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时值元丰十六年。
三伏天,临安城里的暑气似是怎么都散不去,连一丝儿落雨的迹象都无,闷热得厉害。
湖心亭的轻纱帷幔被微风吹起,露出一位女子的侧影。
浮光掠影间,美人如玉。
一截素腕轻轻抬起,持竹夹在釜中搅出水涡后,这才用茶勺取茶末投入其中,继续搅动,腕上两段翡翠绿镯在女子动作间相互碰撞,发出声响,清脆悦耳。
三沸后,将一开始舀出的水倒回其中,使茶汤停沸,形成茶沫。
直到她抬,动作轻柔地将茶沫表面那层形如云母的水膜去掉,最后放下竹勺。
——她对面坐着的永福公主萧纯将视线从茶沫上收回,托着腮,施施然地朝对面之人道:“沫饽洁白,水脚晚露而不散,阿微点茶的法又精进了。”
对面之人,即秦见微,闻声抬眸,柔柔一笑。
开玩笑,她苦练多年,不就是用来长脸的,要是还拿不出,还不如干脆点儿投河了事。
当今陛下兄弟姐妹不少,可一母同胞的,只有秦见微的阿娘——安阳长公主一个,太后疼女儿,爱屋及乌,对秦见微这个外孙女也爱护有加,还让陛下封了郡主。而萧纯呢,则是陛下最的闺女,跟秦见微同岁,打儿一起长大的交情。
像今个儿这么热的天,如果不是萧纯亲自下帖子邀她,秦见微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出门的。
不过女子间的交情,也微妙难得很。
尤其是长得漂亮,家世又显的女子间。
看着秦见微眉间那朵清丽的水莲花钿,再低头看看自己指尖鲜红的蔻丹,萧纯心里骤然不舒服起来,面上却丝毫不显,掩饰得极好。
随之惆怅地叹了口长气,“真是好生羡慕阿微,通身的清雅之气,不像我,这般俗气。”
秦见微抿了口茶汤,斜睨了她一眼,才慢悠悠地:“清雅有什么好的,哪有金银实在?”
“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萧纯也捧起茶盏,状似严谨地反驳道,心中却哂笑了几声。
秦见微懒得再跟她扯这个话题,天地良心,她刚才那句话绝对是心里话,奈何多年表面功夫做的实在太出色,出尘形象深入人心,以至于这样的大实话从她口中出来,旁人都不信。
真是造孽。
就在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的时候,亭外忽然传来侍女焦急的声音:“公主,郡主,六郎在校场同别人打起来了!”
话音刚落,秦见微却眨了眨眼睛,似是没听清的模样,转头又问了萧纯一遍:“她是阿弟跟别人打起来了?”
“好像是?”萧纯也是一脸茫然。
不怪她们如此反应,实在是因为秦见微的弟弟秦岭自就乖得不得了,在旁人家的子整日溜猫逗狗,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他只爱待在家中读书练字,长到这么大都没打过一次架!
现在突然来个人,张口就秦岭跟别人打起来了,谁能信?
然而她们把那个侍女叫进来问过话之后,才终于确认,这件事似乎是真实发生了
二人不禁面面相觑。
不消片刻,秦见微就扶着桌面站起身来,“阿纯,我先过去看看。”
萧纯“唔”了一声,也跟着站起,“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秦见微摇了摇头,见她面露疑惑,才道:“少年郎脸皮薄,你我都过去怕他们不好意思,你借我两个人就行。”萧纯明白过来,痛快道:“没问题,你带走就是。”
都熟得不能再熟了,秦见微便没客套,谢过萧纯后就出了湖心亭。
算上前头引路的那个,连同她自己带来的两个侍女,一行六人,浩浩荡荡地就朝校场去了。
秦见微虽然心中急躁,脚下却依然稳稳当当的,压裙的青玉环佩甚至未曾发出一丝声响,这也是她多年来的行事准则,无论如何,也不能失了贵女的仪态。
校场并不远,不多几时,她们一行人就到了。
打眼儿就瞧见中间乌压压的围着一圈人,间或还有叫好起哄声传出来,秦见微脚步未停,继续往前面走去,分明她身上一丝发怒的迹象都没有,面色亦是温柔如常,可跟在她身后的几个侍女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面面相觑,总觉得周围有一股寒气萦绕着。
围观的人里头有眼尖的,看到她带着人过来,一张玉颜越来越近,顿时紧张到足无措,有几个脸皮薄的少年郎君甚至涨红了脸,一个个期期艾艾地唤:“郡主”
若是平时,秦见微或许即便不认识,也会停下来同他们问候几句,维持好自己温婉可亲的形象,但今天她着实没有这个心情,只朝他们颔了颔首,权作打过招呼了,随即便朝里头看去。
外围因她的到来而骤然安静下来,然而完全没有影响到中间那几个还在撕扯着打架的少年。
四个人,呈一对三。
很不幸,那唯一一个落单的,此时被揍得鼻青脸肿,嘴角都破了,正骑在另一个人身上挥拳头,一边还在不停地大声叫嚣着:“有本事你再一遍啊,看老子今天不揍死你!”
——的清秀少年,就是秦见微的弟弟,秦岭。
“你要当谁的老子?”
一道平静的声音响在耳畔,或许是秦岭这副身体的本能,池程骤然停下了动作,甚至还打了个冷颤,也顾不上被自己揍了的那子推开他爬开了,草草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身来,傻站了好半天,才慢吞吞地朝人群中的秦见微挪过去。
然后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才低着头,别别扭扭地唤了声:“阿姐”
却因为扯到了嘴角的伤处,“嘶”了一声,整张脸顿时皱成一团。
心里又是一阵不爽。
不就是昨日在书院里跟秦岭那伙人吵了嘴吗,怎么今天一睁眼,自己就变成秦岭了?一照镜子,差点儿没把自己吓个半死,幸亏这厮爱躲着看书,一时半会儿不出现也没人起疑,提心吊胆了一早上,他才想起来永福公主有宴,貌似给自家也下了帖子。
想到秦岭现在有可能变成他了,不得也会来这个宴找他,池程就赶忙也过来了。
结果他到了平时一道混玩的这些人这儿以后,竟然没看到秦岭,却听见了三个平时玩得不错的人在诋毁他哥,他这暴脾气,当即就不爽了,提起拳头就是一顿猛揍。
啧,可惜秦岭这副身体就是个弱鸡,力气太,揍起人来都费劲。
他跟秦见微打过招呼之后,就在一旁默不作声了。
秦见微在看见他还能活蹦乱跳地揍人的时候,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他这会儿不话,她只当他是心虚,全然不知这人是在嫌弃她亲弟弟的身体弱。
趁这会儿,她指使着身后的侍女去把地上另外那三个给扶起来,随即自己转过身,朝向围观群众中的某个少年,温和地问他:“他们几个,是怎么回事?”
被她问到的少年看到她那张清丽的芙蓉琼花貌,顿时脑子一片空白,结结巴巴地一句完整的话都不出来,“秦秦岭他他”
这人结巴了半晌,还是出没半点儿信息,秦见微烦得要死,心里头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儿,很想让他别了,换个人来吧,但多年的表面功夫还是让她耐下性子,作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还好,没让她失望,没过多久,就从这人身边挤出来另一个少年,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给了个清楚。
原来平日里只在清谈圈子里混的秦岭,今天不知怎么的跑到校场来了,一开始也还好,毕竟他们都知道他的家世,虽然大家不熟悉,倒也没有对他不友好。
后来这几个人发生冲突的原因,是那三个子着着,不知道怎么到了池家三郎——池脩。
“嗯?”
听到池脩这两个字,秦见微精神一振,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右摩挲起腕上的镯子来。
见她似乎没什么反应,这个少年略显尴尬地咳了一声,便继续道:那三个人这话的时候,秦岭也在边上听着,但也没避着他。
毕竟在这临安城里,谁不知道秦见微和池脩二人天生气场不合,互相不对付啊。
——不过这句话也就在围观众人的心里转了个圈,没人敢在秦见微面前出来。
这个叙事的少年嘴皮子挺溜,记性明显也不错,直接大喇喇地就了,“他们三个就池脩平日里就是装模作样,根本不像外表那样风光霁月。”
秦见微听到这话,秀眉挑了挑,心里不住点头。
的没错啊,得挺好啊,很有见地嘛,池脩可不就是个伪君子么?
“结果秦岭听到这番话以后,突然就动了,把他们三个给打了,我们大伙儿都惊了,没想到他看上去是个文弱书生,打起架来居然这么猛,我们都拉都拉不住。”
接下来就是有灵的去找人通报到公主那儿去,这是都知道的了,他就没继续。
这件事到这儿也就基本上完了,然而秦见微已经快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了,建设了十六年的完美形象,差点儿就毁于今日。
她万万没想到,自家弟弟长这么大,第一次跟别人打架,居然是因为池脩???
转过头看向秦岭,这个不成器的还鼻青脸肿地冲自己讨好一笑。
秦见微:忍住,不能动,这是亲弟弟。
她清凌凌的目光扫过,池程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身体的本能和狗子一般的警觉让他立马收了笑,安静如鸡,不敢再动。
这事儿到这儿也就算了解的差不多了,没有后续,人们慢慢就散了。
把秦岭先安顿到马车上等着,秦见微去跟萧纯辞行的时候,萧纯已经从下仆口中了解到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目瞪口呆之余,也觉得挺好笑。
“六郎才刚十四岁,会打架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回去也别太过苛责他了。”罢撩起眼皮,又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同秦见微道:“不过你弟弟今儿能为了池脩打架,足见阿微你跟他还是有缘的。”
这算什么缘分?
秦见微抽了抽嘴角,无语地摇着中的团扇。
萧纯见她没反驳,眼波闪了闪,“我虽然不知你跟池脩为什么不对付,不过在这临安城里,论才学人品,他已是数一数二的,论样貌,满城都没有比他长得更好看的郎君了。”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你就真的不考虑一下?”
只是自己叭叭叭了这么多,见秦见微还是没什么反应,萧纯不禁有点急。
不自觉地握紧,忙催问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瞧杨思慧不就喜欢他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巴不得整日追在他身后,要是真让她追到了,回头定然要来踩你”
“我晓得阿纯是为我好。”
秦见微有些奇怪她此时的急切,却没多想,莞尔一笑,温声道:“不过终身大事,却不是用来攀比的工具,这挑良人,才学和样貌倒是其次,重点是得对我们好才行。”
萧纯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愣,半信半疑。
秦见微心里却呸了一声,屁,我就是个肤浅的女人,男人万般好都比不上长得好。
这么想着,她又愁起来,放下团扇,单托腮,开始认真思索,找到一个比池脩更好看的郎君的可能性有多大。
总不能当真让杨思慧给比下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