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昏睡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良久,姜璇轻声道,“然后呢?”
彩云娘不得不下去,“先头大夫人生的是一个少爷,生下来,浑身长满了长毛,和个猴孩子一样。
这样的孩子也不是没见过,可偏生,还长着一条尾巴……”
彩云娘垂着脑袋,根本不敢看上头的姜璇,“生下来就没有气息……”
“‘怪物’一事,所有人都知道?”姜璇的语气很淡,淡的仿佛在今天天气很好似的。
但是彩云娘却忍不住颤了一下,感觉膝盖更加的疼了,她定定神道,“当年的奴仆基本上都知道,不过只是知道捕风捉影的事而已,谁也没亲眼看到。
当年大夫人还没去世,这事就不许再提起了。
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了,基本上再没人知道,更别提起了。”
姜璇胸腔中气血翻涌,突绝眼眶一热,姜璇别过眼去,让眼角的酸涩赶紧隐藏起来。
她衣袖之下的手有些发抖,原来是这样的,怪不得……怪不得……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情闭口不提。
所以才会有母亲身边的旧仆发卖的发卖,死的死……
所以,就连她和哥哥都被瞒了下来。
姜璇口中发涩,好似一切都连通了。
不管是姜家,还是外祖家,都死死的隐瞒下来。
所以她去信问外祖母亲当初的陪嫁时,那边才会回信当初已经安排好了。
对她的,并没有想要深究,或者愤怒。
因为他们知道,姜家为什么会将旧仆发卖,处理。
只是,母亲的死,是不是和这个有关系?姜璇没话,姜家自来门风严谨,这事无论真假,怎么可能奴仆们都知道?自然是有人从中煽动的。
这件事情到最后,谁得了好处?
所有人的口中,母亲的性子很爽朗大方,是个心胸宽阔的女子,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不是甘愿受人摆布的人。
哪怕她生了个怪物,如果母亲真是那样的,定然不会轻易的让自己死去。
之后又发生什么事情?
姜璇心很乱,不好是生气,还是伤心,她努力维持平静,“你的是真的?”
彩云娘道,“老奴只知道身上长毛一世,其他的就不知道了……”顿了下,道,“老夫人是知道的。”
姜璇紧紧握着拳头,防止自己情绪失控,从前她不知道,现在她知道了,那些发怒,生气的人为什么会砸东西了。
她现在就想将屋子里的东西给砸个干净,因为除了砸东西,她什么也干不了。
姜璇忍耐了半天,还是将桌子上的茶壶,茶杯,连同盘子一起扫到地上。
残茶和碎瓷落了满地,她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如今的自己,定然是表情狰狞,支离破碎,额上的‘伤口’还涂着黑乎乎的药汁,看起来越发觉得面目可憎。
她张开双手,看了看,捂住脸,声音缓慢,“你先出去吧,我静一静。”
彩云娘抿着唇,慢慢站起来,准备出去,又听姜璇道,“你亲眼看见了?”
彩云娘的脚步一顿,知道姜璇问的是孩子身上长毛的事情,回道,“老奴当时在院内侍候,端水进去的时候,在跟前看了一眼。”
她看了看姜璇,“确实如此。”
姜璇闭上眼,点点头,“出去吧。”
彩云娘出去后,碧云想要进来,被姜璇给制止了。
姜璇双脚挂在榻沿,上身屋里的瘫在榻上,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来,没入发中,消失不见。
一种无助的感觉蔓延全身,她该怎么办?她又能怎么办?
她以为是她做的不够好,是她无能,是她懦弱,才会被的姜珠儿欺侮。
那个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姜老夫人能看着她被姜珠儿欺负,却不出声,让她一个人惴惴不安,让她一个人去面对大夫人许氏的轻视,隐藏在蜜糖之下的折磨。
从前所有所有的懦弱和委屈,突然全部迸发出来。
她翻了个身,蜷缩着身子,双手掩面而泣,肩头剧烈松动,一滴泪接着一滴泪从指缝中钻出。
碧云在外头焦急的走着,先要掀开帘子进去,但姜璇有令,不准她们进去。
这会,她只能不断的搓着手,在外面不安得走动,“大少爷还没回来吗?这都去了两日了。”
碧蓝刚从外院回来,姜瑜留守在家中的厮姜瑜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里头,姜璇的哭声好像一直独自在洞穴中的幼兽,呜咽着,压抑地哀哀地低泣。
她的母亲,当时该是如何的委屈?弟弟生出来就夭折,却被人指是怪物。
弟弟是母亲怀胎七月生下的,当时她能不伤心吗?
可她面对的是什么?是指责,是所有人的遮遮掩掩,是身边的人被发卖。
她当时该如何的惶惶?
丈夫远在千里之外,她的母亲又该怎么办?
姜璇一直哭,一直哭,好像要把这辈子所有的苦难全部都哭干净。
她的心乱了,当晚,姜璇发起烧来。
这次,大夫人终于找到了由头,将她身边侍候的人都关了起来,安排了其他的丫鬟服侍姜璇。
唯独彩云被留了下来,大夫人看着彩云,“当时将你派过来的话你还记得吗?”
彩云低垂着头,“记得。”
大夫人冷哼了一声,“记得你怎么不办?嗯?”
彩云道,“夫人,您当初让奴婢好好侍候大姑娘,奴婢虽然不是贴身侍候,可只要是姑娘的吩咐,奴婢都是照办的。”
大夫人意味不明的盯着彩云,看了眼躺在床榻上昏迷的姜璇。
一年前姜璇回来的时候,带了两个丫鬟,后来她特意挑了个彩云送进来,只是,姜璇一直安安分分的,开始彩云还会报一些消息过去,可都是鸡毛蒜皮的,大夫人不耐烦听,就让彩云有大事再去禀报。
否则频繁去正院,尾巴容易被姜璇抓住。
她道,“你知道就好,好好照顾她,别出什么事,这会是你得到重视的好时机。”
大夫人虽然讨厌姜璇,可姜璇也是她用来联姻的一个筹码,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可不想担苛待继女的名声。
早知道这样,姜瑜去接她回来的时候,就不应该同意。
完,大夫人就走了。
彩云拧了帕子敷在姜璇的额头上,心中也一阵难过。
大姑娘是她见过最奇特的女孩,第一次她回去的时候,母亲是不同意的,怕出去,姑娘担待不了。
第二次,母亲听了姑娘做的,想了一晚上,才决定将一切都告诉姑娘。
虽然开始的时候,她确实是将姑娘的事情告诉夫人,她别无选择,因为她要在姜家呆下去,就只能这么做。
只是后来,姑娘对院里的人都很好,不乱骂,也不苛待,四姑娘那边服侍的人不知道多羡慕碧月阁当差的人。
姑娘这样好,她不能忘恩负义,后来,她专挑鸡毛蒜皮的事情去禀报,果然,大夫人就不耐烦了。
姜璇昏昏欲睡,她又开始做梦了,或者她又回忆起了从前的片段。
那个时候她还不会走路,胖嘟嘟,粉嫩嫩,七八个月大的模样,一个容色美丽的女子摇着拨浪鼓在拔步床的另一头逗她,
“娘的阿璇,来娘这里,娘带你去看桃花。”
的她,拚命的摇头,然后低头捏着玉做的九连环,奈何就是解不开,恼的她将玉连环放到嘴里,用牙床磨着。
她气恼的样子极大的愉悦了那女子,她笑了起来,“宝贝,你喊娘,娘教你。”
梦里全都是母亲的笑容。
到了后来,她只剩下心酸,她的母亲当时该多少的屈辱?
她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但她不愿意睁开,也没力气睁开眼睛,她不想再去面对那个莫名其妙的世界。
……
慈玄观里,林翊听完暗探的回报,眼神晦涩不明。
他只是让暗探留意一下姜璇的动向,当日她对书上关于南燕的事情,一下就指出错误,核对后,发现她的确实是对的。
这让他很好奇,所以让暗探稍微留意一下,没想到姑娘竟然病了。
他蹙了蹙眉头,问,“请了大夫吗?”
暗探恭声道,“请了回春堂最好的大夫。”
“姜瑜这会在何处?”林翊又问,转身吩咐常远,“传令下去,不管他在哪里,让他回家。”
他刚才听到守在姜家的暗探回来姑娘从秋千上跳下来伤到后,心都提起来了。
姜大夫人大概就是看准了老夫人不管事,而姜瑜又出城去,才敢明目张胆做这些吧。
这一天,林翊做事情的效率特别的低,总是想到暗探的,昏迷两天还没醒来。
这里离京城太远了点,否则召个太医过来看看,怎么也要好一点。
常远在边上看着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太上皇坐立不安,心里想,若是真心喜欢人家姜大姑娘,那就光明正大地去求皇上赐婚呗,这样在边上坐立不安给谁看啊。
常远没有想到他不过去隔间沏了杯茶,回来就没见到太上皇的身影了。
他招来外头一个隐在暗处的暗卫,暗卫耸耸肩,只太上皇下山去了。
常远低低地叹了一声,“真是何苦呢?”
林翊确实是下山了,而且,还是往姜家而去,他骑着快马,到了姜家隔壁的院子里。
在黑漆漆的夜里,他翻上和碧月阁相连的那堵墙上,眼看着前面写着碧月阁三个大字,他忽然蹲在那里不动了。
他的眉头微微凝起,望着前方,有了瞬间的恍惚,不明白自己这样急切的下山是为了什么?
他关注她不过是好奇而已,初遇的时候,见到的她是一面,再次相见又是一面,他就想知道她到底有几面。
他愣愣地望着就在咫尺之外,灯火通明的碧月阁,那个笑容时而冷清,时而甜美,但眸光一直闪亮的女子,就住在那屋子里。
他苦笑这摇了摇头,喃喃地道,“或许这趟,不该来的。”
四角檐下微弱的灯光里,那座气势恢宏的秀楼显得柔和了些。
他正想跳下围墙,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不由觉得奇怪,这大半夜的,除了巡逻的府卫,不该再出现其他的人,尤其还是在她的碧月阁边上。
他想了想,将身子依靠在边上的大树中,一丝痕迹也没露出。
下头细碎的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一个轻柔的女声显得有些焦急,“怎么还不来?”
不一会,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先来的那女子迎了上去,“董嬷嬷,你可来了。”
董嬷嬷朝四周望了望,压低声音道,“夫人那里有事晚了,大姑娘还没醒过来吗?”
那女子摇摇头,“没有,要醒来早就传消息到正院了。”
董嬷嬷道,“夫人了,你这段时间在碧月阁做的很不错,你的兄弟,夫人已经给你安排好了。
他如今吃穿不愁,你就安心藏在大姑娘的院子里替夫人做事。“
那女子惊喜的道,“真的吗?那我弟弟进学了吗?”
董嬷嬷没有回答女子的话,而是道,“夫人做事,你还不相信吗?这个,你拿着。”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递给那女子,“把这偷偷藏在大姑娘的衣柜里,别让人瞧见。”
那女子抬头问道,“是什么?”
董嬷嬷桀桀笑了两声,“不是你的吗?大姑娘曾经三更半夜的在窗户口和人幽会,但大夫人这段时间一直没抓到证据。
既然没有证据,那咱们还不能制造点证据吗?
这就是大姑娘失贞,与男人厮混的证据。“
那女子闻言,手一抖,那个布包就从她手中掉落到地上,她又急忙弯腰捡了起来,语无伦次的道,
“女子失贞……嬷嬷,那可是要沉塘的呀……”
董嬷嬷狠狠地盯着她一眼,语气里有不容置疑的威胁,“夫人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想想你的兄弟,想想你的老娘,他们可都要指着夫人过活啊,你还想和从前一样吗?”
女子的手颤抖的厉害,终于还是哆哆嗦嗦的抖着手将布包放进自己的怀里,颤抖着声音道,“夫人的吩咐,我记住了。”
董嬷嬷见状,放松下来,满意的笑起来,笑声中还带着暧昧与诡异,“这才对嘛,大姑娘这段时间昏迷不醒,是你下手的好时机。”
“等到事成,大姑娘死了,夫人就会把你调走的,你想去哪里都行。
放心吧,夫人答应过的事,从不食言。”
那女子又是害怕,又是欢喜,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终于,她坚定地点了点头,“嬷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办的。”
两人又了几句,就朝各自不同的方向离去。
林翊拨开树枝,望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原来她的日子过得竟然如此不安生吗?
他的眸光闪亮,眼中有化不开的怜惜。
……
姜璇一直做梦,一直做梦,睡梦中,她仿佛看到了当初母亲生下孩子后,那落落寡欢。
她要为母亲报仇……她要……
她一定要醒来,不能继续睡下去。
等到姜璇醒来的时候,烧已经退了。
一个年轻的丫鬟欣慰的笑道,“姑娘,终于醒了,已经都睡三天了。”
着,她服侍姜璇洗漱,又喂姜璇喝粥。
姜璇缓过来之后,问道,“姐姐是大夫人身边的紫丹吧。”
“姑娘好记性,奴婢正是。”
姜璇道,“这几日劳烦姐姐了,让碧云他们过来伺候吧。”
紫丹愣了下,这几个人都已经被大夫人关起来了。
姜璇看了她一眼,疲惫的道,“你也回正院回禀夫人一声,我已经好了。”
这就是送客了,见紫丹没动,姜璇笑了起来,“莫菲姐姐是想留在碧月阁当差?”
紫丹连忙道,“奴婢先去回禀一声,免得夫人担心。”
姜璇闭上眼睛,靠在床头休息,她见到紫丹立在床头时,她就知道碧云她们定然是被发作了。
她现在只装不知道人被关起来一事。
紫丹刚走,彩云就进来了。
“彩云,你收了大夫人多少好处?”姜璇看了她一眼,问道。
彩云他们一家都不被大夫人待见,可如果真的不被待见,怎么会送到她这里来?
就不怕她收拢彩云一家吗?可见,彩云之前是大夫人的人。
彩云以为姜璇要发作她,连忙跪了下去,道,“奴婢之前确实是大夫人的人,但是……这是老夫人让奴婢这样做的。”
姜璇眉头动了下,原来彩云竟然是老夫人的人?
她想了下,问道,“大夫人和老夫人,你听从老夫人的?”
彩云没有话,这意思就是默认了。
姜璇又道,“那我与老夫人,你听从谁的?”
彩云汗慢慢流下来,但世还是很快选择道,“我在姑娘身边服侍,自然是听姑娘的。”
姜璇道,“记住你的话,起来吧。”
“大夫人应该会放任吧。”她问道。
彩云回道,“夫人没有把人发卖,想来应该不会再碧云姐姐他们身上做文章。”
其实,大夫人不过是想耍耍威风罢了,最多不过是磋磨下碧云她们。
她根本就没资格要发卖碧云她们,碧云她们的卖身契在姜璇这里。
姜璇疲惫的点点头,道,“明日将你娘再请过来吧,和前次一样,不要让人发现,我有话要问她。”
彩云连忙道,“是。”只要姜璇振作起来,一切都好。
紫丹离开不久,碧云她们就被放回来了,两个人都没什么事,除了碧蓝的脸上多了些淤青。
她看着碧蓝脸上的淤青,道,“必然不会让你白挨了这。”
姜璇脸色苍白,靠在床头,仿佛思索着道,“当初看书的时候,看到一道题,
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
当初看这题的时候,碧云就在边上,立刻回道,“答案是,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碧蓝原本是红着眼眶的,这会也是噗嗤一笑,姑娘这话,好听的,是豁达,不好听的……
不过,姑娘的脾气,不是那种肯忍气吞声的就是了。
姜璇醒了,心气又回来了,之前昏迷的时候,姜玲,姜珃他们都过来探望了好几次。
她也不耐烦在床上继续躺着,就带着碧云去了姜玲那里坐了一会。
不过大半个时辰而已,回来的时候,碧蓝在院门口一脸焦急地来回踱步,一见姜璇回来,就立刻迎了上去,
“姑娘?”
姜璇有些不解,这么久,她就没见过沉稳持重的碧蓝露出这样慌乱的时刻,不由好奇道,“出了何事?这样慌乱?”
碧蓝道,“你刚刚去玲姑娘那的时候,大夫人气势腾腾地带了一帮婆子闯进了碧月阁,进门就翻箱倒柜,不知道寻着什么东西,如今人就在里面呢。”
姜璇顿时警铃大作,大夫人虽然对自己厌恶的恨不能自己马上就死去,可想来都是放在私下暗地动作。
这次这样明目张胆地闹腾起来,应该是胸有成竹,可以给自己致命一击了?
碧月阁里,能有什么东西对自己不利呢?
让大夫人这样迫不及待?
她咬了要唇,“进去吧。”
进了院门,转过影壁,就感到了气氛有些沉重而诡异,正屋外头守着的丫鬟颤巍巍的看了她一眼,马上就低下头去了。
姜璇见状柔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丫鬟肩膀剧烈地抖动,犹犹豫豫的抬起头,露出一张红肿的面容来,
“姑娘刚刚您走了,大夫人带着一帮人闯进来,奴婢们阻挡不及,反而吃了亏,然后老夫人,二夫人,三夫人他们都来了,家里的主子能来的,都来了。”
姜璇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碧蓝焦虑地道,“姑娘,阵仗这样大,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一样,到底是……”
姜璇摇摇头,“许氏不知道是抓了我们什么把柄,这样大的动静,是想要把我们连根拔起,她就是看中了哥哥不在家,所以才敢这样,这些天,我们的门户可守紧了?”
她刚问出来,就顿了顿,大夫人挑的时机确实是好,她病了,将碧蓝,碧云关起来,屋子里侍候的又是她的人,想做点什么都成。
可她就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