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邛带上面罩, 点点头翻身上了机甲的驾驶室，“我知道。”

    逞强吗？那倒还真不至于。

    她一双眼睛微微抬起，透过控制室投放的屏幕看到对面似笑非笑着正正瞥来的目光, 然后不偏不避, 掀开眼无所谓的与他对视上。被调成了浅金色的眼睛像是盛载了太多的暗潮，如深处的一轮皓日，深深将目光吞噬过来。

    而后沦陷在内。

    柯桥猛然偏头，第一次有些狼狈的抽回视线, 只感觉这种不受控的感受几乎叫他心头狠狠一悸！

    对面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不是就一个三无账号的新人吗？

    “老三，你确定对面就是新人？”柯桥暗骂一声, 对着身旁人问道。

    “肯定的, 刚刚注册的账号，竞技场都还没有过记录, 来这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买了台新手机甲，看这个样子估计也是第一次上场。”身旁的弟对他这番问话有些不解，但也是如实回答，“柯哥，怎么了？这人有哪儿不对？”

    “这个模样怎么看都……”不太像什么新人。

    柯桥按着手里的烟屁股，指节深陷，眉头侧过去刚完前头几个字, 对面的另一道声音就已经带着隐隐的怒意传来, “柯桥, 你已经沦落到这种境地，天天就使你的那些阴招来对付新人了吗？”

    柯桥回头，不出所料的见到来人。

    楚瑜顶着一张娃娃脸抱着手臂，冷眼对上他, 呸了一声，“只会炸鱼的垃圾而已。”

    他那张娃娃脸这时候在灯光下也显得冷漠起来，带着隐隐的怒意。

    柯桥直接掐灭了烟头，舔着牙笑，他抬起头，“呦，这不是竞技场前两千的楚瑜吗？”

    他眼神更像是在看着手下败将，目光不屑。

    “怎么？你管天管地，还管起空气来了？八竿子不着我炸鱼关你屁事？”

    “你干人事不关我的事，你不干人事就关我的事了。”楚瑜也跟着讥笑，舔了舔牙，“这场比赛也是你们故意把系统的名单篡改，才会导致调试出错的吧？”

    “举报这件事够不够你喝一壶？”

    柯桥目光阴沉下来，“知道这么多可不好。”

    柯桥完这句就懒得理他，翻身上去自己的机甲走去封闭控制室，将楚瑜挡在门外。

    楚瑜也不慌不忙，低骂一声，拿出通讯已经准备好了后续。

    如果这场柯桥不搞那些招数也就算了了，如果对着他朋友继续搞那套烂招，就算不死他也要叫柯桥狠狠脱一层皮。

    尚且不知道两人交锋的恒邛则是坐在控制室里调试摸索着机甲的操作，她到底是真正的上手实践太少，哪怕刚刚那一场围观的真正机甲对拼的操作叫她从中获取到了不少，但基础的拉胯就注定把操作拉下一大截。

    简单的叫机甲按照指令做出几个僵硬的动作，活动了一下控制后才算是摸到一点开始。

    但十分钟的准备时间已经结束了。

    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都得上场，没得选。

    恒邛带上面罩，无声垂眼操作着机甲踏进规定区域。

    两台机甲缓缓从地底升入到赛场上，真正处于在这种场景里所感受到的震撼显然是比围观来的更深刻。看着两旁的明灭的灯光和寂静的台面。

    她身体里的血液终于像是找到归宿一般隐隐开始沸腾，一点点升起热度与不受控制的兴奋。

    好了，冷静点。

    恒邛无声对着自己默念一遍，舔了舔嘴唇压下冲动，然而那双眼睛里依旧写满了一往直前漠然锋锐。

    像是一把出鞘的长刀，锋芒毕露都赫然在目。

    观众台上围观的选手见状移动视线，纷纷看向台下以及朝着身旁人交流视线，最后还是忍不住低声讨论。

    “这是要开始了吗？话新人真的行吗？那可是柯桥，虽然他手段脏的垃圾，但实力还是被承认过能够挤进两千分的。对上他大概率都得是凶多吉少。”

    “之前哪一个不是这样，最后的不是伤了就是被柯桥给出心理阴影，还有个被出心理阴影的回去就退赛掉了，后面上台也不上了，机甲也不算了，就收拾收拾回家继承家产去了。”

    “你了这么多，怕是最后一句继承家产才是重点吧？不过老实讲要是真有家产继承，我也不机甲。”

    “……你们话题是不是偏了？这会不是还在新人吗？就是不知道这次的新人能不能逆风翻盘一下，我有生之年就想看柯桥这个垃圾被灭了。”这话的极为不客气，但却得到了一致的大多数赞同。

    他们倒也不是不过柯桥，甚至能够碾压残他的存在也有，但是竞技场的规定就是不允许积分更高的一方朝着积分比自己低的另一方发起挑战，除非是反过来——

    但显然没有人会去干这种自己找虐的蠢事。

    他们也拉不下脸面来学着做柯桥一样叫人不齿的手段，所以只能够看着新人前仆后继，不知道能不能有人能够横空出世把柯桥给狠狠脸一番了。

    “别想了，前一个不是还有人更看好吗？最后还不是没能够撑下去就投降了。”

    有人郁闷的掐灭手里烟头，吐槽道。

    不过大部分声音对于这事还是报以悲观态度，也的确，一个三无的新人账号，想要叫人相信她能够反曾经积分两千的强势方，无异于天方夜谭。

    上方的话语嘈嘈切切拥挤成一团，低声短促。议论声一字不落的跟着清晰的传入耳里。

    估计很难接受现实吧？

    柯桥忍不住量了对面的机甲一眼，赛前得到对面是下场炸鱼的消息，现在还听到这样一番讨论，一般情况下的新人这会心智应该都已经被磨平的差不多了。

    可惜隔着机甲的视线不能够看到对面的表情。

    不然到底是懊悔还是被迫带着恐惧上场，似乎这两种情绪都挺叫人期待的。

    柯桥唇角微微勾出一抹笑来，舔了舔干了的嘴唇，突然对这场比赛报以了兴趣。

    恒邛自然是察觉到了对面有意无意投来的视线，浅金色的眼睛移动了下，无动于衷的收回眼，这些讨论她自然是听到，但这种质疑她上辈子听得的比这狠得，比这难听的可是多了太多。

    但最后脸的，显然都不是她。

    塌陷少许的腰窝微微向上，坐直了身子，倒计时的最后一声落下。

    【准备时间结束——】

    冰凉的机械音在赛场上响起，而后就是另一道程序声，伴随着红色的字幕在屏幕上出现。

    【比赛开始。】

    这场序幕开场——

    “咯噔。”这是两台机甲真正落地踩到竞技场的地面上的声音，低哑沉闷。

    银白色的金属地面延伸铺展开，空间极大到足够机甲活动手脚和舒展，竞技场上方则是两排的灯光，各类的颜色中以蓝色居多，莹莹的蓝光像是铺展开汇合的河川，叫眼底也跟着倒映出缩的白色光点。

    恒邛握着机甲操控台的手指清瘦白皙，手背的血管被衬得冷白，转移了视线看向对面的柯桥。

    她口中无声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兴味更足。

    听起来，这位对手强的可怕。

    恒邛活动了一下手腕，喉结滚动，更多之外的没有惧怕，只有量。

    她掀开眼睛，不动声色的看着站在自己跟前拉开大半距离的红色机甲，不是重型机甲，也不属于轻型机甲的范畴，反而在形态上与她被楚瑜拉去看过的那一排高级机甲近似。

    恒邛把获取的信息放在脑子里一转就想明白了。

    对面的机甲恐怕本来也就不是同她这个初级新手机甲同一个等级，估计就是夹在两者更中间。

    开局机甲上就被压了一头。

    恒邛无声叹息，对之后的战局结果想的更惨烈了些，“果然是财力差距吗？”

    站在眼前直立着的红色机甲外壳线条凌厉，折射着从上下来的光线，一道头顶的白线下来一分为二，包裹着处于中心的控制室，更像是一只蛰伏的猛兽。

    而此时这只猛兽动了——

    柯桥不算浪费时间，看见对面迟迟不动就已经在瞬息间横扫过去！

    “草，一上来就这么猛？”

    “老实讲我只好奇新人能应付这下吗？”

    “应付下也就是个开始吧，不过看样子挺难？我就期望别一下倒了。”

    红色机甲显然更要偏向于狙击近身的类型，突然身影行动过来贴着脸，攻势快速而沉重！

    恒邛毫不怀疑，这一下如果挨着，自己的机甲怕是也得跟前一场的蓝色机甲一样，断掉一个手臂。

    这可真是难搞了。

    她猛然一拉把手，舔了舔喉咙里熟悉的血腥味，总算叫情绪得到一点缓解。

    顶上的观众台选手霎时间有些躁动起来，这一下的突袭的确叫他们的神经瞬间提起来，视线紧紧的跟着台上的机甲行动。

    但只有一条信息是同样的，就是都想知道面对着一击突袭恒邛会怎样面对。

    然后他们就见台上的黑色机甲走了一步，把脑袋歪歪扭扭的往左偏了那么一点，以一个生涩僵硬的弧度避开距离——刚刚好就把那个攻势来的猛又迅疾的一个横扫落了个空。

    “砰”的一声落到身后的赛场屏障上！

    还能够听见空气的爆破声。

    看见横扫落空，黑色机甲才不紧不慢的把头转回来，不知道为什么，甚至还能隐隐从一台机甲的身上看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来。

    观众：“！”

    卧槽，好贱。

    震惊过后就是猛然爆发的讨论声，有人已经开始大开嘲讽，吹了一声口哨后就狠狠拍着大腿爆了声粗口大笑出声。

    “我去这也太强了，居然还真给避开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啧啧，不敢想象柯桥这会的心情！”

    “我服，这偏头的一下是真的牛逼，最后还又转回来了，从头到尾都没啥动作但感觉全是嘲讽，柯桥我这会人都得给气歪了吧？”

    “太贱了太贱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还能这么一出呢？”

    清晰的讨论声传入耳里，柯桥的确是和他们所的一样，咬着牙险些把嘴角给气歪了。

    看着自己落空的横扫，再瞥见视线里一脸无辜样子的黑色机甲，他就更是气不一处来。

    不过柯桥只将这一下险避当做运气。

    运气能够好一次，难道还能好第二次吗？

    他操作着红色机甲，很快反应回来继续贴身突袭攻势，第一下右臂的横扫——

    对面脚步一绕，避开了。

    第二下左脚猛烈的横踢——

    对面身形一晃，歪歪扭扭的像是崴了一下脚，一歪又给闪开了。

    第三下朝着上半身的狠狠拳击——

    对面弯腰低了下头，不慌不忙的给躲掉了。

    这他妈是鬼吧？

    一下两下也就算了，之后来来回回的几次交手攻势都被这么“毫无技巧”“僵硬呆滞”的给差上那么一点避开，虽然占据优势的依旧是自己，但根本没有任何的成就感可言！

    反倒是更叫他有种猫捉老鼠一般被人玩弄在手心之感。

    ——他就是那只老鼠。

    就算是柯桥耐心再好，这会也已经被耗干净彻底暴怒了。

    如果最开始只是想虐一虐新人让她长点教训，那现在就是不狠狠把对面碾压一遍就誓不罢休！

    再一次的攻击失败后，他视线终于冷下来。

    “谁他妈要一直陪你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柯桥低骂一声，猛然一侧头眼神狠厉，机甲手下凝结出一把能量汇聚的光剑，脚步重重在地面上一踩，在半空中跃起狠狠贴着咫尺距离朝着那台黑色机甲而去！

    “要，当然是要好好了！”

    所过之处空气因为空间范围的缩急剧压缩，撕裂一般划破过去更是叫刺耳的爆破声接连响起。

    黑色机甲脚步一晃，恒邛自然也知道他是动真格了，这一下自然不可能再继续之前的套路那么“歪歪斜斜”的取巧避开，她只能够被动的操控着机甲举起双臂，咬牙硬扛下来这一击。

    猛然闭眼。

    然后就是“嘭”的一声！

    黑色机甲险些飞出去，擦着地面一直刺耳的拉出一道白色的划痕，倒退的四五步的距离才险险停下来！

    “——真他妈！”

    楚瑜猛地站起来，低骂一声。

    他那张娃娃脸上面的视线死死盯着场上，情绪已经愤怒失去控制。脚步不断在原地踏步，伸手烦躁的抓了一把自己火红色的爆炸头，如果能够上场，他甚至恨不得自己上去给挡那一下然后把柯桥扔到地上锤！

    低低的讨论声伴随着刺耳的拉扯高低起伏。

    “这是什么情况？”

    “我去，柯桥这也太狠了！闪避不过新人就开始动真格了呗？”

    “真他妈垃圾。”

    观众台上也终于猛然躁动起，情绪被紧绷的提起，像是绷着一根弦，已经有人跟着站起来看向底下。

    投放的屏幕放大了机甲的细节，叫人更清晰的看见损伤，机甲的双臂处被砸出一块凹陷的角度，在黑色的流畅线条下留下一个印记，看起来格外狼狈。

    而恒邛作为操控机甲的宿主，虽然因为处于控制室尽量被减少了震荡，但也是一阵气血翻涌。

    她紧紧闭着眼睛，咬着牙根才险险控制住要涌出喉咙的血腥液体。

    红色机甲站在原地。

    柯桥的脸被投放在大屏幕上，他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唇角高高扬起，直白又不加掩饰的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直冲冲的恶意！

    观众台上嘘声一片，愤怒的唾骂和谴责朝着他而去。

    但柯桥无所谓的转过头，反正他的目标本来就不是场外观看的这群人。

    而是——

    他直勾勾的看向对面的黑色机甲，流畅的线条叫它外壳反射着蓝光，冰冷的金属质感踩在实处，狼狈之后的姿态也未显得多难堪。

    “怎么会这样呢？”柯桥低喃。这可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剧情。

    “怎么不会这样，就因为没有看到你想要看的剧情吗？”

    像是同样注意到对面直白的视线投在身上。

    恒邛也倏然抬起眼与他对视，那张脸被面罩遮挡起，只留下一双浅金色的眼睛，一往无前直直的像是要陷入更深处的暗潮里。

    凌乱的黑发贴着汗水在耳旁，喉结微微滚动，语调漠然。

    清瘦的手指按紧了，停留一刹那后重新情绪漠然的收回视线。

    有意思。

    柯桥兴致未减。

    他动作一顿，然后继续操作机甲正面对上，红色机甲这会终于不再收敛，而是动用全力朝着对面凌空而去，脚步重重又短促的踩着爆破音，蹭蹭蹭贴到跟前，然后就是手臂猛地一重，剧烈的震荡霎时间潮水一般涌过来，震得人心神一颤！

    还有空间被压迫的窒息感，压抑和讨论声缠绕交织响起在耳畔。

    “新人看起来还是不太行啊，最开头还能看看，现在柯桥动上真格就吃力了。”

    “这种程度已经算是天赋不错了，看起来像是第一场竞技场的比拼吧，她的灵敏度和直觉准的出奇，就是看起来……”讨论的青年站在一边，他语调古怪，“对机甲完全不熟悉？操作太僵硬呆板了，不像是在操作机甲，更像是在操作低级的机器人活动。”

    星际虽然不是人手机甲的程度，但对于机甲的了解度和参与度基本都是从培养，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粗略的熟悉，上手毫无问题。

    而恒邛的操作，更像是理论知识和实践知识双重缺失。

    青年若有所思的回想了一下之前看到的那些细节，“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在这样故意做出这样的姿态戏弄柯桥，现在看应该是本来基础就薄弱，单纯闪避或许还行，但竞技场上显然不会允许她一直闪避下去。"

    所以——

    他目光继续投向场内。

    红色机甲与黑色机甲几乎交手的缠绕在一起，破空而来的光剑与横扫，在狭的一方空间内压缩着，次次格挡下，又继续攻击，只不过两方相比起来，黑色机甲几乎是肉眼可见一边倒的劣势。

    几分钟的时间，“双臂”上已经伤痕累累。

    同样的，发现这一点的自然不止是围观的群众，柯桥作为真切交手的对手，能感受到的信息更多也更早，不过是最开头那几下攻击就让他大致试探出了恒邛的深浅。

    到底不过是新人而已。

    还以为是真有什么本事呢。

    柯桥懒洋洋坐在控制室里抬眼，不屑一顾的想到。

    看到镜头再度扫来。

    他视线更是直勾勾的看向恒邛方向，唇角扬起的讥笑弧度更深，神色也更挑衅。

    几乎要把明晃晃的嘲讽写在眼底了。

    然而当事人却只是面不改色的垂眼，她腹腔里血腥气已经在刚刚那几下持续翻涌，光是应付身体反应都应付不过来，压根底没有其他心力去理会这些无关的把戏。

    不过既然柯桥想要针对，她也没客气。

    黑色机甲身形一动，反手直面的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