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的艺术楼，其实是个挺破的三层老楼，竖在校园西侧的一大片花圃后。

    这楼以前据当过教职工宿舍，墙壁上挂满了不知是油烟还是别的什么年久存下的污渍。

    因年岁久远，一走进去就能感到老楼所特有的寂静清凉。

    一共三个画室，都在一楼，于青轻手轻脚的一溜看过去，走到最靠里面的一个，有女生的笑声。

    “哎呀，你不要动。”

    “我没动。”

    声音落入耳中，三分笑意七分温柔，是陈。

    “你还没动，方才阳光刚好落在眉骨上，现在都落到肩膀上去了。”

    陈好脾气的笑：“阳光是会走动的呀。”

    “借口……”女生的声音柔柔的，微微含嗔，还有一点娇，“这才多久，太阳便是长着脚，也不会走这么快。”

    “是我动了。那我转一点回来？”

    “算了，就这样吧。这个侧面也挺好看的，不准再动了！”

    “恩，我保证，不动。”

    于青踮起脚尖，透过门上方的玻璃往里窥探，但见一间的画室，比其他两间的多，只有一扇窗，窗角收拢着着蓝色的窗帘，陈就站在窗前。

    下午的余晖透过玻璃窗落去他肩上，窗外正对着花圃中央大理石的女学生雕塑。

    魏清香站在一块画板后，手执铅笔，遥对着陈比比划划，看来正在以他为模特画一幅人像素描。

    她边落笔，边微笑，“我画的不好，待会你看了不要笑我。”

    “怎么会，我看过你的画，画的很好。”

    的画室里只有他们两个。

    “可我没什么天赋，我从初二开始学画画，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脑子太笨了，学习不好。班主任开家长会，把我爸单独留下，我成绩提高无望，不如想想别的路子。我有个姑父在省师范学院教油画，我爸就趁着假期把我送去省城跟他学画。中考艺考的时候也很悬，要不是我姑父认识分的老师，托了人，怕是我连高中都上不了。”

    魏清香话一直细声细气的，便是这通自怨自艾也能的我见犹怜。

    于青有点奇怪，这才个把月的功夫，她就能对陈这么推心置腹了，可见俩人关系已很亲近。

    毕竟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挺要面子的，特别是在这样的重点高中里，谁也不想承认自己弱。

    “哪有，你看，你才学了不到两年，就能画的像模像样了。我才是一点底子都没有，你没听郑老师上次嘛，陈你什么时候退班？我可没工夫从画鸡蛋开始教你——”

    “哎，你又动了……”

    女孩子噘嘴表示不满：“你话就话，不准动。”

    男生想笑，又克制着不能动，梗着脖子，面上的神色很温柔：“我一话吧就老想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呀……。”

    “……，那我不看。”

    往下两人静默了一会，魏清香突然叹了口气。

    陈立刻紧张起来：“怎么？”

    “其实，我姑父跟我爸过，我在画画上也就这样了。他我想象力不足，不够大胆，日后便是走这条路也只能是庸庸之辈。”

    估计是对方的姑父，陈不好乱否定，只好安慰她：“其实，哪有那么多天赋秉异啊。你看我，你看班上的同学，不都是普通人。我觉得你画的蛮好的，郑老师也过你基础不错。我喜欢看你画画……看你画画，就，就像在看一副画一样，会觉得……连时间都变慢了。”

    于青在门后双手捧了自己的下巴，担心一不心会掉下来。

    木纳如陈，居然也有这样文艺清新的时刻。

    魏清香莞尔：“你就会哄我。”

    “没有，”他顿了顿，估计想摇头，却谨记着不能乱动，微微有点脸红起来，“我的都是真心话。”

    女孩子也有点脸红：“为了感谢你的真心话，那我把你画帅一点吧。”

    “我本来就很帅好不好？”

    “哎呀，又臭屁了。”

    “我不帅吗？”

    “嗯……”

    于青的位置只能看到魏清香的半个侧面，女孩子好生量了番窗口那位“模特儿”，倏忽嘴角一翘，抿嘴一乐：“是挺帅的。”

    得到肯定的陈，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别的什么，脸色红的更加深了一个色号。

    他皮肤白，下午的阳光落在少年清隽的半张脸上，他依旧不敢动，眼神却忍不住飘过来，阳光下澄澈的眸子像琉璃，盛满了一个少年人第一次的全部心动。

    “呀，你又动了……再这样我不画喽。”

    “没，真没有啦。”

    “哼……”

    “好啦好啦，是我的错。我保证，往下一定当一尊雕像。”

    “你你都几次啦。”

    “最后一次！我保证……”

    于青走出了老旧的艺术楼。

    出楼就是偌大一片花圃，绿意正浓，径上竞相开放着各种颜色的漂亮花。

    花圃居中的圆心处高高屹立着一尊白色大理石的女学生雕像，她娴静的坐着，静读着膝头上的书本。

    于青知道，正对着这尊雕像的某个窗口里，也有一对很漂亮的人儿，他们每天都在那个窗口里相聚，或话，或不话，或笑，但都是好的。

    只不过这情形落去她眼里，便变成了不好的。

    于青向来善于自我安慰，她在花圃中掐着一片绿叶踱来踱去，一个劲的跟自己：这没什么，没什么，真没什么。

    谁还没个情窦初开啊？

    她不还有个暗恋的江河鸣么？

    她上辈子遇上陈的时候，他已经28岁了，她也28岁，这个年纪，谁都知道对方之前的感情生活必定不可能是一纸空白。

    她不在乎以前，她在乎的是当下。

    陈也一样，从没问过她的过往。他对她过，以前的都过去了，现在我们两个好好过，就够了。

    所以，于青想，陈不过是遇上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叫他心动的女孩而已，她之前总是嫌他不开窍，现在他终于开窍了。

    只不过，让她觉得有点伤心的是，上辈子她在他生命中出现的晚，她认了；但这辈子她早早就来到了他身边，他却依旧对她视而不见。

    让他开窍的是别人，叫他心动的也是别人。

    于青觉得重活一遭的自己，有点失败。

    “喂！”

    一声浑厚的男声将她从懵懂中拎出，一抬头，战池站在不远处。

    “你在这干嘛？我找你好久。”

    她有点发愣：“你找我？”

    高大的男生一脸隐忍的不耐：“不是你昨天跟我，今天放学后要去看花花？”

    “哦。”

    于青反应过来：“我好像是过。”

    “那你还去不去？”

    “去去去！”

    她已经三天没去瞧过花花和珍珠地蛋马桶它们了，话奶狗们长的好快啊，眨眼都满月了，一只只胖嘟嘟的满院子乱窜，别提多可爱了！！！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事。

    “池，个商量，你看，珍珠、地蛋，还有马桶，那个那个，让我享有优先挑选权好不好？就当……女士优先？”

    他俩不只一次的以一副亲生父母的心肠看着满院子吱吱叫的可爱们，看哪个都是心头好，哪个都想抱回家。

    也一度商量着奶狗们日后的归属问题，战池虽没过，但他一直最喜欢珍珠。

    只不过真要把珍珠抱回家去养还需要过他妈那一关。

    他了解石颖，这桩事虽然难办但也不是办不成，只要瞅准最恰当的时机就好。

    他有信心能等来这个时机。

    他奇怪的看过她一眼：“谁要跟你抢这个，花花本来就是你……当然随便你挑。”

    “你的？”

    “当然是我的，谁稀罕要跟你抢。”

    虽然他最中意珍珠，但若是她也想要珍珠，他自然不会跟她抢。

    于青高兴起来，蹦起来摸了把大男生的头发：“池你最好了！”

    “喂！”他克制的叫，有点脸红。

    她偏要双手捧在嘴边，又大喊一声：“池你最帅了！”

    他忍俊不禁：“你受啥刺激了？”

    “夸你帅还不好？”

    “宇宙的真理不用时刻挂在嘴上。”

    于青楞了一下，捂嘴乐起来：“哎呀呀，凑不要脸。”

    “什么？”

    神经兮兮的女生笑着跑远了，跑出去老远，又转回头大喊：“池凑不要脸！！”

    “喂！”

    老旧狭的画室内，陈动了动耳朵。

    “怎么了？”

    “好像听到谁话，声音挺耳熟的。”

    魏清香向窗外的花圃看了看，“没人啊。”

    “应该是听错了吧。”

    “你来，”她向他招手，双手却遮着画布，“我都了，我画的不好，不准笑我。”

    “不笑。”

    “真的？”

    “真的。”

    ……

    “这是……你眼里的我？”

    “是啊，你答应过的，不准笑！”

    “可是你画的……真好。”

    “你又哄我高兴了。”

    “我的真心话。”

    “谁信……”

    “以后你就会信了……”

    花圃中央白色大理石的女生，依旧娴静看着膝头的书。

    在她脚下，一片花草葱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