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君凉道：“虽然有点冒犯, 但其实我跟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也是朋友。您知道他最近去黎家了吗？”

    陆校长显然不知道, 道：“去黎家？他去找黎东鸣了！？”

    南君凉回了一句“嗯”。

    陆校长沉默了一会儿, 才道：“他还是想不开。”

    南君凉道：“我觉得他现在的心态不是很对，有点钻牛角尖了。我很担心他，您能开解开解他吗？”

    陆校长迟疑了一下，问道：“你跟繁青的关系……这么好？”

    南君凉知道对方在什么，就道：“发生了一点事情……不是他主动告诉我的。”

    陆校长就问他：“你不觉得不舒服吗？像你这个年龄的孩子……不如大部分人，对像他的情况都不是很能接受。”

    南君凉顿了一下，才道：“如果我没猜错，您是他生理上的问题，不是心理上的, 对吗？”

    陆校长叹了一口气，道：“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南君凉摇了摇头, 很诚实地回答道：“没有，都是我猜的。”

    然后他道：“我听人, 陆繁青应该是男孩子, 黎青池的父母也是弟弟，但是他扮成女孩子您好像也没有反对或者生气的样子，我就猜其中应该是有什么原因。”

    “加上有人跟我起过陆繁青的残疾，我猜大概就是生理性别上有点异常。”

    南君凉尽量选择了比较不那么带有恶意或者贬义性质的用词。

    陆校长道：“基因上是男性, 但是生理上却有两套器官。黎东鸣以这个为借口, 觉得他妈生下来的是个怪物, 事实上他在外面早就有了外遇。但偏偏繁青他妈也是个蠢的, 自欺欺人把整件事都责怪道孩子的身上。”

    “繁青是个好孩子。他吃了太多苦头, 生在这种家庭，是我们对不起他，他却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南君凉道：“他本来就没有错。不管怎么，任何人都不应该以别人天生的残疾，贫穷或者不幸来歧视和攻击他人。比起陆繁青，那些人才真的可恶。”

    陆校长却笑了，道：“你也是个好孩子。这些话，大家都在，但是真正能做到的人很少。这个世界远没有你们课本上描述的那么善良。”

    然后他道：“你下午有时间吗？愿意陪我走走吗？”

    南君凉道：“当然。”

    陆校长点了点头，就让南君凉帮忙着扶了他起来，然后带着他出了门。

    他道：“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我们是想带他去做矫正手术的。但是他妈跟疯了一样，非暴力不合作。我当时真想掐死她。”

    “他妈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他妈妈。我觉得他大概是有些恨他妈妈的，但他是个好孩子，我想他心里其实不想这样的，可是我女儿是真的不争气，还不如个一点点大的娃娃懂事。”

    “他一点点大的时候，看别的孩子被妈妈抱着，也想找妈妈，我们就告诉他他妈妈生病了。他从机灵得过头，脑子特别灵活。我想可能是老天爷也觉得亏欠他，所以在另一方面给了补偿。他三四岁的时候，竟然就会一个人溜出家去找妈妈，还差点骗得警察真把他抱去了疗养院。”

    “后来他妈情况稍微好一点，我们就把人接了回来。那时他妈表现得还挺正常的，对孩子的态度也还行。可能是母子天性，繁青虽然没见过她几次，却老喜欢在她旁边晃来晃去。结果这一晃就出了事，有天她妈喝醉了酒，就开始虐待孩子，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把繁青给直接掐死了。”

    “我和老伴都吓坏了，之后就不敢让孩子跟他妈待在一起。结果他妈酒醒了就哭，繁青那时候又记吃不记，被他妈哄两句就又屁颠屁颠地围着她转，我们防都防不住。”

    南君凉听着老人的声音艰涩，大致也能想象出那时候的情况，只觉得心里闷闷的。他想点什么，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不出来。

    但陆校长可能也只需要他倾听、

    “后来孩子渐渐大了，被的次数多了，也难免就不那么亲近他妈了。尤其是他五岁的时候，我老伴跟他妈吵了一架之后直接病倒，没多久就去世了，那孩子好像就死了心。也不知道是谁跟他了什么，他大概觉得他妈不喜欢他，他爸总是会对他好，就又溜出去找他爸。”

    “那时候我老伴刚过世，他妈又寻死觅活的，我忙得焦头烂额，就没能完全顾得上他。”

    南君凉道：“他时候一定很聪明。”

    老人听了，虽然还紧皱着眉头，却露出一个特别复杂的笑容，道：“是特别聪明。我见过的孩子里面，这孩子是最聪明的。不管什么教一遍就记住了，而且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忘记。可惜他心思从来不在这上面。”

    南君凉：“……”

    ……技能点都点八卦上去了吧？但事实上他现在也很难确定，陆繁青注重的到底是八卦还是情报。这两样本质虽然一样，但用途却完全不同。

    “他去找他爸，然后摔破了头被送到了医院。他醒过来之后，问我：外公，为什么爸爸妈妈不喜欢我？我是不是真的很恶心？”

    南君凉听到这里，也有点失声。

    他以前总觉得，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父母总归都是爱孩子的。然而那只是他没有见到过。

    陆繁青天生爱着他的爸爸妈妈，然而他的爸爸妈妈却并不爱他。父母总有许多选择，孩子却并没有这样的机会。

    陆校长道：“我跟你这些，不是为了告诉你那孩子有多可怜，事实上他远比我预期的坚强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他是真的很希望他的爸爸妈妈能回头看他一眼。”

    南君凉道：“可是陆爷爷，他会失望的。”

    陆校长道：“我也知道他会失望，我也不想他失望。他爸就不是个人，没人比我更清楚这件事了。但是我阻止不了他，没有孩子能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父母的。”

    南君凉迟疑半晌，一咬牙，道：“其实，黎青池知道我来见您。他还想让我问问您，您是不是愿意见一见他，让他来向你道个歉。”

    陆校长却是为之一愣，半晌才道：“那孩子啊……”他语气复杂，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他要替谁道歉？”

    南君凉道：“替他父母……或者是替他自己。”他这样着，索性一口气把黎家的事情全部了一遍。

    陆校长虽然早就知道黎东鸣是个畜生，但是听到黎青池让南君凉转告给陆繁青的话还是十分恼怒，道：“他把繁青当成了什么！？”

    然后又道：“黎青池那孩……也亏他有那么一对父母，竟然还能分清是非。”

    南君凉道：“其实这些我都跟陆繁青过了，但是陆繁青好像有自己的想法，还是一直跟黎东鸣往来，陆爷爷，你看……”

    陆校长道：“谢谢你特意来告诉我这些，我会找时间跟他好好谈谈的。”

    但他还是拒绝了和黎青池见面，却没有什么重话，只是让南君凉转告黎青池，上一辈的事情与他无关，都是长辈自己造的孽，没理由怪到辈身上。

    之后陆校长果然找了陆繁青谈了心，陆繁青被外公训了一顿，心里无奈极了。但他却没准备停手，只能无奈地安慰老人，末了故意给南君凉发了个气鼓鼓的表情，道：“你竟然告家长！南君凉你几岁啊？”

    结果南君凉回了一句：“能告家长解决的事情，我干嘛费事跟你吵架？反正你也不听我的。”

    陆繁青看了回复，心情却是百味杂陈。

    他其实也知道南君凉是把他当做了朋友，担心他，才做这样的事情。他不是没被告过家长，但是这还是从到大第一次，有人来找陆校长告家长之后，陆校长不但没有气得把人骂出去，还告诉他要好好珍惜。

    陆繁青心里百味杂陈。

    他喜欢南君凉吗？

    老实，一开始他只是想要利用他。南君凉第一天转学过来的时候，他其实只是想例行探一下情报，过几日却知道了他是晏希珉的表弟。

    晏希珉和黎青池关系好，但是本人眼高于顶可以是油盐不进，陆繁青就想跟南君凉好关系看看能不能在关键的时候用到，黎青池会喜欢上南君凉，对于他来其实是一个意外。

    加上南君凉误会他暗恋黎青池，他就顺水推舟地承认了。当时并没有多想，只是想给黎青池找些不自在，这时候想起来其实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不把南君凉卷进来了。

    他的朋友不多，知道他本来面目的就更少。他和很多人彼此之间的关系，与其是朋友，不如是互相利用的对象。

    他本来把南君凉也归入这一类，但是南君凉话不客气，待人却真诚。陆繁青一直觉得朋友就是利益往来，但是和南君凉来往之后才明白，是不是朋友，其实在于对方有没有把你放在心上。

    利益伙伴，闹崩了就闹崩了。而朋友却是即使闹崩了，却还会想要去和好，想要化解矛盾的存在。

    真是纠结。

    他趴在床上拨弄着手机，甚至考虑起为了报复黎东鸣而可能跟南君凉闹崩到底值不值得。后来考虑了半天，到底是意难平。

    这么多年的恨意，虽然现在已经变成了厌恶，但是只要知道黎东鸣还毫无愧疚，毫无挣扎地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陆繁青就觉得仿佛有一根刺扎在了心里。

    他想，就这一次了。这一次结束，他就收手，以后再也不玩这种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