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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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年(三)

    骑马赶来的医生,试过了他认为有必要的所有治疗。但既没有外伤也没发现有骨折,而且还已经恢复了意识,人老是想坐起来,总之结果就是身体没有任何故障,但是,加悦变得不能话了。“要是只是这一点那还可以,”医生歪着脑袋想了好久,“还有,这个还无法完全确定,从现在的状态来看,她脑袋的伤势有些厉害,直的话那就是有可能变成白痴了。”

    “变成白痴是什么意思?”靱负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难道,”

    “是的,就是意识没有问题,但是完全没有了判断能力,从悬崖上掉落下来时脑袋被撞上了的缘故吧,不会话应该也是这个原因,搞不好有可能一生都无法恢复。”

    靱负又重新看向了加悦,加悦仰面躺着呆呆地看着屋顶,没有焦点浑浊的双眸,沾上了口水半张着失去了控制的嘴唇,还有从牙缝间漏出来没有意义哑巴特有的喉咙响声,所有的一切都证明了医生的话。------没错,这完全就是白痴啊。靱负在心中反复自语。然后不知怎么想的,靱负没法躲避这责任都在于自己的这个想法。

    给她头部降温,让她安静躺着,明天再过来看她,这么完医生走了。马上,不等靱负和多助阻拦,加悦便起了床。怎么也不肯回床躺下,不住地要背起牧二郎,用带子替她系好背上后,她又去将为去松山准备好的行李拿出来,“啊啊,啊啊”指着门外叫喊着,催促着要马上出发。

    “唉,这么想跟随一起去的呀。”多助不忍看着妹妹如此可怜的样子他转过脸去,“她确实曾经一度答应回家,可本心还是想追随跟着去松山的,途中转回来,大概是想再次看一眼少爷作个告别吧,没想到会变成没了判断能力的这副样子,您看,她像是以为自己也会跟去松山呢。”

    靱负沉默着,他没能找到能够回答他的话,多助决定先回一趟家带上妻子再过来,也不管正好开始落下的阵雨就跑了出去。不过,这时靱负的心已经定了下来,他已经决定带上加悦去松山了。就如多助所,加悦是不愿意回家的,有可能是想对陷入困境的主人尽情,也有可能是对牧二郎的不舍,不知道是什么理由,总之是不愿意离开新沼家,意外的奇祸让她失去了理智,可她还在想着要一起去松山。

    ------现在这样可就没法出嫁了。靱负这样想到。这样的话不如带她去松山,那样反而能让她安下心来,不定能让病情恢复好转。

    如此深情的执念令人哀怜,为报谢她今日为止的辛劳,哪怕会有些不便也理应带她同去。

    “加悦,”来到她身边,靱负喊道。

    “我们一起去松山,一直让你很辛苦,去松山,等你病好了就从新沼家出嫁好了,如果治不好病,那就一生成为新沼家的人吧,明白吗。”

    加悦只是哈哈笑着。抱着刚才拿在上的行李,刚看她还在哄着背上的牧二郎,突然又跑下土间,用势催促着要马上出发。就是这样反复来回不休。此时屋外的雨开始下大,天空被灰暗沉重的云层封闭,在接近黄昏寂寞微弱的寒光中,带着寒冷的沙沙声大雨倾泻下来。

    比予定晚了七天靱负出发了。关于带加悦一起去的事,多助没有一点的异议,“只是她变成了这样没用的人,还是那么远的他国,万一有事俺也没法过去照顾,还请多多关照了。”将靱负他们送出领地边界,多助夫妻不厌其烦地这样恳求。

    此时只是刚刚入冬的季节,旅程中很是幸运地遇上了不错的好天气。靱负曾跟随主公来过江户,但江户以西却还是第一次的旅途,路过不少只听过的名胜古迹,那些难得一见的山野乡村的风景,途中歇息的宿营乡镇的风俗,都很好地安抚了长途跋涉的辛劳。

    加悦并非是如同相像那般碍碍脚的累赘,反而是意想不到的助力都不为过。除了不能话,因为对事情的理解能力有些迟钝,在其它的事情上派不上用处,就靱负的起居和牧二郎的照料而言,没有任何的不足之处。这又让靱负不由地经常想起“若是未曾将加悦带来的话”

    二十三年(四)

    到达松山已是十二月中旬。在去访问之前曾有过书信交流的松山藩重臣时,见是见上了一面,可在那脸上明显地摆出了一副“怎么如此莽撞”地责怪表情。

    “在下没有再去蒲生家族以外其他家族出仕的打算。”靱负毫不胆怯地道,“如若在贵藩出仕的意愿无法如愿以偿,在下已经做好了在贵领地内过平民生活的准备。”

    “如此,等你定下了住处便把地址告知吧,”对方有些困惑地像是在处理平时事务般械地道,“若有什么消息会传话与你,不过还请不要抱太大希望。”

    虽下定决心带了觉悟而来,但实际见过重臣,不曾预料的冷淡回绝还是让人十分沮丧气馁。当然并未将希望完全抛弃,------不能就这样被挫败,虽是如此给自己打气,可也无法避免不得不去考虑将来无比艰辛的困难生活。不过也幸亏如此,靱负在城区东北郊外的道后村定下住处后,想到不能坐吃山空,马上开始了寻找获取收入的办法。道后是自古闻名的温泉乡,从全国各地前来泡温泉疗养的客人从不会有间断,于是针对这些来客的礼品土产商店很是兴盛,其中有一种颇负盛名的特产,泥偶。那是将工捏成,很是简单的泥人烧制以后,粗略涂上彩色颜料的东西。靱负找到的是将颜料涂上泥人的兼职。当然报酬只有很少的一点,但也算能对日脧月减的积蓄补贴一些。------只是会来临为止的忍耐,他如此鼓励自己,同时拿起刷子拼命开始学着涂了起来,------等到会来临为止。

    但是,这样开始的松山生活也很少有安稳平静的日子。在那之后的五年里,靱负生了三次重病,其中一次甚至在病床上躺了半年。那时加悦有多么值得依赖啊,她依然还是不能话,白痴的状态也没有特别好转,但是养育牧二郎,家里内外的家务杂事却做得让人无可挑剔的完美。

    大概是平时看靱负工作学会了,在他长期卧病在床期间,不管靱负的劝阻,自己取来了材料做起了兼职。照顾牧二郎,看护病中的靱负,做饭煎药,空闲时间所做的兼职工作,居然还做得不比靱负损色多少。

    “这有多么讽刺啊。”靱负几乎像在哭似地苦笑道,“离开会津前我和你,等你病好了就让你从新沼家出嫁,治不好病就照顾你一生,我记得那时这样过的话,你看现在,完全是你在照顾我啊,要是这样真不该把你带来,没打算让你承受如此辛苦的。”

    不知加悦是否能够明白主人的话,她还只是哈哈笑着而已。没有感情,空虚干燥的笑声,而且表情也很清楚明白就是那种毫无内容的模样。

    新沼家族经历的苦难日月持续了整整九年,然后遇到了几乎将靱负击溃,对他打击最大的“松山藩的撤除”这一变故。那是宽永十一年八月,城主蒲生忠知三十岁时病逝,这次也是因为没有子嗣,二十万石的松山藩被取消撤除了。靱负的失落和绝望就无需多作明了,他将在会津亡妻得病以来,连续受到的重大打击,不幸一个又一个地重新回想,他发现自己的坚持,一切努力都只是徒劳而战栗。若徒劳,在九年这段漫长的时间里,他用颜料涂制的无数泥偶不也是同样吗,前来疗养的客人买去的大多数,不是被塞进书橱衣柜角落,便也已经被损毁不见原型,哪怕还有能够完完整整保留下来,能在眼前堆积如山,那也只不过是无数的泥偶而已,丝毫无法证明他那长久苦难日子的一丝意义。------多么无聊的徒劳啊,多么无法挽回的徒劳啊,陷入无限的绝望让靱负时常会悲观过度想到死亡。

    那是突然吹起凉风,中秋九月的有一晚夜半。靱负从十分沉重的噩梦中醒来,被一股难以明的力量驱使,脑里响着“现在,就是现在,”的声音,他把伸向了枕头边的刀。几乎与此同时,在他身后响起了无法言表悲痛的绝叫声,能够听到脚踩地板疯狂猛烈的声音。靱负像被痛打转身看去,加悦站在那里。布满恐惧的脸扭曲变形,睁大的双眼像要突了出来,就是这双眼睛盯着靱负,加悦叫喊着“啊啊,啊啊”这不成话语的声音,痛苦地激烈摇动着身体。

    “加悦,”靱负像被浇了一身冷水低声自语,“加悦,是你啊。”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