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熹来了精神，细细看了那一排排灯笼，指着一个虎头灯道，“这个！”

    梁毓拿起那灯笼看了眼上面贴着的谜面，“江淮河汉常作客（打一成语）”。

    他略一思索，把那灯笼摘下，往管事衙役那边走去。不一会儿，就晃悠着灯笼回来了。赵承熹欢喜地伸去拿，却见梁毓把灯笼往上一提，“承熹，你可知晓谜底？”

    赵承熹苦着脸道：“先生饶我了吧，我连对对子都对得艰难，遑论猜谜语。”又厚着脸皮去够那个灯笼。

    梁毓任他拿了，指着谜面道：“这个谜语出的是解领格，又称鸳肩格。谜底需四字以上，谜底第二字左右分成两个字，连上下文读切合谜面。你再想想？”

    见赵承熹还上挠头，又提示道：“尽管往水部上想。”

    赵承熹想了片刻，突然灵光一闪：“有了！可是‘四海为家’？把第二个海字拆开，则是‘四水每为家’，正切合谜面上的‘常作客’。”

    梁毓笑着点点头，“正是了，孺子可教。”

    赵承熹正要得意，心上突然被“四海为家”那四个字狠狠撞了一下。

    这两年大夏可谓风调雨顺，四海升平，是难得的好年景。而梁毓的身子每况愈下，何敬平多次劝他不可再劳神多思。他知道梁毓也曾动了致仕之心，却因放不下他而按下不提。

    赵承熹深知先生性子淡薄，那种放任山水、自在游历的生活才是他心之所望。他一直想陪着先生出巡一趟，圆了他的梦想。却不料国事繁杂，几年来能带着他去的最远之地，就是城外的避暑山庄！

    他心中一直为此隐隐焦灼，一边舍不得放，一边觉得亏欠着先生。自己过要与他共享万里河山，最后却把人困在这深宫一隅

    他曾无数次在梁毓熟睡之后，在枕上撑着头不舍地看着那如玉的容颜，对自己，再留他一年，就一年就送他出宫，任他四海遨游，任他自在山水。然而，这“一年”又“一年”，已经拖了四五年。

    这个念头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却只得心翼翼地掩藏着。好在梁毓毫无察觉——或者装作不知道。否则他赵承熹可得羞愧至死。

    然而不想今夜自己欠，偏偏拿了这么个谜底的灯笼。简直就像是老天爷在狠狠打他的脸，提醒他不可太自私。

    赵承熹眼中发涩，他放在梁毓腰上的紧了紧，在他耳边轻声道：“归远，等出了正月，忙完农桑，我陪你出去转转可好？”

    “好啊，去哪里？避暑山庄，还是秋狩猎场？北山温泉要冬天去，太久了。”梁毓轻轻靠在他身上。

    赵承熹心中一酸，愧疚更盛。他柔声道：“不是这些地方。你想去哪就陪你去哪。泰山日出，峨眉云海，又或者西湖风荷、沧海碣石我都陪你。”

    他看着梁毓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然后很快归于平静，在唇边绽出一朵柔和得凄艳的笑，捧着他的脸轻轻一吻，声音轻的像叹息，“傻承熹。好，我等你。”

    赵承熹心里又酥又麻，还想再什么。梁毓却快速放开他，脸上微红，略心虚地四下看了一眼，见周围人群都忙着看灯笼猜谜，没人注意他的动作，才放心的轻吁一口气。

    他掩饰地看了一圈那些灯笼，指着一个月亮灯道：“轮到你了。我想要这个。”

    赵承熹压下万般念想，硬着头皮拿起那灯笼一看，上面的谜面简洁明了：“久旱（打一地名）”。

    梁毓看他拧眉沉思，指点道：“这个谜面是燕尾格。谜底两字以上，最后一字需拆成两个字读。”

    赵承熹又想了良久，终于眼睛一亮，道“我知道了！久是长久之意，旱则暗指水少。因此这地名是‘长沙’！”

    他忙往管事衙役处去了。此时正好解谜的人多，他等了一会儿，等他拿了灯笼回到原处，却不见了梁毓！

    “先生！”赵承熹后背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刚刚了要等我，他过要等我的！

    怎么就弄丢了？！

    他焦急四望，入眼处人流摩肩接踵，哪里找得到那清俊的身影。

    他无头苍蝇似的奔走了两条街，才猛然想起什么，赶紧走到僻静处，抬向屋檐上招了招。

    立刻又黑衣的暗卫无声落下，单腿屈膝跪在他面前。

    “先生去哪了？”

    暗卫被那冷厉的语调刺得悄悄打了个寒颤，恭声应道：“往灞水河那边去了。暗六在跟着。”

    知道不是被人强掳，赵承熹揪紧的心终于微微放松，“带路！”

    到了灞水桥下，果然见到那一袭水蓝色身影站在灯火阑珊处，夜风微微带起他的斗篷，直有一种飘飘欲仙，凌波而去之感。

    赵承熹刚刚放松的心有是一跳，三两步冲了过去，一把把人拥入怀里，用力得自己都透不过气来，“你乱跑也不跟我一声！”

    梁毓听着他那又急又乱的心跳，知道他确实吓得狠了，忙环抱着轻轻拍他后背，先撸顺了他炸起的毛，才道：“我有给你留消息，告诉你我在这里的，你没看到？”

    “哪有？”赵承熹还惊魂未定，凶巴巴道，“我怎么没看见。”

    “我在等你的地方的人家门上挂了个灯笼，上面的谜语就告诉你我在这里呀。”梁毓笑道，已然明白这个迷糊蛋也许根本连灯笼也没看到。

    赵承熹使劲回想了一下，当时脑子乱糟糟的，只顾找人，哪里还注意到什么灯笼。他心虚地声道：“呃人都不见了，谁还看得见个灯笼”看了一眼梁毓，继续耍赖，“况且那时情急之下，谁还能静心猜谜，就算看到了，也猜不出来的。”

    梁毓温柔地笑笑，也不与他争辩，接过他为自己赢来的月亮灯，与他执往桥上走去，边道：“那个谜语很好猜的。甚至谜面上还画了河流提示，谜底就是河口。咱们这里只有灞水河口，你往河口寻自然就对了。”

    一番话提醒了赵承熹。他忙问道，“好好的你来这河边作甚？”

    梁毓回头看了眼河里一盏越漂越远的河灯，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送个故人。”

    赵承熹顺着梁毓的目光，也看到了那盏微弱的荷花灯。他瞬间想起了南方有个风俗，相传在十五之夜，点灯放入河中，灯可顺水达冥界。人们就是以此寄托哀思。

    而会让梁毓悄悄避开他来送的故人，只有一个。

    赵承熹握着梁毓的走了许久，才缓缓地道：“下一次，我跟你一起送他吧。”

    梁毓倏然转头看他，眼中星星点点满是惊喜，良久也缓缓地绽出一朵粲然地笑意，“好。”

    两人就这样拉着，并肩走入了灯火璀璨的万家灯市中。眼前是一片明亮的欢腾，灯市正是最盛最浓之时，大夏的盛世繁华尽情呈现在着灯火辉煌中。

    而他们身后，那一盏孤零零的莲花灯，带着那微薄的暖意，慢慢顺着河水漂入无尽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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