的手在抖,咽下嫌弃的话,继续,“它们过来是闻到了肉香。”
东方朔“那你还他不吃肉?”
“不吃生肉,更不吃人肉。”谢琅道,“先生,坐稳了。”松开手。
东方朔慌忙抓住他的胳膊,“三公子……”
谢琅眉头一皱,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可是不让他教七,有些大本事的都比他忙。即便不忙,谢琅也不敢用那些。比如张汤,教七审老鼠,他非得疯不可。
再比如主父偃,穷怕了,跟七讲权利的好处,金子的味道,他得想去死一死。
谢琅看一眼左手上的胳膊,叹了口气,“你抓着吧。”右手拿箸,继续吃面。
东方朔见七吃的吧嗒嘴,“你们都是非同一般的人。”
“非常人才能做出常人无法做到的事。”谢琅道。
东方朔又一次无言以对。
谢琅睨了他一眼,“不吃吗?”
吃不下去啊。
东方朔颤颤巍巍夹一点塞嘴里,就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见那三只在羊圈外面的桂花树下趴着,像是睡着了一样,松了一口气,放开谢琅。
谢琅摇摇头,“赶紧吃。吃好了我去给它仨做吃的,它仨吃饱回屋睡觉,今天下午半天都不会再出来。”
东方朔连忙端起碗,急匆匆吃完,就把碗递给七,“劳烦公子帮我送灶房里。”
“它仨都睡着啦。”七提醒他。
谢琅接过去,“七,今日别睡了。不认识的字找出来,叫先生给你讲一下。就坐在这边学。”
七点点头,拉开布,把客厅地板上的书抱出来。
东方朔也看清了东边的全貌,“那是你的书房?”
“我三爷是喝茶的地方。”七道。
东方朔指着粗布,“为何用这东西挡住?”
“三爷会落灰尘。”
谢琅听到七的话,走出来解释,“陛下和仲卿来了就去那里面。”
东方朔立刻收回视线,不敢再量“天子的地方”,“只教七认字?”
“顺便解释一下字的意思。”谢琅道,“这样他才能记住。”
东方朔明白了,“子,今天就让人看看为师的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