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君凉好一会儿才回复道：“没想到他会自己主动暴露。”

    黎青池道：“我觉得很糟心。君凉……我爸的态度……让我觉得心惊。”

    南君凉没想到他竟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黎青池道：“我不知道陆繁青是为了什么来家里, 但是我觉得不管是为了什么, 他可能都会失望的。我爸他……我不知道怎么。”

    南君凉道：“你爸想要趁机教训他？”

    黎青池沉默了半晌，才：“不，比这更糟。”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爸让我妈忍忍，因为陆繁青外公的学生能帮到他的生意。”

    他半晌都没有听到南君凉的回复。

    南君凉也着实被这个答案给惊愣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不出话来。

    在他父母还活着的那些年，固然南知行随性而晏海瞳性子急，两人工作也繁忙, 但却从来没有一天让南君凉觉得自己是不被爱的。

    南君凉想黎东鸣回去找陆繁青，总是有那么一点点后悔了, 有那么一点点担心他的。

    而事实给了他一棍子。

    黎青池道：“我现在心里很乱。君凉，我甚至在想, 我爸对陆繁青是这种态度, 那如果有一天，我站在陆繁青的立场，他对我会有任何不一样吗？”

    他这样着，突然顿了一下, 道：“我在什么……明明这件事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却只想着自己。”

    南君凉回答道：“兔死狐悲……我懂的。不过你也别想太多了, 你跟陆繁青毕竟是不一样的。你爸很早就跟他妈妈分开了, 双方也没有一起生活过, 难免感情淡薄。虽然你爸确实挺渣的。”

    黎青池听了，沉默了一下，才道：“是啊，真渣。”

    他的语气有点自嘲的意思，南君凉没理解他的心理活动，还以为他只是因为意识到自己父亲的不光彩之处而觉得难过。

    最后黎青池跟南君凉道：“我就想，陆繁青为什么还要过来？我光想想就觉得难受。我恨不得下楼揪住他把他扔出去，才不会让我爸有机会再利用他外公。”

    南君凉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做？”

    黎青池道：“因为我觉得这么做没什么用。就算我真的这么做了，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情。如果陆繁青想见爸爸，而我爸也还想利用他，我做这些就是无用之功。”

    南君凉道：“你不怕你爸生意破产吗？”

    黎青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其实，真破产了还不一定是坏事。”

    南君凉为之一愣。

    黎青池的声音低低的，道：“我舅，放我爸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儿。”

    南君凉道：“他做什么了！？”

    黎青池道：“这几年行情不好，我爸的企业一直不怎么景气，他就有些病急乱投医。其实虽然不景气，也不至于经营不下去，但是我舅我爸心态浮躁，总想着走偏道。之前为了搞到一个项目，跟人拼得元气大伤，虽然最后抢赢了，但对公司也没什么好处。”

    “这两年他一直四处找关系，试图搭上高利润的业务，其中有些比较偏门的关系，真的扯上关系后患无穷。为这件事我舅舅都跟他吵了好几次了。”

    黎青池道：“实话，我有点害怕单独接触陆繁青。我想问问他的事情，但是又觉得他可能不会很想见到我。”

    南君凉半天没有回复。

    黎青池见他静默，想了想，却是主动道：“如果可以，君凉，你把我之前的话转告他吧。不管怎么样，我觉得还是让他知道一下比较好。”

    南君凉想了想，答应了，但还是道：“不过我觉得你也不用把你爸想得太坏了。我觉得你爸势利归势利，但应该也不至于完全不在乎陆繁青。在游乐场的时候，他不是还以为陆繁青跟我在谈恋爱，所以很激动地上来拽人吗？如果真的漠不关心，也不会在乎这种事吧？”

    黎青池听了，却也回忆起了当天的事情，却是猛然领悟到了当时黎东鸣那些行为背后的真正原因。陆繁青如果是他弟弟，是个男孩，那么黎东鸣当时所有莫名其妙的行为在这一瞬间似乎都可以解释了。

    黎青池比南君凉要更加了解他父亲。他想起当时黎东鸣宁可被当做袭击少女也不肯明陆繁青身份的态度，是怕他知道陆繁青的身份？就今天发生的事情和黎东鸣的态度来，黎青池认为原因绝对不是这个。

    但如果不是这个，以黎东鸣的性格来，那剩下的原因就显而易见了。

    当意识到其中的真相之后，他的脸色慢慢地就苍白了起来。

    南君凉见他半天不话，就叫了一声：“黎青池？”

    黎青池的声音莫名地带了几分疲惫，道：“我爸……是个特别看重颜面的人。原来有个认识的伯伯跟我爸是学生时期的朋友，后来有一次酒席上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大概是我爸靠裙带关系上位，让人羡慕……结果我爸就当场和他闹掰，许多年都再没有往来。”

    南君凉一怔，一时之间却不知道黎青池突然这些事为什么。

    却听黎青池紧接着就道：“他之所以会出来阻止陆繁青，可能并不是因为关心他，而是因为觉得陆繁青喜欢男生会让他丢人，觉得羞耻。所以那时候一直不承认双方的关系，只是朋友的女儿，大概也是因为……觉得他男扮女装，让他觉得羞耻。”

    南君凉没想到黎青池会这么，但如果这是真的，也难怪黎青池会觉得心寒。

    不过他是直到挂断通讯之后才猛然意识到，黎青池这些话背后的真正含义。黎东鸣觉得陆繁青羞耻，或许一半是因为他穿女装，但是以当时他暴跳如雷的态度看，另外一大半却是因为陆繁青想要和男生搞同性恋。

    南君凉当时不知道他的真正性别，陆繁青也未必是喜欢他，只是想要故意利用他在黎青池面前揭穿黎东鸣。但是黎东鸣不知道其中的复杂情况，八成以为陆繁青是真的喜欢男人，因此而十分愤怒。

    如果黎青池的是真的，黎东鸣关心的是“自己的儿子”喜欢男人这种事，而对于已经向南君凉告白过的黎青池来，黎东鸣那时的愤怒——在黎东鸣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也可以是针对自己的。

    南君凉不知道他到底是同性恋还是双性恋，后者也就算了，反正南君凉对黎青池没那个意思，他还是可以找可爱的女孩子当女朋友的。如果是前者……南君凉只觉得黎青池前途艰难。

    这一对异母兄弟摊上那么一双爸妈，哪个其实都挺倒霉的。

    他从没有这样深切地体会到自己是幸福的，即使父母已经逝去，但他毕竟曾有过一对深爱他的父母。

    两人断了通讯一段时间之后，黎青池的门被谢令琦敲响。黎青池去开了门，谢令琦看似漫不经心，其实目光却巨细无遗地把屋内的情况扫了一遍。

    然后她才开口道：“闷在房间里做什么？”

    黎青池回答道：“刚和朋友完话。”

    谢令琦问道：“哪个朋友？”

    黎青池：“……”

    谢令琦以前从来不管黎青池交什么朋友，所以这句话问得黎青池有些奇怪，但他还是回答道：“我同桌的表弟，同班的。”

    这个关系比较曲折，但是听起来好像也不是特别亲密的样子，谢令琦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道：“陆青繁已经走了……听他跟你也是同班同学？”

    黎青池道：“嗯，他在班上还挺活跃的。”

    谢令琦露出厌恶的表情，道：“这种变态，你们学校竟然也还让他跟普通学生一起上课……”

    黎青池听了，只觉得这些话异常刺耳，但也不想跟自己的母亲发生任何争执——他是实在不想看她歇斯底里的样子，因此只在心里膈应了一下，就道：“我要写卷子了。”

    谢令琦盯了他半晌，道：“你可别跟陆青繁接触了，和他有关系的人你也躲远点。他这么变态，谁知道和他要好的人都是些什么货色，不要自己也被带坏了……”

    黎青池听得恼火，道：“怕我被带坏，你倒是给我做个好榜样啊！”

    谢令琦被他吼得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道：“怎么跟妈妈话的呢？”

    黎青池再一次强调道：“我要写试卷了。”

    谢令琦心里憋屈得慌，想要跟儿子辩解点什么，但是感觉又没法子。当年头热，可是很多年过去，她不是不心虚的，只是强撑着而已，否则不会这样敏感于别人她当年的三史。

    就连她自己的兄弟也看不起她。

    谢令琦被儿子一吼，心里也怀疑儿子是不是看不起她，一时心烦意乱，也就没心思继续就陆繁青的事情给黎青池上眼药了。

    但就算是这样，黎青池也很快发现，陆繁青频繁上门之后，自己的生活就产生了一些变化。他一开始并不在意这些，因为他对陆繁青并没有敌意，甚至还是有一些想要亲近和关照的意思的。

    谢令琦对儿子开始紧迫盯人起来，出入必定会问他去了哪里，平时没事儿就会来他房里晃一晃，送个水果饮料的功夫，却偏偏要往黎青池的手机或者电脑上瞅上好多眼。

    就算黎青池一开始没有察觉到不对，次数多了也难免会察觉到。

    黎东鸣最近的脾气也很差，一会儿叮嘱黎青池跟陆繁青搞好关系，一会儿又让他别管大人的闲事。黎青池听他们的意思，是黎东鸣最近在巴结一位业内的大佬，但是对方态度一直不冷不热，最近好像还传不好的流言，黎东鸣借岳父上位，却抛弃妻子，人品低劣。

    黎东鸣肯定是怒不可遏，但是双方地位有差距，是他有求于人，肯定不可能对着对方发火，回来就把火气全部发泄在了家里。

    黎青池觉得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但真正让他炸毛的是，有天他出门回来，却敏锐地发现自己的房间有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很难描述，大概来就是书架上有几本书的位置不对了，笔记本电脑明显被人使用过，查询开机记录之后时间完全不对。对方好像还试图登录他的社交账号和电子邮箱，但是失败了。

    黎青池随便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

    而这种愤怒在谢令琦半夜偷偷进他房间里偷看他的手机时升到了最高点。

    那天夜里，黎青池躺在床上，却被开锁的声音吵醒。但是他没有马上动作，而是继续装睡，就见谢令琦走进来，悄悄从他的床头柜上摸走手机，然后折腾了起来。

    折腾了半天，手机发出了一声提示音，自动锁定了。

    谢令琦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去看自家儿子，却发现儿子躺在床上，昏暗灯光下却睁大了眼睛，正幽幽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