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谷(十八)

A+A-

    隼人在自己的身上,感受到西泽留下的体温。西泽双双脚紧紧地缠上了吊在绳里隼人的身躯,就那样缩紧身子浑身颤抖。

    ------是个胆,懦弱的人啊。

    那晚在木户寨的房间里,和西泽对面坐下,隼人在心中这么想。西泽的这个胆之处和懦弱的性格,兄长也肯定知道。所以兄长才想庇护他,却反而中了西泽的奸计。但是,当他听见,抱在那悬崖边的支柱上脱口而出的“救命”那一声时,大概兄长也会伸出救助的,隼人这么想。西泽是犯了罪,他想掩盖犯罪的事实,却反而暴露了自己的罪行。今天他的失败,可以是对他,比任何刑法都要严酷的惩罚,隼人在心中如此想着。

    “今天我坦白所有一切,”西泽垂着头开始话,“在栈道上您,到了这里应该是最终到底了,如果您知道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的我,一直是以怎样的心情渡过每一天的话,我想您一定能理解,您的这句话让我得到了多大的解脱啊。”

    “这些都没必要再了。”

    “我想请您听我都了。”

    “或许你是想都了,然后卸下身上沉重的负担,但这是不可能的,这是你该终生承担的东西,你应该明白自己有必须承担一生的责任。”

    “那么您是不能听我了,是吗?”

    隼人站起身,走去壁橱从书信箱中,取出兄长的信来,他将信放在了西泽半四郎的面前。

    “我不用再听的理由,只需读一下这封信就能明白。”隼人,“这是我在江户收到,兄长寄出的信,你读一下吧。”

    西泽半四郎没有马上伸出。可能是知道信中的内容,他抓紧膝盖,屏住呼吸有一会儿,终于下了决心似的,拿起了那封信。那就像抓着一块灼热的铁块一般。

    ------兄长,请看着他吧。

    隼人在心中这么着,注视着西泽的动作。那不是他自己在看,而是通过自己的眼睛兄长在看着的感觉,------刚开始,西泽半四郎的脸上露出苦闷的表情。然后他的脸上褪去血色变得僵硬,双颊的肌肉开始痉挛。他嘴唇半开,好像呼吸也变得困难,能听见他非常厉害的喘气声。

    ------我在做多么残酷的事啊。

    隼人咬紧牙关。

    ------但这是绝对必须做的事,这是能给兄长,唯一的祭祀,为了能让西泽重新做人,也是无法避开的事。

    隼人在脑里想着被箭袭击的事,往头上被砸落岩石的事,还有在栈道上发生的事,更想到了聋哑姑娘市子的事。但是,这些都没能引发他,愤怒,憎恨的感情。

    包括对兄长所作之事,西泽半四郎的所作所为都是那么失败。就算这些事最终没被任何人知晓,但对他自己早已一败涂地的这个事实,他自己本身应该知道得很清楚,让他刻骨铭心。真是个可怜的家伙,隼人心想。

    西泽读完了信。

    他将摊开的信就那样放在腿上,脖子像都快折断了似的,深深地垂下了头。那形象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剖腹自裁的人,在等着介错人注4:介错人最后一刀的姿态。

    “这封信就由西泽你来烧毁吧。”隼人咳嗽了一声,“因为有实在无法避免的理由,这封信只让池带刀看过,但其他没有任何人看过,池绝不会多这不用,只要把信烧毁,就将不再存在证据,那么你就能和之前所有的事都彻底断绝关系了。”

    “我,我还是”西泽口吃着,“我还是想将事实向家老坦白,老老实实地接受罪责的惩罚。”

    “那样能让我兄长复活吗?”隼人平静地,“信里也写到了,我兄长最担心的,是怎样才能让西泽不被毁灭这件事,这是我兄长的真心。”

    西泽擦了一下眼睛。

    “如果兄长能复活你可以去坦白。”隼人继续,“但如果不可能的话,那你就应该让我兄长的希望能够得到实现,西泽重新恢复成为一个像样的武士,这是你,唯一能为我兄长所作的补偿,不是吗?”隼人,“------我打算在这木户寨生活,如果可能将一生在此,为流放村的村民工作,那样的话也就不会和你在城区再见面,西泽也可以毫无顾虑地在城区生活,只需忍到你任期结束。”

    西泽终于抬起头来。

    “那么真的,------”西泽吞吞吐吐地,“能原谅我吗?”

    “该谈的事都结束了。”

    西泽垂下头,但马上抬起头来,这次他认真地直视隼人,“我有一个请求,”

    隼人对视看向西泽。

    “我想请求能让我留在您的身边。”西泽,“如果您在这里的话,那就让我也一起留在这里吧,离开您,我一个人实在没法活得下去。”

    “这事等以后什么时候再吧。”

    “不,求您了,至少回去城区,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这是绝不可能的,您打算为流放村工作的话,那就请让我留下帮助您吧。”

    “你妻子和孩子怎么办呢?”

    “我会让她们来这里。”西泽低头看向下方,“妻子会来这里的,我想她也不会反对在这里生活。”

    “你还有两年的任期,”隼人避开视线,“如果到任期结束时,你的想法还是这样不变的话,那时再作商量吧,------今晚还是去睡下休息吧。”

    西泽好像还想些什么,但他只了一句,那我收下这个了,完他卷起信件收好,行了一礼退出了房间。------隼人没话坐着。他好像是在对自己,由自己判断,按照这个判断所行之事,正在作仔细的反省。很长时间过去了,但在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做成功什么大事之后那种,放下心来安然宽心的神色。

    “全部结束,另一件事即将开始,”隼人,“------但我却没有一点完成了什么,又有什么即将开始的感觉,只是感到,所有的一切都重新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隼人满脸沉重的神色,昂起头来,他闭上了眼睛。

    “大哥,”他像在求救似地呼喊,“这就可以了吗?还是,我所作是错误的吗?”

    每次总能清晰浮现眼前兄长的脸,这时不知为何怎么都看不清,好像也没有会回答自己的可能。但是,就像代替兄长那样,正内老人过的话,在他耳边回想出来。

    ------重要的是,老人。并不是事情的失败与否,而是您现在正在作这事,我想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隼人像在聆听那话声,在那里沉默不语,终于他轻轻,平静地点了点头。

    发表于杂志别册文艺春秋,959年4月

    注4:介错人=武士剖腹自裁时,为其早些解决临死前的痛苦最后一刀砍下自裁者头颅的人被称为介错人。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