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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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五。

    顾云谦抬起头,直直盯着赵承熹道:“梁大人筋脉细弱,本就根骨不健。偏偏少年时不知保养,青年时身受重创,后来又颠沛流离、失于调养。他的身子早已千疮百孔,积重难返,全靠药草吊着。”

    他越越是心寒,偏偏还要字字诛心,“这人却还强入庙堂,终日劳心劳力、呕心沥血。如此下去,不需三年五载,他必积劳过度,到时神仙也难救!”

    赵承熹每听一句,脸色就白一分,听道最后一句,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胡乱地挥着衣袖,大喝一声:“够了!不要了!”

    在外间听到声音的福全,吓得忙进来查看,“陛下?可是出什么事?”

    赵承熹撑着桌案定了定神,无力地挥了挥。福全惊疑地看了看他俩,只得掩门无声退了出去。

    赵承熹勉强镇定心思,也看着顾云谦,沉声道:“休要危言耸听!你方才不是,有法子为先生延年吗?”

    顾云谦又低下头,似乎方才的咄咄逼人只是一时错觉。他声音回复平静道:“草民并非危言耸听,只是告知陛下此人的真实情况。也好让陛下知道,若是想让他活得久些,只能——平心静气,舒心逸情,戒劳心耗力、戒多思多虑、戒食寝不调、戒俗世纷争。”

    顾云谦倏忽抬头,再次逼视赵承熹,“若想他好好地,就只能让他远离这宫廷争斗的漩涡!只是,陛下,你肯放过他吗?!”

    赵承熹一把抓住顾云谦的胳膊,“你到底是谁?”

    顾云谦再次低眉顺眼,恭顺答道:“草民不过是一个医士。陛下垂问,我据实作答而已。”

    “陛下,咳咳”床上人几声轻咳惊破了两人的对峙,几乎是同一时刻两人同时转向床边,见梁毓正挣扎着要撑坐起来。

    顾云谦更靠近床边,他身子一动,终是忍住。只顿了一顿,赵承熹已扑到床边,轻轻把他扶起,让他靠在怀中:“先生慢些,当心头晕。”

    梁毓其实醒了有一会儿,他心力不足,怎么也挣不开眼,如今心里着急,心口更是一阵突突乱跳,口中又是淡淡的血腥气。他无力地靠着赵承熹缓着眼前昏眩,低喘着道:“陛下你吓唬他一个医士做什么”

    “先生!”赵承熹帮他轻柔地顺着气,委屈道:“分明是他吓唬我!他——”他把梁毓揽紧在怀里,把头靠在他颈窝,声音发闷,“我不准你死!我要你陪着我”

    梁毓的耳边是赵承熹滚烫的呼吸,后背贴着他急促的心跳,清清楚楚地传递着他的紧张焦灼。梁毓一怔,恍惚又想起了当年他救护落水的承熹的时候。

    那时的他也是如此慌乱失措。贴在他身上的身子里,一颗心跳得噗通噗通的,震动在他胸口。不想事隔经年,那颗依赖他的心依然没变。

    梁毓这些年来自觉已看淡了自己的生死,他年少时却是个极重生死的性子。那时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冬日里见了被冻饿而死的鸟儿,也要刨个坑埋了,写瘗文以祭之。

    当时他的老师楚太傅看到那瘗文中有两句:“生如朝露,命若蚍蜉”,曾与平武帝下评语道:“此子赤诚重义,慧而长情。只怕以后命途多舛。”

    平武帝闻言,不在意地笑道:“未知生,何知死。不过是他少年情怀,多愁善感罢了。”

    而后来他几番经历生死,承昀遇难,平武帝病逝,他仓皇远走,一年以后楚老太傅也在京中病逝。一个个他的恩师益友离他远去,虽然每一次都让他伤筋动骨,但他自以为,已经算是看透死生,把那根敏感的神经磨砺得足够坚韧了。

    然而此刻,他真切地感受到赵承熹那对失去的极度惊恐,那种他有切肤之痛的惊恐。他心中一痛,又沉沉地咳了起来。

    顾云谦忙拿起桌上一直温着的参茶递过去。梁毓就着他的喝了两口,趁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先出去。顾云谦垂直眼皮低头道:“草民下去准备点羹汤,太傅大人需进点膳食。”

    屋里只剩下赵承熹和梁毓两人,梁毓才轻拍着赵承熹的胳膊道:“陛下别怕,臣定然不会再主动离陛下而去。只是这世上,哪个不是赤条条地来,最后又孤单单地去呢?”

    “先生!”赵承熹急道,“我不准”

    梁毓轻拍着他的,淡淡笑道:“你别急。虽然人固有一死,太史公言有轻如鸿毛,有重如泰山;文正公也要留取丹心照汗青。对臣而言,只要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望眼不负众生,则死而无憾。”

    他见赵承熹又急着打断他,竖起一根玉白指放在他唇边,微笑道:“陛下,其实我想告诉您,生比死,要艰难的多。”

    赵承熹一把抓住梁毓的,正要开口,门口一声轻响,顾云谦端着碗桄榔羹进来,面无表情道:“先生初醒,该进点饮食,等会儿好用药。”

    赵承熹伸接过碗,对他摆摆道:“朕来伺候先生,你可以出去了。”

    顾云谦看了梁毓一眼,见他没有表示,撇了撇嘴走出门去。

    梁毓自然不敢让赵承熹伺候,撑着力气伸要接过碗打算自己吃,却被赵承熹移着碗躲开,径自用匙舀了那轻薄的羹,轻轻吹了吹,才送到梁毓嘴边,“张口。”

    梁毓看着他坚持的眼神,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乖乖地张嘴含了。他把那口绵滑咽下,又开口道:“陛下,佛家有云,人生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断舍离。生之苦可是排在了第一位。盖因人生于世,对内需修身立德,对外需建功立业,凡此种种,皆是磨砺。”

    赵承熹又喂了他两口,垂下眼道:“既然人生如此艰难,先生更不要弃我而去。若要我一人独自面对这些困苦,我我不如也不活了!”

    梁毓一怔,对他这疯言疯语也是无奈,他把按在赵承熹肩膀,道,“陛下,臣自然能陪则陪,只是死生大事,怎可轻忽”

    门上又是一声轻响,顾云谦又端了药碗进来,走进一看,不满地道,“才进了这么点羹?待会儿睡到半夜又要胃疼了。”

    梁毓忙拿过那碗桄榔羹,自己吃了两口,才把碗放在托盘上,苦着脸道,“可以了,一会儿还要吃药,肚里腾不出地方了。”

    赵承熹示意顾云谦把药盏放下,看着门口道:“这药先温着,等会儿朕会服侍先生喝。”

    顾云谦又看向梁毓,见梁毓微微摇了摇头,气的瞪了他一眼,大步走出房门。

    赵承熹看着顾云谦的背影,只觉得太医院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脾气大,这个算是极品,竟然当着帝王的面,还敢甩脸色来着!

    却听梁毓又重拾话头,“陛下,君子托于世,讲求‘修身者,智之符也;取予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因此人生之苦,最苦并不是生离死别,而是‘哀莫大于心死,辱莫丑于佞幸,耻莫过于丧德’。非此种种,又怎敢轻言生死?”

    “可是先生,于我而言,所爱所求之人离去,就已是哀至心死,活着还有何用?”赵承熹把头靠在锦被上,张开双臂虚虚揽着梁毓的腰,声音闷闷地发出来。

    梁毓一怔,忽而嘴角含上温柔的笑意,抬抚上赵承熹乌黑的发端,“来陛下还未立后,不知哪家闺秀有幸成为陛下所爱所求之人?不若禀明太后,早早纳入宫中。还哪来的心死之?”

    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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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毓:陛下,喜欢哪家姑娘,为师帮你去提亲。

    承熹:先生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意,我不活啦

    顾云谦:我都打岔这么多次了,那两人怎么还在谈人生谈理想啊,赵熹也忒没颜色,哼!

    承熹:太医院越来越没规矩啦,疫情结束后,所有人都给我加强政治学习!!!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