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

    东北角的病房里，羊肉汤的味道盖过了消毒水的味道，几个年轻人对着见底的汤盆打着饱嗝，嬉笑怒骂声充斥了整个病房。对于他们来，没有一顿食物解决不了的烦恼。

    年少的好处不光能用食物解决，还可以用眼界解决。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远在上海的哥哥们的处境。对于家国的情怀也不及哥哥们那般强烈。

    刘元元被抓之后经过租界内各方势力辗转运作，很快转到了日本人里。蓝玄得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有些崩溃。任凭他使劲浑身解数，所有的努力依旧宛如螳臂当车。

    蒋再林听到刘元元被转到日本人里的消息是三日后的下午四点，他刚下戏，蓝玄哭卿卿地跑来带回了那个不幸的消息。

    蒋再林表面傻白甜，实则沉稳有谋。但毕竟还是孩子，少年心性依旧。听到准三嫂被移交走了，心里自然生气，于是妆都没有来得及卸就骑着摩托车冲到警局去了。

    一进门，他便踢桌子摔凳子地找苏云轩。

    叶蓁怕他们娘儿俩真干起来，于是连哄带骗地将人骗出了警局，并安慰他事情没有坏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他应该安静地回家等云云。

    凳子也摔了，人也砸了，气也消的差不多了。他这才清醒过来，能移交到日本人那边也好，苏云轩不就是日本人的走狗吗？但他向来不喜只留一条路给自己，所以选择了去青帮找帮。

    他年少成名，又继承了斧头帮少帮主的位子，加上他的师父费也是青帮元老级的人物，所以青帮的人自然对他恭敬有加。一进门便一口一声四爷地叫着。

    “淳老今天不在，您找他吗？”堂口的管家老刘见着他便问。

    “刘叔，我不找他，我找义父，他没走吧？”

    “没，在里屋。”

    “多谢！”

    他进去之后便向自己的义父张树生明来意，张树生是个老江湖，做事自然先会考虑利益得失问题。

    “子，我听你最近跟宗盛在找一个什么人，可有这回事？”张树生开门见山地问。

    “大哥没跟您过这事吗？”

    张树生叹息一声：“你们四个就数他性子最沉，这次来上海，他在我这儿就呆了一盏茶的功夫。我也有公务在身的好吗？就为了见你们才停留这么久，你们倒好，一个个成天连影子都见不着。”

    蒋再林点了点头，当年在西北张树生是看了他爷爷蒋怀瑾的面子才收他做义子。后来在上海相遇，因为他的缘故，他的几个兄弟也拜了张树生做义父。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兄弟四人四处飘零，与张树生最生疏的倒是数他了。所以，听张树生那带着幽怨的语气，他有些羡慕起自己的大哥来。

    “义父这次来上海，难道只是为了视察盘口生意？”蒋再林笑一声问。

    张树生笑一声，没有是，也没有不是。国家战事吃紧，在各方势力交错的上海，他的四个义子都聚齐了，让他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所以他决定最近半年都呆在上海了。

    “南粤子弟向来火气大，你帮我盯着点儿，别让你大哥出去搞事情。这里是上海，不是广州，凡事心没有坏处。”张树生安顿一句，起身准备要走。

    “义父，儿子有件事情想求您。”蒋再林忙上前拦住张树生的去路。

    “三儿怎么自己不来？嫌在应六的事情上我没有帮他，生我这老头子的气了？”蒋再林还没有开口，张树生便早已知晓了来意。

    “义父，没有的事情。三哥只是觉得上次的事情没有处理好，所以没脸见你。”

    “哼，你们几个我不知道，他蓝老三是我从看着长大，肚子里有几根蛔虫我都清楚。”

    蒋再林知道张树生同蓝玄的父亲早年就认识，看着蓝玄长大一点都不为过。

    听张树生的辞，是非蓝玄亲自来求他不可了。蒋再林想着，额头冒了几滴冷汗出来，扑通一声跪地道：“义父！”

    张树生低头看着那张依旧略带稚气的脸，不觉想起多年前在西北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

    他与蒋怀瑾属于忘年交，当时蒋怀瑾非要给他介绍对象，但在他心里家国情怀远重于儿女情长，所以便婉拒了那门亲事，并以要收再林做义子堵住了蒋怀瑾的嘴。蒋怀瑾为人正直，便将那件事情放在了心上，真的将蒋再林带到了他跟前。

    当时，蒋再林只有八岁，不懂那些江湖规矩，听认义父还需要跪下磕头，自然是十万个不愿意。当初那一跪，还是蒋怀瑾一脚下去才跪下的。时光飞逝，如今的蒋再林，跪的爽快，喊义父也喊的爽快，让他觉得有点恍若隔世。还好当年收了几个崽子，不然，谁愿意来缠他一个糟老头子。

    最后张树生收回自己的目光，抬腿要走。他想，大概是真的老了，最近两年老想起以前的事情。

    眼见求助无望，蒋再林揉了揉眼窝，挤了两滴假泪出来：“义父大人，人命关天，您要是不救，那想抱孙子就得等到猴年马月。”

    张树生顿住脚步，愣了片刻才回头。眼中风云经历几番寒暑之后归于平静，然后若有所思地问：“你是元元怀孕了？”

    “嗯！”蒋再林额头的冷汗更甚，因为他从张树生的眼中看出了太多他不确定的情绪。但是为了救人，他这谎话得编到底。

    “师弟和师妹要是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的。”良久之后张树生才叹息一声。

    蒋再林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张树生是在蓝玄的父亲和刘元元的母亲，三人曾同时拜入青帮门下。

    就在蒋再林以为自己要成功了的时候，张树生突然蹲身揪着他的耳朵：“你个崽子？真当我老糊涂不成？他俩向来两看生厌的，咋就突然有孩子了？”

    “义父，疼——”他边从张树生里抢救自己的耳朵边信誓旦旦道，“我发誓，绝对没有骗您。”

    “这就发誓上了？逢场作戏都被你演绎的淋漓尽致了。”张树生眸色冷了三分，“跟着淳吟那老家伙好的没学下，诓人的本事倒是学了不少。”

    “义父，句良心话，我是善于逢场作戏，但在您跟前过谎没有？”

    张树生见蒋再林信誓旦旦的样子，眸色不自觉地柔和不少，以探究地语气问，“你的？”

    “什么？”蒋再林不解道，终于从张树生中救下了自己的耳朵。

    “我元元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刚站起来的蒋再林被张树生的话吓得一个趔趄又跪了下去。

    张树生见状轻笑一声，有些无奈地开口：“我就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你子——”

    蒋再林愣在那儿，不敢反驳，也不能反驳。元元身体弱，经不起拖延。

    “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回去吧！”张树生见跪在地上的人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虽有狐疑，但还是决定先打听救人。

    “那就多谢义父！”蒋再林拜了一拜，起身离开。当他站在堂口门前，看着“应武堂”三个烫金大字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短短一个时辰，他的心情有点像过山车，糟糕的是突然多出个孩子来，还是自己编出来的。这个谎将来怎么圆，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张树生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耸了耸肩，自言自语一句：“崽子，想骗我，还嫩了点，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圆这个谎。”

    “舵主，要不——”老刘目送蒋再林走远了之后才进去，他有点着急，也想开口劝张树生。

    “派人去查查元元的处境，据我所知苏云轩那狗汉奸在从中运作。作为一个中国人，虽然不齿她的为人，但这件事情她做的还算有个人样。”

    “是——”

    “对了，派人盯着那四个崽子，我倒想看看他们突然聚在一起想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业。”

    “是——”

    在蒋再林这边努力救人的时候，苏云轩也没有闲着，她约了吉川家的三姐出来喝茶，并打听了元元的状况。

    吉川家的三姐薰一雅子是云轩在日本留学时候的同学，两人志趣相同，很聊得来。云轩做了日本“狗腿”之后两人的关系更加亲密了。关乎云轩的事情，薰一雅子可以是有求必应。还早就找人帮云轩打听过了，刘元元在商会好得很，吃得好，睡得香。

    “她怎么跑到商会去了？不是在监狱吗？”云轩有些意外道。

    “父亲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他听那个人是你要的，连夜就从监狱里保出来了。”

    “那就替我谢谢你父亲了。”云轩心底默默叹息一声。

    “你应该明白父亲想要的是什么？”

    “雅子，咱们是朋友。”

    “轩，正因为咱们是朋友，我才能接纳你做我的母亲。我的生母过世的早，父亲一个人过得很潦倒。直到遇到了你，他眼中有光了，会笑了。他之所以跟天皇申请来中国，其实主要是为了见你。”

    “雅子，这种话不许再，不然我真生气了。”云轩着又帮雅子填了茶水，“来，喝茶，咱们姐妹俩叙旧，不提其他，好吗？”

    “好，喝茶。”

    云轩从日本人的茶馆里出来之后便拦了黄包车回警局，就她从薰一雅子那儿得到的消息来看，刘元元暂时安全，她也算是能给自己的侄子一个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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