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没有知觉么？

    第一次, 岁倾年凝神, 正视着那张被毁到几乎分不出眼耳口鼻, 丑陋到极致的脸，观察着上面肌肉的抽动，冷汗成股地流下，因为牙关咬得太紧而鼓起的两腮，还有在极致的忍耐下已经僵硬的背脊。

    这一刻, 他可以确定, 这个人是痛苦的。

    可即使如此痛苦，这人也还是在一刻不停, 甚至是发了狠地修炼。即使身体已经几近崩溃, 精神也快要绷到极限，他却仍旧自虐般地凝聚着仙灵力。直到经脉被**的浊气撑裂, 控制不住地瘫倒在地，无法吸纳天地灵气，这才终于停下来了这场自己对自己实施的酷刑。

    侧躺在地的殷有晴的睫毛都被冷汗湿，顺着眼角流入眼中，带起阵刺痛，可是他却连抬手擦去的力气都没有。一波接一波的痛海潮般蔓延在每一根神经，几乎要击垮神智。

    他闭上眼，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用尽全力在脑海中勾描出那人的模样，从每一丝靛蓝的发梢到眉峰的的弧度，从锐利似剑的眼神到微微翘起的唇角, 从脸颊上细长的疤痕到挺拔的身姿，如昊日般将自己从绝望中拯救的人。他的每一寸都是如此完美，浑似在发着光，让人哪怕只是想起都无法移开视线，甚至连身体上的痛苦都渐渐消弭。

    忽然，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殷有晴察觉到了一股生人的气息，抬起眼睑，便见一抹绯红的衣摆云霞般铺散开来，有人似乎很苦恼道“看你这么能忍的样子，本尊都有些不忍心杀你了。可是本尊欠了这么多因果，不杀了你，又该如何还，真是好生苦恼。”

    到这里，岁倾年轻轻叹了口气，道“怎么办？丑八怪，你有什么建议吗？”

    殷有晴早就累得虚脱，嘴都张不开，如何能回答他的问题。

    好在岁倾年也不过是随口，并没有真的想要从他那里知道答案的想法，如今得不到回应也不在意，只是飘身在桌边坐下，单手托腮，开始思考了起来。

    第五昊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已经恢复了些力气的殷有晴盘膝坐在床上，岁倾年坐在桌边，两人都不话，互不干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样子。

    ......这啥情况？

    极美和极丑的对比从未如此鲜明过，饶是第五昊，也忍不住多看了眼那灵草化身的男人两眼，这才扔下手里提着的两条草鱼，上前两步挡在男主面前，手上捏住瞬移到他新发现的秘境的符咒，警惕道“岁倾年？你来作甚？难道你没有找到伏羊灵草所在之地？”

    从沉思中惊醒，岁倾年看着他这么急切地护住身后之人的样子，形状姣好的凤眼微微眯起，纤长的手指轻勾，那两条尚未落地的草鱼便出现在了他的手里。掂了掂重量，想到自从自己化形后那段东躲西藏，生怕被人拿去炼丹的日子，想到这么多年，从未有人为自己洗手作羹汤，他不知抱着怎样的心情道“你要给他做鱼吃。”

    第五昊：........？

    吃鱼....？

    话题他娘的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就在他一脸懵逼的时候，岁倾年又道“你还给他妖兽，给他赚灵石，给他驱浊气，给他盖房子。”

    第五昊：..........

    第五昊越听越不对，妖兽赚灵石这个听听就知道，可是做饭驱散浊气盖房子这种事他怎么都能知道的这么清楚，不由蹙眉道“你怎么知道的？你跟踪我？？”

    跟踪？这怎能算是跟踪？

    一年多的时间，隔着墙，听着一个人的呼吸入睡；为他与妖兽激烈的战斗紧张；为他买到灵石的笑容欢喜；为他被那个不知好歹的人拒绝而气愤。

    一开始，岁倾年不过是想要观察这人所需为何，斩断因果。可随着时间流逝，他却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目光长久地驻留在一人身上，被他身上的光芒柔软了无情的心，眼神渐渐沾染了温度，甚至产生了一种与他生活的是自己，这个宝藏属于自己的错觉。

    哼。

    错觉。

    “本尊观察了你一年，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这个丑八怪这么好？”岁倾年歪了下头，墨色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洒了满肩，绝美的脸上糅合了许多情绪，羡慕，疑惑，探究...无端显得有些复杂“你把你能给的全都给了，他能给你什么？”

    你他娘的还真跟踪了啊！

    “老子又不图他什么，报酬要不要都无所谓。”第五昊毫不犹豫道“至于值不值得，老子觉得值得就行.....先不这个，你为何跟踪我？！”

    .......

    这么简单？

    就只是如此简单？

    不为求财，不为求利，这世上，真的会有人不带目的，掏心掏肺的对另一个人好？

    作为一个商人，岁倾年原本是不信的，可即便索要报酬，第五昊付出的这些也远远比殷有晴能给的要多得多，如此亏本的买卖，又有谁会愿意去做？

    这个丑八怪何德何能...可以遇上这样一个人。

    ......为什么这个人不是我？

    看了眼第五昊背后笑得温柔，满心都被一个人占据的殷有晴，再看了眼这个身高不过在自己腰间，却坚定地挡在那个丑八怪前头的人，岁倾年无视了那句问话，也不知是哪来的灵感，忽然道“若我杀了他，你是不是就会和对他一般对我好了？”

    罢，他觉得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妖气吹得满身红袍鼓荡，竟是算直接动手了！

    殷有晴听到这句，心脏猛地一跳，可能是那红衣的妖实在比现在的自己优秀太多，让他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恐慌。但下一瞬，他又平静了下来，因为他相信，并且坚信着，他的阿昊绝不会离开自己。

    .......

    这他娘的倒是回答老子！而且什么鬼逻辑？！

    听他这几句完全没诶呦兴师问罪意味的话，第五昊也隐隐猜出这人已经得到了另外一株伏羊灵草，此刻应当是欠了自己因果的。虽然不明白对方现在是发什么疯，因果不了断就算飞升了也会影响修为可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对方应该不会傻到拿自己的修为开玩笑，便当机立断道“若是你敢杀他，那便这辈子都别想了结因果！”

    嗯？

    渐渐成型的五行弦消散，可能是因为事关自己摆脱妖身飞升成仙，岁倾年不愿有差池，也可能是不愿见到那人对自己生气。修长的指尖点在桌面，若拨弄琴弦般弹了一下，他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无法动手，只能面上半是不满半是埋怨道“你这人怎得如此霸道？”

    老子霸道？！

    他竟然老子霸道？！

    就你他娘的最没资格这句话！！

    第五昊简直要被这个幺蛾子气笑了，黑着一张脸，照着原话嘲讽道“你这人怎得如此不讲理？”

    感受到了对方的怒意，岁倾年怔了怔，像是为自己解释般道“本尊不过为了报答你。”

    “你要真想报答，就多给我们些上品灵石。”第五昊道“老子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这个。”

    上品灵石...？

    又是为了那个丑八怪！

    “不给！”刚气愤地了这两个字，岁倾年又仿佛想起来了什么一般，收了收暴怒的情绪，问道“是不是他浊气散尽了，你就不喜欢他，可以会对我好了？”

    第五昊果决道“不会。”到时候老子都走了。

    “本尊绝不会给！”冷哼一声，撂下狠话，岁倾年只觉得一种酸楚从内心深处翻涌而出，流淌在五脏，其中滋味难以言喻。他不懂这是什么，自化形而来几百年间，他从未对一个人如此上心过，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情波动。

    第一次放火时，不过像捏死只蚂蚁般毫不在意，但现在看到丑八怪那张脸，只觉得强烈的杀意控制都控制不住，连眼中都带了些凶光。

    但这一切，都在转眼接触到第五昊锐利的眼神时顿住了。

    想告诉他自己并无恶意，想告诉他自己是真的要报恩，岁倾年指尖点了点桌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只是一拂红衫，化作片片绯光离开了。

    虽然不知道这人是真离开还是假的，但人家修为比自己高，只要有心隐藏，自己也拿他没办法。第五昊不再纠结，只是转头问道“他怎么在这里，你没事吧？”

    情绪积压得太多，让殷有晴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却在快要触碰到对方指尖时缩了一下，转而拽住了那人的衣袖。他的眼神温柔似水，含着万般柔情，绝口不提自己修炼仙灵力来消磨浊气的痛苦，道“他来应是为了还因果，我无事，只是想你了。”

    第五昊蹙眉，很少被人这么直接地表达善意，让他有些不自在道“这些话你还是留着跟那些红颜知己吧。”罢，他捡起......鱼被岁倾年给顺走了，只好扶起倒在地上的凳子，出门再去找食材了。

    第二日，第五昊又发现不过是转头拿个柴火的功夫，自己刚炖的鱼汤就不翼而飞。

    第三日，第四日，在他将刚出锅的红烧鱼放在桌上随即立刻消失后，他终于忍不住了，举着锅铲，顶着一脑门青筋把灶台敲得咣咣响，怒道“岁倾年！你给老子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