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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樾跟孟昀正在路边讲着话,路上出现一道人影，一个灰衣服的老头慢慢吞吞走来，脚在地上拖步,拎个大麻袋，远看着像乞丐。

    陈樾似乎认识他,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老头走近了，头发剃得很短，勉强干净；衣服很旧,但不算脏。他一双眼瞳是乌白色的,雾蒙蒙没有神采，他走到孟昀面前颤巍巍朝她伸，喃喃地问：“有空瓶吗？”

    孟昀还剩半瓶水,赶忙灌了几口,喝不下了。陈樾拿过去，这回他直接对着瓶口喝光,把空瓶给老头,着方言：“莫走了,早些回家噶。”

    “晓得呢。”老头将瓶子扔进麻袋,灰白色的眼珠一转,人晃晃悠悠往前。孟昀这才看清他有严重的白内障。

    陈樾走向面包车，：“他是龙山的爷爷。”

    孟昀微愣：“龙山的爸爸不管他？”

    陈樾上了车，：“早些年山爸爸在外面打工，腿压断了瘫在家里。他妈妈跑了。他爷爷身体不行,没法下地,就一直捡垃圾。有低保，但老头非要捡，拦不住。”

    孟昀系上安全带,义愤道：“腿断了不赔钱的，哪个工厂啊？”

    “赔了。山大伯家拿了。”

    孟昀不吭声了。车发动，刚走几十米。路边的老头听见汽车声，颤颤地回身招。

    陈樾停了车，老头佝着腰慢慢走到窗边，白浊的双眼望向孟昀：“有空瓶吗？”

    孟昀想你刚问过，话到嘴边变了一下：“没有诶。”

    老头又望向驾驶位的陈樾，问：“有空瓶吗？”

    陈樾：“没了。你走路靠边些，莫要车撞上。”

    “哦，是你呀。我没看清呢。”老头分辨出陈樾的声音，拎着麻布袋沿山路靠边了。

    孟昀看着后视镜里他的身影变而后消失，问：“他眼睛分不出人了吧？”

    陈樾：“白内障很严重，要做术。已经跟医院联系好，下个月会给他安排上。”

    孟昀松了口气，又补一句：“要他出钱吗？”

    “不用。”

    孟昀开心了：“那真好。”

    行至前方山路，绝壁与峡谷消失不见，路两旁是茂密森林——有树参天挺拔，有树遮天蔽日，有树缀满繁花，有树蓬松如伞。粉白黄紫各色的夏季花儿在林中招摇；杜鹃缅桂等型灌木在树荫下肆意铺开。

    山间植被丰富，空气湿润，时不时传来鸟雀鸣叫。孟昀落下车窗，呼吸着清新山风，心情不错，搭在车窗上打节拍，哼调：“dddngddngd”

    陈樾认真听了会儿，问：“这是什么歌？”

    孟昀：“我瞎唱的。”

    陈樾：“好听。”

    “是吗？那我把调子记下来，回去写成短歌好啦。”她笑容开怀，重复哼唱几遍稳固记忆，，“住在山里会延年益寿吧。这里年纪最大的老人有多少岁？”

    陈樾抠抠眉心，回忆：“一百零一？”

    孟昀在风里轻轻摆头，很放松：“这里环境好，老人身体都很好。我那天在镇上看到一个比我爷爷年纪还大的老人，背的谷子起码有上百斤，真厉害。”

    陈樾淡笑：“这倒不是因为环境好。”

    “嗯？”

    他：“这么大年纪，还背得动上百斤的谷，是因为穷。”

    孟昀一怔。

    陈樾轻扬下巴，指指前方绿如帘洞的山路：“柏树想在这块地方搞徒步路线，你觉得风景够好吗？”

    孟昀挺支持的：“反正在我看，植被够丰富，比国外的森林徒步路线漂亮多了。不过，国内徒步爱好者主要是年轻人，爸爸妈妈们不喜欢。要是山里没个瀑布，没个悬崖，就等于没景点。”

    陈樾回道：“是这么个道理。”

    孟昀趴在车窗上吹风赏山景，一时忘了接话。对话中断，车厢陷入安静，只有林深处几声鸟鸣。

    陈樾等了半会儿，重拾话题：“你在国外哪些地方徒步过？”

    孟昀下巴搭在交叠的臂上，朝他这边转了脸：“不多，我不喜欢徒步。纯属‘来都来了’，懂吧。”

    陈樾淡笑起来：“明白。”

    她逆着风，捋着吹乱的头发，跟他吐槽：“悉尼蓝山森林公园不错的，起码是标准的景点，有悬崖有缆车，森林里还有很多蕨类植物，超级可爱。但斯里兰卡那个什么世界尽头，我跟你，绝对的欺诈。我走了三个多时就没见到任何值得记住的景色！最后冒出一个破悬崖，叫‘世界尽头’我去！国内随便捡座山都吊打它。太坑爹了，居然还有很多游客呢，骗钱！而且你知道旅行这事情最绝是什么吗，就是大家去了个地方，明明体验很差却不讲真话，有毛病的。还假惺惺地，真好真美强推哦。我就是这么被朋友圈的照片骗去的。十八级滤镜我跟你讲”

    车窗外有风吹，陈樾听着她噼里啪啦滔滔不绝，忽有种久违的放松。

    放在以前，他想象不到会跟她有此刻的画面。这一刻，他很希望这林间山路能一直走下去。

    “你呢？”孟昀问。

    陈樾回神，：“只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去过黄石。”

    “啊，黄石相当不错的。你一个人去的？”

    “跟当时舍友一起，是个巴西人。”

    孟昀一笑：“他会不会踢足球？”

    陈樾也笑了：“起来，见他第一面，我还真这么问了。”

    孟昀问：“他怎么？”

    陈樾道：“他问我，你会功夫吗？”

    孟昀笑出了声。

    女孩的笑声充盈在车厢。

    “不过他真的会踢球，还很不错。”陈樾唇边仍有淡笑，“圣诞节我跟他去了巴西玩，他一家四个孩子无论男女都会踢球，连爷爷都会。”

    孟昀望住他，他的侧脸映在窗外的绿色山林里，很安逸的感觉，她含了笑：“怎么感觉你在国外的宿舍生活比国内有意思？”

    陈樾看一眼反光镜里她的笑眼，又看向前路：“也不是。我也很喜欢在国内的大学生活。”

    “也对，你啊，在哪里都能过得安定充实。”孟昀，“我的大学生活呢，算了，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全是些虚度的光阴。”

    一路聊着，那片森林抛去车后。他们复又行驶在绕山公路上，走了没多久，陈樾将车停在路边，：“到了。”

    孟昀下车，见前边一个牌子上写着歪歪扭扭的“观景台”三字。所谓观景台不过是几块大石头，外沿围了几根木头栏杆。

    孟昀差点爆笑，对他：“你这也太敷衍了吧，这什么——”可她人一走上那石阶就止了音。

    脚下，层层梯田如蛋糕叠放山间，田畦里蓄满了水，正如陈樾所，像洒落山间的碎镜子，一片一片交叠着倒映着蓝天，白云在水里飞。

    风吹过，波光粼粼。天上云卷云舒，水镜子里随之云光流转，明明暗暗。

    孟昀俯视着天地间这看似破碎却又和谐盛大的风光，不能言语。过了许久才看向陈樾，眼睛仍因惊异而微瞪着，叹：“这真的很漂亮诶。”

    “不然呢。”陈樾慢慢，“带你过来一趟，就为敷衍你？”

    他这一，她轻轻咬了唇，忍笑道：“你还记仇啊？刚那句话是我错，行了吧？”

    她这话得轻俏，陈樾没接话，踢了下脚边的石子，抬眸：“想不想去梯田下面走走？”

    “好啊。”

    他带她由最近的一处豁口下了田埂。田埂很窄，仅能容一人行进。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梯田。较高层有几畦田刚开始种稻谷，青色的禾苗整齐排在田里；还有几畦谷苗已茂盛，满满一片绿色在风中招摇。

    孟昀突然喊：“陈樾。”

    陈樾回头：“怎么？”

    孟昀指着上下层梯田间的田埂，：“这里是不是漏水了？”

    田埂下破了个洞，水流正哗哗往下层灌。

    陈樾一下就笑了：“这是给上层排水，给下层浇水。”

    孟昀：“”她捋捋头发，咳一下：“见识少，见笑了。”

    陈樾：“除了梯田，平原地区的农田也是有引水渠引到四面八方。缺水了疏通，满水了就堵上。”

    孟昀：“g。”

    她继续往下走，但下层田埂有个缺口，满是稀泥。她没法一步跳跃下去，要蹲要站的，不知怎么下。

    陈樾见状，一跃跳去下层田埂，姿态轻松。孟昀正无语呢，他已回身，朝她伸了。她短暂愣了下，条件反射地弓下腰，够着将右递给他，边看脚下那一截淤泥地，担忧道：“我这么跳过去，不会踩到你脚上吧？”

    他接住她右了，朝她伸另一只：“没事，你跳过来的时候，我会后退。”

    孟昀刚把另一只也放他中，顿了一下：“怎么听着像表演杂技呢？”

    陈樾听她这话，莫名觉得可爱，就没忍住笑了一下。孟昀本就跟他牵着双，望见阳光下他的笑容，一时走神盯着他多看了一眼。他脸上的笑就慢慢收了，好像他脸上的阳光被她吓得一下子都涌去了他耳朵上，红润润的。

    他眼神移了一下，声音轻了，：“下来吧。不会有事。”

    孟昀点头。下一秒，他紧紧握住她的。她借着他给的力量，放开了一跳，他迅速退后一步，牵引着她跳到田埂上。她稳稳落地，惯性带着她的身子向前一倾，扑向他身上。他怔了怔，下意识握得更紧了，她臂上接收到他的反作用力，人扑到离他下巴不到数厘米的地方，又反弹回去站稳。

    孟昀的心脏就跟在前胸后背上来回横跳似的，乱了分寸。

    陈樾适时地后退一步，双松开她的。彼此的心皆是一层细汗，却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他目光移到她脚上，：“脚不疼吧？”

    “不疼啊。”孟昀看看四周，一脸轻快状，“我们再往那边走走吧。”

    “好。”陈樾走到分叉处，往侧方移了一步给她让路。孟昀走去他前头了，才张开口无声地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

    陈樾落在后边，低头搓了搓那根本就不听他使唤的发烫的耳朵。

    孟昀走在前边，：“我发现，蓄水的时候远看好看，走太近不行。真要下田来，还是长了谷子的更漂亮。”

    陈樾：“对。尤其田里种的作物不一样，会更有意思。”

    孟昀还要往下层走，陈樾看一眼她的鞋子，：“孟昀。”

    “诶？”

    “就到这儿吧，前些天雨多，田埂稀了，再往深了走，怕陷里头。”

    孟昀望一眼，她才下了四五个台阶，下头还有大几十层梯田呢。她立在无尽的清风和水田中央，不高兴地抖了抖腿，表示不舍得走。

    陈樾就放缓了语气：“你喜欢，等下次这边播种了，谷子青了，再带你走到底下去，好不好？”

    孟昀不太乐意：“那要什么时候啊？别等我都走了。”

    陈樾：“两三个星期就长起来了。”

    孟昀惊讶：“那么快？”

    陈樾：“对啊。”

    孟昀这才满意了，转身折返：“那你下次要带我来。”

    陈樾：“好。”

    孟昀：“真的要带我来啊，不是嘴上的。”

    陈樾踩着田埂上她走过的脚印，发现她总是在这类问题上反复求证，跟大学那时一模一样。他于是：“答应你了，就一定做到。”

    她听见他的话，心情很不错，脚步变得一跳一跳，很有干劲地爬了上去。

    她回到观景台，坐在石头上拿树叶擦拭鞋上的泥。陈樾站在一旁看了下时间，而后看孟昀。

    她垂着脑袋，搞了一堆树枝、枯草和树叶，非常专心地擦鞋子，连鞋帮子纹路里的泥巴都用树枝剔出来。她一贯是个在意外在的人，干净整洁是基础。

    她一会儿树叶刷刷，一会儿树枝抠抠，十分认真地“打磨”完她的鞋子。陈樾转眼看梯田，余光见她抬起头来了，她朝他这儿看了一眼，拍拍上的灰，抱着腿也看梯田。

    两人各自看了一分钟，没讲话。

    孟昀起身伸了个懒腰，问：“我们不走吗？”

    陈樾：“想回家了？”

    孟昀想了想：“是还有什么没看吗？”

    陈樾：“过会儿有晚霞。”

    孟昀眼睛一亮：“哦，水里有倒影，这里日出日落最好看对吗？”

    “嗯。”

    “那再等等！”孟昀一屁股坐在大石头上，抖了两下脚丫。

    陈樾仍是站在一旁，过了几秒，孟昀仰头：“你站着不累啊？”

    陈樾一愣，尚未反应，孟昀已起身，腾地踮起脚，努力想跟他视线齐平：“还是你站着能看见我看不到的东西？”

    她脚尖踮在碎石上，摇摇晃晃。

    陈樾很轻地扶了下她臂：“别又扭着脚了。”

    孟昀脚后跟落回去，重新坐下，指了指石头：“坐啊，你这个人。”

    陈樾坐下，跟她隔了半个空位。两人一道望着山谷梯田。

    孟昀的脚板翘啊翘，拍打地面，问：“对了，你梯田有季节性，那搞旅游怎么办？”

    陈樾：“我们做了调研，想搞热气球、赛车、山谷秋千这类年轻的娱乐项目。到时候宣传也比较有利。”

    孟昀能理解赛车和山谷秋千，她知道这边有一段二十三道弯的山路，还有无数绝美的山谷，但是：“热气球？”听着像土耳其的专利。

    陈樾：“这边风景很好，从高处看体验更不一样，尤其日出日落的时候。热气球基地已经在筹备了。”

    孟昀叹：“你好厉害。”

    陈樾一愣：“也没有”

    “怎么没有？”孟昀，“又搞电力又扶贫，还当志愿者，很厉害了好吗？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的，每次都忘。”孟昀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起来，“你做这些是不是会很有成就感啊？”

    她问得认真，陈樾也认真思索了，答道：“其实没想那么多，更像是当工作来做的，就把头该做的事情一件件做完，这样而已。”

    孟昀托着腮，蹙眉道：“有些也不是你分内的事啊？”

    陈樾：“也没想太复杂，反正喜欢这边简单的生活方式。再，以前受过别人帮助，算是尽量还一点回去。”

    孟昀怅然道：“也是，像你这样，做的事情很正确的时候就不会迷茫，不像我。”

    她望着西方微红的天空，侧脸落寞。

    陈樾看她半晌，：“我不觉得你做了什么不正确的事情。”

    孟昀扭头与他对视。

    他不自觉就垂了眼，可他想让她感受到他的每句都是真的，于是直视她眼神，：“除开法律跟社会公序，一个人做什么选择，都谈不上对错。可以想不想，喜不喜欢，愿不愿意，但跟正不正确没关系。不想考研，不想当公务员，不想进写字楼，想作曲，想出名，想成功，谈恋爱，分，谈恋爱，这又有什么得上不正确的？”

    孟昀愣住，从来没有人跟她过这些话。妈妈她是错的，何嘉树也她是错的。她低头抱住双腿，眼里浮起一丝水雾，很快被山风吹散，没叫他看见。

    她偷偷吸一口气，目光移向身旁的他，他望着天边，晚风吹起他额前的发，侧脸清俊而平静。她的心也就跟着平静了。

    这个人啊，还是少年初见时那简单模样。

    孟昀忽就一笑，：“陈樾，在这里遇见你真好。”

    陈樾心中微动。

    她冲他笑：“你这辈子都没跟我讲过这么长的话。以后跟我多讲一点，好不好？”

    陈樾没做声。

    她：“诶——”

    陈樾：“听见了。”

    孟昀还要什么，他轻抬了下巴，：“你看。”

    孟昀看过去，西边的天空晚霞似火，如泼般晕染在深蓝的天空中。梯田一层接一层倒映着金灿灿的姹紫嫣红的晚霞。静谧的天空沉浸水里，浓墨重彩的光线糅杂其中。

    她不由自主地起身趴去栏杆边眺望，她被裹进绚烂天地中，心底感慨万千而又寂静无声。

    陈樾也起了身，插兜立在她身侧。梯田上的风景随着光线千变万化，他看着她在霞光中清丽的侧脸。

    没有迷茫吗？

    不是的。

    孟昀，你的再次出现，让我迷茫了。你是天才，：，址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