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靳寒在季澜看似懒得理会的默许之下给自己煮了一碗醪糟蛋花汤,火锅他是吃不成了,底料是黎叔特意从四川弄来的正宗底料,别是尝一口,就是闻一下都能把他呛出个好歹。
好在房间里的通风和空气净化做得很到位,扑面而来的烟气很被抽走过滤,一旁的净化器里也在一刻不停的输送着清新的空气,靳寒这才得以坐在桌边帮季澜涮肉涮菜。
他的肺不能再经折腾了,那颗子弹进胸腔,再次重创他这处本来就不太利索的器官,从今往后别是要戒旱烟和雪茄,就是外头的空气指数稍一超标,他都得抱着净化器和制氧机出门。
红艳艳的辣椒漂浮在汤面上,靳寒严谨遵照七上八下的规章制度帮季澜涮鸭肠,平均三根里面能有一根火候合格的,勉强算是得过去。
午饭快吃完的时候,大雨如期而至,天气预报难得准了一回,短短片刻的功夫,天边电闪交加暴雨如注,风夹着雨水拍窗棂,原本在外面惬意玩耍的鸭子们纷纷拍着翅膀往院里的木棚里头钻。
季澜夹了一筷子毛肚往窗外看了一眼,正拿勺子舀醪糟的靳寒突然干咳了一声,忽闪的目光里满是心虚。
“一会就停了,这么大的雨下不了太久的,雨停了我就送你回去。”
季澜没有拆穿这个拙劣的手段,他不动声色的放下筷子起身,沾满佐料的毛肚被他扔在了盘子里,他搬开椅子从桌边走开,叫上两只正在舔毛的猫径直去了塔楼。
主楼的顶楼有与塔楼相连的廊桥,封闭的弧顶是透明的,季澜抱着不愿意挪窝的靳球球走在前面,季涩涩幅度晃着自己鸡毛掸子似的大尾巴跟在他们身后,兴致勃勃的边走边看。
塔楼的占地面积不算很大,但胜在垂至的高度足够,整个塔楼只有一层,螺旋式的楼梯从廊桥的出口一直沿着墙壁缓缓的绕到地面,环形的墙壁上嵌进了各种各样的木质踏板,长短宽窄各不相同,每一块踏板之间的间距都很合理,既能满足靳球球这种懒洋洋的胖子,也能确保身壮体长的季涩涩撒野玩开。
踏板之间有内嵌在墙里的方形空间,里面放着和公寓里款式相同的猫窝,一方面是可以供于两只猫休息睡觉,另一方面也是可以保证它们在体力不支或者不敢自己往下跳的时候能有个趴窝的地方。
除此之前,顺着踏板搭建的防护网和最底下的弹性气垫都一应俱全,季澜放心让季涩涩自己去上蹿下跳的探险,而一贯努力吃饭安心长膘的靳球球则一直窝在他怀里死活不肯下去。
季澜只能认命,他抱着靳球球走下楼梯的最后一阶,软垫和十几个靠枕、布偶一起堆蹙在塔楼一角,一直不肯下地的靳球球这会才有了点好奇,它挣开季澜颤颤巍巍的手臂扑进那堆软乎乎的玩意里面,乐此不疲的开始用蹂躏其中一只红脸蛋的黄色鹦鹉布偶。
地面上的空间应该是专门给他设计的,被玩偶和软垫簇拥的桌台靠近窗户,网线的接口和电源插座都设计得很顺手,正常天气下这里的采光应该很好,他可以坐在这看会书、会游戏、或者喝个资情调的下午茶。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一堆看上去可爱得过分的布偶,他其实不喜欢这些东西,从就不喜欢,之前他之所以一直在靳寒面前装出一副总喜欢抱着布偶的样子,不过是因为那样看起来比较甜美可爱罢了。
就在他拧着眉头琢磨着怎么销毁这一堆布偶的时候,楼梯上再次响起了脚步声,靳寒原本是来给他送泡好的绿茶,这下刚巧看到了他这一脸深恶痛绝的表情。
“我,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才随便弄了这些东西,你要是不喜……”
“我不喜欢。”
拒绝似乎是一件上瘾的事情,季澜断了靳寒的话,他揉着自己酸痛的手腕沉声开口,天边的闪电透过窗户映亮了他瘦削挺直的身形, “我从就不喜欢。”
“好,好,那不要,不喜欢就不要,我马上扔,别生气啊,季澜,季澜,我马上扔,你别生气。”
没有任何的犹豫,也没有半分被践踏心意的失落,靳寒几乎是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托盘捞起那堆布偶就往外跑。
塔楼的大门被生生他用肩膀撞开,他来来回回冒着雨扔了三趟才扔干净,扔最后一趟的时候他去抢靳球球嘴里那个鹦鹉,结果还被结结实实的挠了一下。
前后不过短短的两三分钟,靳寒从头到脚没有一块干得地方,他浑身湿漉漉的拉上大门关严,
从发梢上淌下来的水珠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上发出滑稽的轻响。
“季澜,以后你不喜欢什么都要告诉我,就像刚才那样,你只要,我都听你的,你不要…咳…咳——你不要生气,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不再买这些东西了。”
靳寒连收手抹一把的脸的功夫都没有,他快步走去季澜身边半蹲着俯下身来帮季澜端茶倒水,定过型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浇成了乱糟糟的鸡窝,但他浑然不觉。
男人的目光殷切虔诚,甚至还藏着一丁点可怜的雀跃,季澜能分辨出这是靳寒真心实意的心里话,他已经无视靳寒太久了,所以即使是这种冷声冷语的指责也能让靳寒觉出一点欢喜。
一贯温柔的人体贴起来并不会让人太过惊喜,一贯暴躁的人生起气来并不会让人感到惊诧,这个世界上总是浪子回头和洗心革面更能触动人心,季澜盯着满身狼藉的靳寒看了一会,最终无可奈何的闭上眼睛叹了口一气。
“我现在还不喜欢你呢,你能把自己弄远点吗?”
有脑子都能分辨出这句话带着戏谑,但靳寒毕竟是个没脑子的,季澜的话刚一完他就立刻白了脸色,刚倒完茶的手抖了又抖,整个人看上去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凄惨样子。
季澜只能哭笑不得的伸手去给眼前这个天都塌了的傻子擦擦脸,靳寒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嘴角微抽,随即直接把背心脱下来扔给了靳寒擦身,然后别过头去端起了眼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靳寒,我们谈谈,总归也避不开吗,大体的黎叔都和我讲完了,我想知道听你你们之间的故事,比如你们时候的事情,你是,你是一直都知道他的把戏吗?”
雨依然在下,季澜找了一条空调毯把自己半裸的上身裹了起来,他抱膝坐在软垫上捧着茶杯听靳寒讲故事,靳寒的声音有点哑,外头的雨声一大就会盖过靳寒的动静,所以他得竖着耳朵仔细听。
靳寒亲自讲述的故事和黎叔讲得大致相仿,没有什么出入,相比之下靳寒的语气可能还要更平淡一点,他仿佛只是在讲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他能看透褚熙的把戏,他知道褚熙总是故意惹事,也知道褚熙总是故意去跟别人勾肩搭背嬉闹玩耍引他不满,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但他还是乐意去做条忠心耿耿的狗。
他对褚熙毫无底线,他包容、纵容了褚熙的一切,懵懂的恋情是可笑又可悲的,他还是心性太单纯了,他以为褚熙只是个愿意作妖闹脾气的孩子,需要一遍又一遍的用这些方式确认他的忠诚。
“那你们做过吗?他差使你那么多年,给过你甜头吗?”
季澜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加了少许冰糖的绿茶没有那么涩苦,他抓着身上的毯子稍稍歪头,言语之间没有什么挖苦和奚落,只是单纯的好奇。
靳寒沉默片刻继而摇了摇头,他垮着肩颈坐在季澜对面自嘲似的牵了牵嘴角,“没有,他时候会在睡前找我一起看故事书,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人总是犯贱的,爱自己的弃之不顾,偏要掏心掏肺的追着不爱自己的那一个跑,靳寒攥着手里半湿的背心咬紧了齿关,满是血丝的眼眸里昏暗无光,看上去委实有点可怜。
“这都能行啊……那看来,你当年,是真的爱他。”
季澜仰过身子陷进了松软的靠垫里,宽敞的地榻能让他在上头肆无忌惮的翻滚,他蜷起双腿叹息似的轻笑出声,清秀干净的眉眼间,巧的泪痣凝在眼尾,泪痣边上还有一个浅色的伤痕。
“当年是当年,我现在,季澜,我——”
“我知道…靳寒,我什么都懂,你不用害怕,也不用解释,我知道歇斯底里的追着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所以这些事情,我都能看开,你不用紧张。”
雨滴在窗户上蜿蜒而下,季澜后仰着脑袋看去窗外,他的语气轻缓语调平和,字句之间没有任何生硬的转折。
靳寒因而住口噤声,他惶惶不安的白着脸色放弃了辩解,拧紧的眉头之间显露出了一道的沟壑。
“我恨你,是因为我委屈,你给他的那些东西,应该是我的,而我所受的那些东西,应该是他的。”
季澜裹着毯子滚了一圈,他在软垫中央面朝着靳寒侧卧起来,半合的眸子里稍稍带了一点水汽,“你记得吗,你去孤儿院接我的时候,有人和你我孤僻,不合群,怕你养不熟我。”
“.…..我记得。”
“他们没错,我从就是这样,我什么都不喜欢,不喜欢跟人玩,不喜欢笑着去讨别人喜欢,我很怪,我从不觉得没有家不好。”
季澜弯了弯眸子露出一点笑意,他伸手戳了戳靳寒大腿,前段时间的卧床让靳寒的下肢肌肉有些退化,没有以前那么结实硌人,所以枕起来还算舒服。
突如其来的亲近让靳寒不知所措的僵住了身子,季澜却丝毫没受影响,仿佛只把他当成了一个摆件之类的死物。
“在你之前,也有人想带我走,他们我长得讨喜好看,但我其实不讨喜,院长之前总我不开窍,明明早就能被人好吃好喝的领走,但是我死活都不肯跟人套近乎。”
季澜动了动脖子,调整了一下枕靠的角度,他是彻底枕在了靳寒的腿面上,脸贴着靳寒的腹,话、呼吸、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勾去靳寒半条命,“我们见面那天,你从车上下来,我可能就开窍了,我想跟你走,只想跟你走,除了你之外,我谁都不喜欢。”
“我是心甘情愿的,讨你喜欢,和你上床,为你做那些事情,我都是心甘情愿的,我总想着只要我再努力一点,我就能有希望了……”
“季澜,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会弥补,我会的,就像之前的,你做的一切我都——”
嘶哑的言语被从中途截断,靳寒呼吸沉重的僵直了脊背,因为季澜正从他腿上起身,一边捂着他的嘴一边他怀里窝。
“你要是做不到呢?靳寒,你要是做不到呢,你知道像我那么做有多难吗,你知道,把自己框在一个框子里活有多难吗?你做不到又怎么办呢?我们就这样结束吗?”
季澜知道自己八成疯了,他像个受尽伤痛的怨妇一样的无理取闹,他明明应该抱着靳寒的承诺肆意享受报复的快感,但他患得患失,他只会不停的去假设、去思考最坏的结局。
他可以坚定不移的跟洛萨靳寒对他的感情很深,可他没法用同样的言语催眠自己,理性是一个很恐怖的东西,无论爱得多深都无法抹去这份理性使然的恐惧。
“太难了,靳寒,我们之间,一直是我追着你走的,你现在可能愧疚,可能会觉得新奇,但是一两年之后呢,四五年之后呢,你还会这样吗?”
“我要你还我十年,不光是想撒气,想要补偿。我还想让你磨去那些愧疚、磨去以前那些神经病的地方,我还想让自己不像以前那么犯贱,想做个为自己活的人。我想的是很好,你也答应的很好,可我还是害怕。”
又是一颗滚雷在天边落下,季澜习惯性的收紧手臂抱紧了靳寒的颈子,他以前给自己编出了一个怕下雨雷的人设,这样每次雷下雨的时候他都能借故往靳寒身边凑。
“所以你看啊,黎叔他们还总你有病,其实我也这样……”
季澜疲倦的合上了眼睛,他蹭着靳寒的面颊依旧不许靳寒出声,似乎是很享受着这个沉默又宽厚的拥抱,“还有啊,你知道吗我根本不怕雷,不仅不怕,我还挺喜欢下雨的,别的事情也一样,什么怕黑怕疼,十次有五次都是演……”
接连不断的雷声忽然模糊了许多,季澜怔怔的晃了晃脑袋,但却被靳寒捂着耳朵护得更紧,他困惑的睁眼和靳寒对上目光,他明明已经把自己那点肮脏不堪的心思全都袒露干净了,但一直被他命令噤声靳寒只是很轻柔的颔首蹭了蹭他的眉心,眉宇之间没有半分异样,更没有半分不满。
“以后的事情,我们以后,总会有解决的方法,你不要怕,我们慢慢来。”
靳寒知道自己身上湿乎乎的,所以他不敢把季澜抱得太紧,只能心翼翼环着,他垂下眼帘缓缓开口,字句的尾音带着些许颤抖,“至于你这些心思,我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很喜欢,一直都很喜欢。你想继续我就还像以前那样陪合你,你要是不想,比如那些布偶玩具,你不想,我们就再也不提,至于别的事情,我们慢慢来,我心甘情愿,你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