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来自灵魂的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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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氏伸手, 在旁服侍的丫鬟赶紧将浸了热水的帕子递上。

    “姑娘家话行事, 大胆泼辣没什么不好, 只要在点上,照样得人喜欢,可脾气急,失了方寸,就不对了。”

    她垂着眼, 缓慢的, 优雅的, 一根一根擦着手指, 连声音都透着同样的韵律,不急不徐, 不焦不躁。

    关蓉蓉抿着唇, 绷紧的脸上有几分倔强:“可那女人突然醒了过来, 还闹事, 娘您——”

    张氏眯眼看着女儿, 视线陡然凌厉。

    关蓉蓉到底不敢顶撞母亲, 再次垂了头,不敢再话。

    可从神态表情上看,仍然是不服气的。

    张氏没理,继续晾着她。

    把帕子递回给丫鬟后, 张氏将梅瓶调整了几个方向, 仔仔细细的量, 似在品评今日作品。

    关蓉蓉看着母亲手指转动梅瓶, 在桌上留下优雅修长的影子,暖暖的,静静的

    不知过了多久,心中浮躁似乎尽去,慢慢的,人也安静下来了。

    张氏将梅瓶中杏枝转出最完美的角度,灿烂开放和含苞待放交相辉映,枝条形状似临水照姿,颇有意趣,方才停了手。

    “摆到窗台上。”

    身边丫鬟福了礼,心拿着花瓶摆了过去。

    张氏这才偏过头来,看着女儿。

    “你需得记着,娘护得了你十几年,护不了你一辈子。”

    “你今年也十六了,日后嫁人生子,操持家务,当家理事,样样都是学问。我带你在身边,能不能学,学到多少,全看你自己。不能沉心静气,不会好好思考,将来的日子过不下去,可别哭着来找我。”

    关蓉蓉眼睛垂着,有些气软:“娘女儿知道了。”

    张氏又晾了她一会儿,方才端了茶,细细呷着:“你且来,今天这事,你都看到了什么?”

    关蓉蓉刚要话,张氏凌厉目光又看了过来,关蓉蓉心下一凛,方才咬住下唇,没第一时间话,而是又想了想。

    冷静了,也就有思路了。

    关蓉蓉想了想,试着开口:“那表姑娘宋采唐不大好惹,有些脾气。”

    张氏继续喝茶,没什么反应。

    关蓉蓉歪头想了想,继续:“有一手本事,似是懂看尸?吴大夫人反应那么强烈,肯定是有什么想藏的事,被她瞧出来了不敢成这门亲,定也与此有关。”

    张氏这次有反应了,轻轻“嗯”了一声。

    关蓉蓉似是得到了鼓励,手里绞着帕子,思维越发发散:“可宋采唐来咱们家时,人是傻的,家里人也死绝了,没人知道这事难道真是鬼门关过一遭,得了阎王爷指点?”

    张氏这次没回应,淡淡扫了关蓉蓉一眼。

    关蓉蓉抖了一下,散去满身寒意,柳眉微皱,尖尖的眼角透出一抹思考:“就算真有阎王爷教,也得有慧根才是这宋采唐,莫非脑袋没撞之前,曾经沾染过这些事,比如跟着她爹——”

    张氏又“嗯”了一声,喝了口茶。

    关蓉蓉便知自己方向对了:“与尸者为伍,乃是贱事,再厉害,也不能和琴棋书画相比,登不得大雅之堂。她爹又死了”

    张氏这次难得目露赞赏。

    关蓉蓉这次没有看到,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管宋采唐脾气怎么样,本事怎么样,她家人已经死绝,只是个过来投靠的表姐,没有咱们关家,没有娘您给她撑腰,她什么都不是!”

    “她就算恨,也不敢找娘您的麻烦,她也找不着!”

    至此,张氏方才放下茶盏,了今天第一句,对这件事的看法。

    “自古以来,郎才配女貌,烂锅配烂盖,傻子配傻子,出大天去,也是两厢般配正正好,我这个做舅母的,对得起她!”

    关蓉蓉怔了一瞬,似醍醐灌顶,瞬间明悟了过来。

    是啊,母亲答应这门亲事时,宋采唐只是个傻子,傻子配傻子,确是正正好,母亲只是看她可怜,想找人照顾她么,谁知道她会清醒?母亲也不知道啊,若宋采唐为此责怪母亲,就是不懂事!

    张氏眉梢微动,唇角轻扬:“她现在清醒了,我这个做舅母的,自也不会把她配给不相配的人,吴家那大夫人,哪怕跪到我面前为傻儿子求亲,我也不会答应。”

    关蓉蓉对母亲的佩服之情立刻涌起,就是就是!

    虽然眼看这情形,吴大夫人不可能来求,但理是这个理,母亲才没有错!

    张氏见女儿乖巧,终于明白了道理,伸手摸了摸女儿头发,声音慈爱:“你记着,这不是亏心事,也不必害怕有人挑理。”

    “知道啦,娘!”

    关蓉蓉头靠在张氏肩膀上,软声撒着娇。

    母女二人腻了一会儿,关蓉蓉才又抱着心思,悄悄看了眼张氏:“我就是有点不甘心,这大好的机会,本该万无一失祖母病重,大姐去天华寺祈福,没人注意到那女人”

    张氏目光微闪:“机会已经错过,纠结无益,重要的是现在。”

    “可怜娘为家里做了这么多事,她们一个两个都不懂,祖母拎不清,大姐脑子里不知道想什么,放着大好的日子不去过,非要在家当老姑娘,三妹又蠢笨的不行,镇日里只听大姐的话”

    关蓉蓉为自己娘亲不值。

    “没办法,这就是家。”张氏轻轻拍着女儿,目光落在窗外,声音有些缥缈,“所以当家主母难当啊”

    关蓉蓉玩着手里帕子,安静了一会儿,又问:“那娘,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宋采唐那里,还要继续么?”她眸色暗了暗,“实则大姐最该嫁人,可她总不愿意,祖母那边又”

    到这里,关蓉蓉眼珠转动,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娘!反正祖母病了,管不了事,要不要把大姐的婚事给订下!”

    “你祖母还要病几日,这个晚几天再,不着急。”

    “娘怎么知道祖母还要病几日?”

    张氏眉梢猛的一跳,意识到自己错话了,不过她很镇定,微笑着拍了拍女儿的背:“傻孩子,大夫的呀。”

    “哦。”

    关蓉蓉立刻放弃这个话题,想起大姐,就想起了她昨日回来时的脸色,看看左右,声问张氏:“娘,大姐回家时,脸那么白,天华寺里出事的事,是不是真的?给大姐看到了?”

    张氏这次声音很严厉:“贵人们的事,你一个姑娘家,少听!”

    天华寺里住着位从开封过来的贵人,是位怀胎少妇,听姿容颇为艳丽。昨日上午,官府突然过去封山,香客们不得而出,关清回来时天都黑了,传言,那女人死了。

    贵人圈子里事最多,尤其还是从开封来的,身怀六甲的艳丽少妇

    张氏下意识不想让女儿谈论这件事。

    “关清那里,稍后还得看看。倒是宋采唐,她回来了,脑子还清醒了,你这个做人姐姐的,得去看看。”

    关蓉蓉立刻直起了身,眼珠子转着,透着股机灵劲:“也是,我去帮娘试一试,看她是真聪明,还是假有心眼!”

    着话,她就行礼,和张氏告别,风一样跑了出去。

    张氏看着,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目光回到窗边杏枝,张氏微微阖眸,下意识摸了摸腕前玉镯。

    那宋采唐,能全须全尾从吴大夫人手下过一遭,还把对方气的不行

    必不是真蠢,要怎么用——需得上点心。

    宋采唐带着丫鬟青巧走走停停,看了一路风景,听了一路故事,终于回到了关家。

    关家行商出身,宅子特别大,左右皆五进,相连成片,外面看着不太整齐,往里一走,却觉格局布置精巧无比,亭台楼阁,花树错落,江南园林的设计,在这里几乎用到了极致,几乎几步一景,雅致的紧。

    “家里可真好看。”

    “是吧是吧,奴婢也这么觉着呢!”

    青巧晃着头,圆眼里都是笑意:“姐才刚醒,还需将养两日,待身子大好了,奴婢陪您好好逛园子!”

    宋采唐点了点头:“好呀。”

    走至垂花门,宋采唐看到了一个姑娘。

    十六七岁,亭亭玉立,杏眼,平眉,粉面桃腮,美丽怡人。可姑娘身上有青春的气息,本人却很严肃,衣服穿的规整,板背挺的笔直,平眉杏眼的长相,本应带着轻愁,令人怜惜,可她脸色这么一端,就有了很多疏离感,能硬生生的让人把亲近的心思回去。

    青巧在后面轻轻拉了拉宋采唐的衣角,声提醒:“这是大姐。”

    关家大姐,关清,十七岁了,没出嫁,也没定亲,在这风俗普遍晚嫁的江南城,也算是老姑娘了。

    不过

    宋采唐最关注的是,在这垂花门前,内外院分隔之地,她刚刚回来的必经之处,见到这位大姐——

    意味着什么?

    这位老夫人,看着眉眼英气,脾气偏硬,实则心真的很软,很善良,对她发出的邀请极为真挚,给予了足够的尊重,一番提醒,也是发自真心。

    难得的,宋采唐也想真诚表达点自己的看法。

    “那是别人,我自己不这么认为不就行了?生老病死,是人都躲不过,死者生前,也是家人,朋友,为什么一死,就要忌讳?”

    这两天她看到了很多书,古人的各种忌讳,有一些,她很不赞成。

    宋采唐神色很认真:“对未知的死亡害怕,恐惧,可以,这是人的共性,但忌讳死人,哪怕亲朋死于非命,也要生生捂着,不掀开让人知道这就是对死者的尊重?”

    “我不想这样。我愿为枉死者宁魂,为冤死者伸冤。”

    她杏眼微圆,眸底黑白分明,清澈无垢:“我认为这件事普通,它就普通,不值一提,我认为它高贵,它就重要关键,不可缺失。”

    她这话时并不音高,也没有拍桌子竖眉加气势,安安静静的,但任谁,都能看出她的认真。

    李老夫人有所触动,眼梢垂下,顿了好一会儿,方才又道:“这二十年来,朝廷加重律法监管,对刑狱之事尤其重视,各处人才缺口严重,可仵作一行,还是没能扶持发展起来,你可知,是何原因?”

    这个,宋采唐还真没往深里想过。

    按有市场,就该有发展才对。

    她摇了摇头。

    “就是因为,‘贱行’二字,是所有人赋予它的,你怎么想,怎么做,都不重要,哪怕皇上鼓励,官府扶持,大家不认,它就不是正行。不是走投无路的人家,谁也不会愿意干这个,干了,一辈子就能看到头,走路得躲着人,吃饭得避着人,莫出息,连颜面,都不能给子孙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