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车(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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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纺车(一)

    “鳅鱼啊,要鳅鱼吗,鳅鱼。”

    从后面传来叫喊声,高子停住了脚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背负着鱼笼快步走来,高子,

    “让我看看吧。”

    叫住了他。打开鱼笼,千曲河的水气扑面而来,鱼笼里装满的都是超过五寸多长的肥壮鳅鱼,应该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湿漉漉的鱼鳞正反射出闪闪的麟光,有些像刚想起来似地在张嘴呼吸,有些会突然跳起来欢蹦乱跳。

    “给我五十条吧。”

    着,高子记起自己没带装盛的东西,怎么办呢,想着看向周围,发现就在对面有一家杂货店,想起前一阵就想要买一个竹盘子。

    “我要在那里买一个装盛的东西,你也一起过来吧。”

    “就附近的话我可以帮你带过去的。”

    少年满是灵性的眼睛看着她,高子只是微笑着告诉他不必了。

    捧着新买来的竹盆子里盛着的鳅鱼,在回家的途中,高子高兴得没法掩饰她被无法形容的幸福填得满满的欢快心情。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啊?为什么心情会这么欢快呢?她自问了好几次。在会所被夸赞了,买到了好久未曾见过的父亲最喜欢的鳅鱼,天空又是那么天清气爽,春意盎然,所以就有了这么快乐的心情。高兴得她一路都在搜集这些各种各样引人欢快的理由。甚至会因为想象被其他路人疑惑她太过欢快的样子而害羞脸红。

    父亲名叫依田启七郎,是信浓国松代藩只有五石米加两人口粮俸禄的低级武士,是个诚实无比,不会和人红脸高声话,性子温和的人,两年前中风病倒后便暂停了工作,现在其本上都是在家卧倒在病床。十岁的弟弟松之助形式上继承了父亲的家督,但是因为还未成年,家里只能获取一半俸禄的收入,母亲在松之助三岁时去世了,家里虽然只有三口人,但是要照顾好病重的父亲和年幼的弟弟,生活还是挺拮据的。高子今年已经十九岁了,自从父亲病倒后,她在看护父亲照顾弟弟,完成各种杂活,家事之余,在家里开始了棉线的纺纱副业,用以添补日用。在松代藩,菜籽油和棉线是十分重要的特产品,低级武士的家里一般都会作为副业被推荐,藩国还设立了会所,会把器具借出,作技术指导,还会将产品回收。每十天会收购一次产品,今天高子将自己纺好的棉线带去,每次都担当检查的眼神厉害的白发老人,透过眼镜看向这边,他表扬了自己的产品质量。“这么短的时间进步真的很快,听你的棉线在商家那里已经有了不错的好评,也是你孝行积的德吧。”

    对真心想要做好工作的人来,被夸奖自己的工作那是再高兴不过的事了,特别是这还不是普通的副业,是将成为藩国重要特产的产品,所以更增添了高子的喜悦。要纺更多更多高品质的棉线,兴奋地想着,在回家的途中又买到了鳅鱼。中风病倒后父亲曾一度停止了喝酒,后来经医生的推荐,每三天一次开始能喝五勺酒了,鳅鱼可是父亲最喜欢的下酒菜。所以就用从会所得到的工钱一次买下了许多,反正烘干后就可以长期保存,对过着贫穷节约生活的人来,一点快乐的事也会是巨大的幸福。高子迈着有些夸张的轻松脚步,回到了低级武士的长屋注:长屋宿舍。

    “我回来了。”

    对正在最靠近门口的两张榻榻米处补习汉文学习的弟弟打了个招呼,可松之助把脸藏在书后没回答。这时倒也没发觉有什么,拿着竹盘子进了父亲的房间。

    “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卖鳅鱼的,我买回来了一些。”

    给父亲行礼后马上拿给父亲看,

    “您看,还都是这么鲜活的呢。”

    “噢哦,这还真是少见呢,都已经到了鳅鱼如此肥壮的季节了吗。”

    启七郎伸出微微颤抖的,露出喜欢的眼色用指点了几下竹盘子里的鳅鱼。

    “买了不少呢,价格应该还很贵吧。”

    “不,不怎么贵的,今晚的下酒菜就先做甜味炖鳅鱼和味增烤鳅鱼吧,剩下的可以烘干保存的。”

    “还得让你担心这些,真是,唉”

    父亲像似自语那样低声话,高子故意当作没听见,她站起身来,

    “好了,我该马上料理这些了。”着,她退下去了厨房。

    父亲的语气,态度和平时不太一样,高子察觉到这些的同时,也记起了弟弟好像也和平时比有些异样。这是怎么了?是自己不在家时发生了什么坏事吗?高子忽然心中不安起来。于是为了消除不安她试着喊弟弟过来,

    “松之助,快来看,好鲜活的鳅鱼哦。”

    可是松之助的回答却是将她推开一边的话,

    “我在读书,待会儿再。”

    就这么一句话,将高子刚才还高高兴兴的心情一下子打落得沉重万分无比伤心,她不安地拿起菜刀对付起鳅鱼来。

    纺车(二)

    清理完晚餐后的一切,高子刚准备开始纺线干活,就被父亲叫去了。

    “你能帮我揉下肩膀吗?”

    父亲从床上起来转过身去背朝着这边。床的边上摆放着灯笼,昏暗的灯光照在体瘦骨露的父亲脸颊上令人心疼,高子马上捏住了父亲的肩膀。

    “您不冷吗?”

    “刚喝过的酒还没消退,身上暖烘烘的挺舒服,不用太用力,就这样轻轻揉一会儿就好。”

    “好的,就这么重是吗。”

    高子从父亲的背脊到肩膀处开始轻轻地揉了起来。松之助在不久前已经睡下,在已是一片寂静的长屋宿舍中,像似从很远的远方,或许是有什么庆祝宴,传来了祝贺曲的沙哑歌声。

    “你明天得去一趟松本。”

    父亲像突然想起来了似地道,

    “松本的梶夫人生了病,想见你一面,派人过来想让你过去四,五天。”

    “父亲大人。”

    高子不由地喊道。

    “哎,别停住啊。”

    父亲笑着摇了下肩膀,怎么听都是干巴巴的笑声,

    “是生了病,不过是四,五天,也不是那么久,这次得听话去一趟,你不在家时的一切都已经拜托了石原家的夫人了。”

    对你来也正好算是能够休息一下,听着父亲的这些话,高子记起了弟弟像要将她推开一边的回答。果然是有过了这样的事情,松之助听了这些,在他幼的心里一定是无比的伤心了,高子想到这里自己的心也疼痛起来。

    高子有自己亲生的父母。父亲是在信浓国的松本藩出仕的名叫西村金太夫的武士,开始身份也是很低微,在他很贫穷的时候,和妻子梶夫人生下了好几个孩子,连抚养都困难的情况下,通过熟人的介绍高子被交给了松代藩的依田启七郎收养。之后金太夫不可思议地搭上了好运,慢慢地高升,数年前成为了勘定方注2:勘定方统领,拥有了五百五十石的地位。如此成功,一家人都过上了幸福的日子后,作为父母对被迫送走的孩子,自然会感觉到很愧疚,如果那孩子过得很幸福那还好,让人帮忙打听,听了依田启七郎家妻子已经先逝,有个收养了高子后生下的幼儿,过着十分贫困的生活。夫妻俩商量了多次,终于决定付出至今为止的养育费接回高子,于是便请托了中间人和依田交涉。那时高子才知道了自己的出生事实,启七郎将事情毫无保留地全部告诉她,然后对她“回归松本的家对你的将来也有好处,”这么着,想让她回去亲生父母的家。高子连想都没想一下,一直回答不愿意,最后躲在房间的角落里只是哭泣,不管对她什么都不回答了。最重要的高子的态度如此,可就让中间人也没了办法,那时的交涉也就没了结果。

    “梶夫人的病情,听很严重。”

    父亲顿了一下继续道,

    “想见一面的情义也是很值得同情的,你作为亲生女儿也该会有想亲自照顾的念头,不要再固执了,去一趟吧,不过是几天的日子。”

    高子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回答了“是”。

    话成这样可也实在没办法完全不理不顾了,重病在床的亲生母亲,想要见一面的愿望也打动了她的心,是离奶后马上被送来了松代,西村父母的脸根本没有记忆,要是真有个万一,连亲生母亲的脸都会无法知晓,就一次见个面,这么想她同意了。

    向在同一个宿舍长屋就住在附近的石原夫人拜托了种种琐事,第二天早上一早,由从松本过来迎接的婢女和老仆带领着,对行程的前方和后方都留存着担心牵挂,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高子向松代出发了。已是气候宜人的春季,虽然在远方的山坡上还留着一些残雪,温暖的阳光普照在开阔的丘陵和平原松软的大地表层,融雪所化的雪水咕噜咕噜地翻腾着汇入河,河水和农田的边畔,已经有草的嫩芽开始冒头。不过是八十里不到的路程,但是泥泞的路途就算途中骑马,乘轿也花了整整三天,在一个像是又回到了冬天那样的寒冷日子的下午,终于到达了松本的城区。

    注:长屋=一栋建筑用木板隔成复数间长方形的住房,供多个家庭居住,大多用以平民或低级武士的集体住房。

    注2:勘定方=领地内财政管理运营部门的官员。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