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温明雪如意了十几年,没成想第一个让她不如意的是自己的婚事。
她娘亲在她及笄这年,给她找了个什么门当户对的未婚夫。
“什么周家?哪里来的我听都没听过?娘你干嘛突然开始操心我的婚事了!”
“周家是洛阳城的世豪,并不是无名之辈,你可是我唯一的宝贝女儿,娘怎么会亏待你呢?”
精美奢华的主位堂室中,走入一位端庄美貌的妇人。她虽是妇人发髻,但面容年轻如二八芳华,一双凤眼中闪烁着精明,琉璃灯盏下映照的这位夫人的珠翠头面流光溢彩。
在她身后追来一个穿着朱红菱纱的豆蔻少女,朱唇榴齿、肤如凝脂,生的楚楚动人,只是略微上挑的眉形和灵狐般生动的双眼,看得出她不是一个似外貌般柔弱的女孩子。
“可是我不愿意啊,娘!你做决定之前怎么都不告诉我?”
“我这不是告诉你了吗。乖啊,只是定下一个名分而已,不会早早成亲的。同周家联姻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温明雪气得在屋中直跺脚。
“半天你还是一样!我连见都没见过那个什么周的东西,你就让我和他定亲,那当初也没见外公让你去联姻啊!凭什么你可以找我爹嫁你自己喜欢的到我这就不行了?反正我不管,我不同意!”
温蓝被女儿呛了一口,表情微愠,一掌拍在案几上,“越长大越是任性!一点儿不如你意就跟我跳,想要自己喜欢的有本事你也去找一个回来!”
“去就去!”
温明雪一气之下从家中跑了出去。
当初她娘能在外头捡了她爹。
她就不信轮到自己还找不到一个顺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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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跟母亲吵架离家后,温明雪立志要在外头找一个顺眼的男人,否则她就不回家。
她从固阳城出去,在城门外徘徊了一阵,便开始一路朝西边北上。
几日后,林间路,阳光透过枝杈缝隙落下一地斑驳。
温明雪百无聊赖地踢地上的石子。
这几日她走走停停,途径大城镇乡村,要找一个顺眼的人,结果看什么都不顺眼。
石子飞起没入草丛,温明雪心里一阵烦闷。
走着走着,她听到密林中传来一些细碎的斗声。
她寻找声找过去,看见前方的一块草木稀疏的空地上,一人正在和一只碧眼花斑虎缠斗。
老虎和那人好像都没发现附近又多出来一个人,像是两只斗蛐似的互相周旋,温明雪彼时正是无聊烦闷的时候,瞧着那圈中困斗就好似她现在的境遇,不知不觉就在一旁看起了热闹。
那人是个看起来十分落魄的汉子,头发和身上都蒙灰尘和草叶,身上的衣裳也破破烂烂的,要不是他身材健硕以及身手还不错,真跟街头的要饭的乞丐差不多。
看着看着她发现不对了,这落魄汉子与老虎缠斗间接连几次明明可以伤到要害,却都被他轻轻一划就过去了,明显他并不想伤这老虎,而随着他与之周旋的范围越来越,老虎被逼得背向山林步步后退。
老虎大略也看出来这人不想伤自己,又想逼它走,最终不甘心的虎啸一声,掉头转入山林中跑走。
等把老虎逼走了,落魄汉子走向一棵松树,手起刀落切下那树干背面长出来的一株嫩芽。
这会儿温明雪才看见,那边树上长了一株寄木灵芝,原来这一人一虎相争是为了这个。
看完了,一点也不热闹,温明雪顿感无趣。
一阵细微的簌簌声出现在脑后,温明雪袖手扬刀,一道凌厉的刀光过后,在她脑后的树枝遮掩下掉下一条被斩成两截的毒蛇。
而她也从树冠上轻飘飘的落下。
穆庄山转身惊讶的看着身后出现的红衣少女。
少女一身朱砂红衣,瀑发如烟,衬得肌如白雪,粉面芙蓉,微垂的眼角,圆润的鼻尖,花瓣似的嘴唇,她生了一张会让人忍不住怜惜的容貌,但偏生一双眼中明亮自傲,平添三分骄纵。
她开口问:“喂,你方才磨磨唧唧半天,干嘛不杀那只老虎?”
他微怔:“呃...我看那是只刚产崽儿不久的母虎......”
温明雪翻了个白眼,搞半天原来是个圣母。
再没一句话掉头就走了。
穆庄山看那陌生少女突然的出现,又突然的离开,蹁跹的身影像是一抹红霞逐渐消失在婆娑树影中。
他扒拉了一下眉前结的头发,龇牙咧嘴的掉头看自己的右手臂,在上臂后侧下的衣服被爪出来一道半尺长的血口子,这会儿还在渗血呢。他从腰间的储物囊中抠出一瓶药粉,没抬头也没再话,用着滑稽别扭的姿势,一边往伤口上撒药粉,一边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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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时,是在一个镇。
穆庄山理了头发,刮了胡子,身上也换了一身干净合身的衣裳,与当日那个落魄不知年岁的乞丐样子判若两人。
倒是温明雪,衣裳上沾了灰尘、裙摆也破了条口子,整个人比初见时稍显狼狈,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当啷一声。
“老板,这块石头你这怎么收?”
城边坊的铁匠铺子前,温明雪刚从一个探险队中出来,兴致勃勃地来坊中消化战利品。依旧是红衣,依然是美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正在观摩欣赏铁匠老板工艺的穆庄山侧头看去,入目一席火红的衣裳,当啷一声,在铁匠铺桌上放下一块巴掌大的青武岩。
铁匠师傅拿起来看。
穆庄山也跟着看。
这块青武岩巴掌大,质地均匀,成色不错,是造青钢武器的好材料,应该能换一千左右。穆庄山在心里估算着。
“两百五。”
穆庄山下意识抬眼看向铁匠师傅,这也砍的太多了。
铁匠师傅的淡定,好像这块矿石就值这么多,但看了温明雪一眼,“算了,看你是个姑娘,再添五十吧。”
“。”
温明雪失笑,她无所谓换多少,但不代表她愿意当冤大头。这铺子老板明显是看她一个姑娘想占便宜才对吧。
“喂,你要不要?五十给你。”
“啊?”
突然被问的穆庄山懵了一下。
铁匠师傅也懵了,“姑娘,你这是咋回事?”
温明雪嗤笑一声:“本姐愿意卖给谁就卖给谁,愿意卖多少就卖多少,这便宜愿意给谁占,谁才能占。”
听出她话里的嘲讽,铁匠师傅脸色一阵朱红,“你这丫头话好生不客气!谁占你便宜了,也不听听这镇中我屠铁的名声!几十年来童叟无欺,你莫要胡乱污蔑我!”
他看看这惹事儿的丫头和旁边那来了就光看不的高壮青年,恶人先告状,“好哇,我瞧你们俩在我铺子里这一唱一和的,莫不是一伙的故意来我这抬杠的是吧!”
铁匠师傅把大锤一砸,拧起一脸横肉,“今儿不给个法你们谁都别想走!”
眼看一场风波要起,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好汉不吃眼前亏,穆庄山当下转身向外,一步挡在温明雪面前顺势送出一道柔和的顺风把她推了出去,“快走!”
随后自己也蹿到人群的缝隙中撒腿就跑。
“喂!给我站住!你们两个骗子别跑!”
“谁是骗子?你才是骗子,你个老骗子!”
“岂有此理!偷东西啦!抢劫啦!兄弟们抓住前面那两个外乡人!”
铁匠师傅一声高喝,周边呼啦啦追出来七八个汉子,好嘛这铁匠铺子原来是个黑店!
镇中一阵鸡飞狗跳,追追,叫嚷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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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死我了!穷山恶水多刁民,本姐早晚回去砸了那黑心铺子!”
温明雪冲着身后远景的镇狠狠挥了下拳头,一双漂亮的眼睛亮的惊人,二人方才和那镇中恶徒们边边跑,倒是也没吃亏。
终于甩开身后的恶徒,穆庄山喘了口气,掸掸方才身上沾到的灰尘,对面前犹自气鼓鼓的少女道:
“那块青武岩,三百亏了,你留着等到大一些的城池中起码能换一千,或者送去代拍会场,比如千千局,价格可能会少些,不过省心。”就不会再遇到这种黑心商铺的强盗行径了。
太阳从云层后冒出来,温明雪看向男人,她站在对方的阴影里,男人比她高出去两个头。
“喂,你干嘛不自己跑?”
穆庄山咧开嘴巴笑了笑。
“总不能眼看着他们那么多人欺负你一个。况且确实是那老板黑心在先。”
这人话的声音有点低,像是暮的钟声,有种特别的沉稳。
阳光照射下温明雪眯了眯眼,先前在铁匠铺子里她也就是随口叫了最近的一个人,连什么长相都没看清。
她不经意歪了下头,这个人的声音感觉略耳熟,好像之前在哪里听过似的。
她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珠量穆庄山,看着看着,表情中露出惊讶:
“哦!你是不是......那日林中放走老虎的那个?”
“啊,是我。”见少女认出了自己,穆庄山展颜露出一口皓齿,“姑娘好记性。”
原来是那个乞丐!
温明雪上上下下的量穆庄山,眼前这男人,胡子刮了、头发梳了、衣裳也合身了,露出干净的脸面,整个人高高壮壮,猿背狼腰,手脸都是干净的蜜铜色,再看五官,面庞轮廓硬朗,眼睛不够大、嘴唇不够薄,也就鼻子长得还不错,分开来看哪一处都平平无奇的,凑在一起却意外的俊朗舒适,就是那一双眼睛,眼角有些下垂,眼神很干净,显得他虽然一身腱子肉但看起来好像年纪也没多大的样子。
也不是什么落魄的汉子乞丐,明明就是个看起来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的青年么。
温明雪:“你之前怎么邋遢成那样?”
穆庄山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在野外不太讲究,而且脏乱些也不容易被人盯上,入了城就不行了,否则会被当成乞丐赶出去的。”
“......”温明雪低头看了看一番追逃后更显狼狈的自己。
呼。
她朝天吐了口气,风推着云又遮住太阳,“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穆庄山。”
“哦。”
穆庄山......她呢喃着这个名字,甩手把那块罪魁祸首的矿石扔到穆庄山怀里。
“这个就当今日谢谢你了。”
“你......”穆庄山接住那块青武岩,刚想不用这样没关系。
“诶诶诶。”温明雪已经不耐烦的转身摆手。
也不再会,也不留姓名。
留给旁人一个娇俏的背影。
穆庄山看看占了他大半个手掌的青武岩,看看前面还是一抹艳丽的朱红渐行渐远。
最终摸着后脑笑了笑。
两人一左一右,地面拉扯出长长的影子,走向一条路的两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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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有时候这路吧,看着是直的,其实是圆的。
后来两人又遇上了几次,一次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还是巧合......那可真是太巧了呢。
第...不知第几次相遇。
温明雪拦住了穆庄山,“我,你不是故意跟着我的吧?”
彼时荒郊无人的野道上,细细的一条岔路口两边长满了红粉紫蓝的野花。
男人不太好意思的摸着脖子,微笑道:“好巧。这次也是顺路。”
温明雪眯着眼睛量眼前这个看似外表憨厚但却频频和自己顺路的男人,问话犹如惊雷:
“你是不是看我长得好看,想意图不轨啊。”
穆庄山登时脸色发红,但不是被戳穿的红,而是被误会了急的发红。
“当然没有,我不是那样的人!”
“那我怎么又看见你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前面没人后面也没人,只有他们俩,还都选同一条岔道,这路也太“顺”了吧。
穆庄山叹气,“真的是巧合,我恰好也要走这条路,去前面的景镇。”
怕人姑娘误会,穆庄山还拿出了自己的地图给她看。
“你看,我是一路从这......到这......最后我要去这里,确实要经过这条路。”
特制的兽皮地图上清晰地刻画着山峦河流,一条弯弯曲曲的线从北连到南,最终指向一处有着月形湖泊的密林:月溪森林。
温明雪惊奇道:“你也要去月溪森林?”
不会真这么巧吧?
“是。”穆庄山点头,“你也要去月溪森林吗?”
二人一对,竟然要去同一个地方,
他们现在的路线是一个“人”字,穆庄山和温明雪从一南一北的两边到终点,然后朝着汇聚的一点,月溪森林。
连目的地都顺到一起去了。这也......太巧了吧。
有诗云山长水远知何处,他们一个南一个北相隔千里远,原本大概率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碰面的人,偏偏就这么相识且还一路了。
正应了那一句话叫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
“温明雪,我的名字。”
穆庄山呢喃着这个名字。
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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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巧的事儿,既然要去同一个地方,二人自发的就一路了。
路上温明雪好奇的问穆庄山,“你去月溪森林干什么?”
月溪森林就是个稍微靠深山的林子,途径一处大城有条路会经过那里,其他没什么特别的,周围连个秘境都没有,她要不是想去当年娘和爹相遇的地方在那,她都不会想去的。
所以她很好奇穆庄山去那个地方干嘛。
“当年家父外出在月溪森林附近遇难,这么多年我也不曾去祭拜过,所以这才想去看看。而我这些年也未曾离开家乡到过外面,正好也看看这外面有什么不同。”
哦......原来是这样啊。
“你呢?为何去月溪森林?”
“我听那边断崖下有一处月潭,一到了晚上月光溶溶宛若瑶台。”
“是吗?”穆庄山来了兴致,问道:“月溪森林在南方是很有名的地方吗?”
“那倒也没有,主要是我娘跟我讲过一些,她和我爹就是在那认识的。就想去看看。”
“原来如此。”
二人都没有急事赶路,一路走走停停,随意聊上几句,倒也惬意。
穆庄山是根据当年洪时叔给的路线图,他爹出事就是在月溪林那一段,然后再沿路自己询问补充定下的路线。
温明雪则是幼时听闻爹娘相遇的浪漫经历,曾经一度想去看看那个地方,如今离家出走正好。
得知穆庄山来自北面的平江府,温明雪也来了兴趣。
平江府在东陆算是个家喻户晓的地方,谁叫那里有个著名的试炼塔,还有个鼎鼎有名的千千局。
平江府和固阳城中间相隔着几千里,她还从未曾去过北方呢。
“要不等去完月溪森林,我去你们平江府看看吧!”
“好啊。我来招待你。”
云霞漫卷,两道人影映在日下,蒲公英漫山遍野,映日红花一般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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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便要通往洛阳城地界了,穆兄,你们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宽敞的官路岔口,两拨人正在此惜别。
其中一波是个看起来唇红齿白的公子,身后等着一行数十人的商队,另一波只有两人,一个高壮汉子和他身边一个娇玲珑,戴着遮面的女子。
那公子的目光一直止不住的往高壮汉子身后瞟,很明显他这般不舍挽留是为了那个女孩儿。
“洛阳城是中部大城,穆兄,路过不去可惜了,不若你们与我一同进城休息几日,城中所有食宿费用全都包我身上!”
高壮汉子满脸的络腮胡,声音醇厚,一笑起来显得整个人格外狂野。
“哈哈,多谢宋弟这般看得起我兄妹二人,只是我和妹确实还有事在身,实在抱歉,等下次吧!”
宋公子脸上露出明显的遗憾,看着在汉子身后的墨衣女子,容貌遮在遮面后,微风偶尔撩起纱面露出一端光嫩的下巴。
“好吧......这些盘缠,还望穆兄手下。”
“不可不可。”
“怎能不可!路上遇匪得二位相助,多日来我们又一见如故,不管于情于理都要手下!”
“大哥。”女子在身后拽了拽汉子的衣摆,声音清脆好听,催促他快一些。
“那...好吧,多谢宋公子。那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就此别过,你们慢走......”
宋公子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从旁边的岔路中拐过去,人都走出去好远了,还不舍的在身后喊:
“若是你们改主意来洛阳城,记得来找我啊!我家就在城中东坊市的济生粮铺!”
高壮的汉子回身拱手,沙尘漫道,掩下最后一点影子,姑娘至始至终都没回过头,唯有鲜红的腰带飘摇像是洛神的流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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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走了一段彻底看不到身后了,温明雪忍无可忍的摘下头上这碍事的遮帽。
迎面就是一阵沙尘扑面而来。
“咳咳咳!”她抬手挡住口鼻挥舞手臂,“这路上怎么这么多灰尘。呛死我了!”
“洛阳这一片靠近飞花沙漠,沙尘是多了些。”
穆庄山搓了搓脸颊,胡子太长有点结了。
这扮作兄妹二人要去走访亲戚的正是穆庄山和温明雪。
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自从二人顺路一起走后,穆庄山靠着温明雪这个朋友招惹来了不少麻烦,一路上经历丰富的程度直线上升。
在经历铁匠铺危机之后,俩人又经历了几次差不多类型的麻烦。其实白了俩人都看起来太年轻,嫩的很,尤其温明雪的样子一看就是有钱任性跑出来玩的大姐,难免容易被不怕死的坏人惦记上。
如此二人就学会了伪装,得益于穆庄山高大的身材,声音也低沉,胡子一留扮个狂野大汉还是很容易的。
温明雪就尽量低调点,换上不显眼的衣服,偶尔戴个遮面,唯一的倔强是身上总得留点她喜欢的红。
对外他们就以兄妹相称。
出门在外有个掩护的身份多正常,温明雪近日来体会出离家出走的快乐了。
道儿尽头就是个村镇,二人找到一户农家稍作清理,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随后原路往回走,目标正是洛阳城。
回去的时候温明雪还抱怨那个宋公子,“要不是他碍事儿,我们也不用绕一趟。”
旁边穆庄山手里正拿着一把梳子顺胡子,揪的龇牙咧嘴。
他们之所以要这般多费一番功夫,那是因为在洛阳城,温明雪有一个不可的目的,她一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她可没忘了,她娘给她找的那门亲事就是洛阳城的什么周家!
穆庄山倒没什么不可的其他目的,但在他的路线图中本来也有去洛阳城参观一番。
洛阳城在中部是一方大城,二人不紧不慢的走了个把时辰,看着前方巍峨的高大城门,城门前人影绰绰排成几排。
“这就是洛阳城啊。”
穆庄山看着眼前的高大城门以及两边长长的商道,不愧是中部大城,还在城外就已经初现繁华。
温明雪也是第一次来洛阳城,这城比固阳大,颜色厚重,天有点黄白,和固阳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
洛阳不愧是大城,行人络绎不绝,车马道路宽阔。
坊市分东西两坊,一边儿包罗万象的东坊,一边儿专门服务修士的西坊。
两人一进城就感受到了大城的气阔和热闹。穆庄山找城门口的贩买了份城中图,下意识就在上线找铁匠铺子的标识。
“我们先去东坊里看看。东坊中很全。”
二人进到东坊,穆庄山奔着铁匠铺去了。
温明雪一看:“......”
果然。
经过这段时间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相处了解吧,温明雪发现穆庄山这人有个癖好。
凡是不管到哪里,只要有铁匠铺,必去铁匠铺。
“你干嘛到哪儿都去铁匠铺?”
穆庄山憨憨的挠头,“我家祖业就是做铁匠的,只是我外公意外走的早,我父亲也是。我不想手艺到我这就断了。”
温明雪发现穆庄山骨子里有种很简单的直接,这种简单很清晰,显得有些傻。
“你以后想开个铁匠铺子?”
“嗯。我爷爷就是有名的铁匠,我娘当初我爷爷的手艺百里出名,等我去祭拜过父亲就回家乡去,重新开个铺子,侍候洪时叔养老,还有邻居们。”
温明雪嫌弃的撇撇嘴,“好没出息的想法。”
穆庄山也不反驳,就露出一口白牙,下垂的眼角把眼睛拉成半圆,笑起来特别温柔。
他很清楚自己的性格,他原本也不是有什么大志向的人,希望一生平安喜乐就好。
这世上优秀的人很多,他在平江府也见过很多,但更多的还是平凡的普通人。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幸运但也平凡,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温明雪啧了一声。
狗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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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听一个人。”
“您。”
穆庄山拜访铁匠,温明雪叉着手臂跑去千机阁买消息去了。
不听不知道,一听,周云磊这个人在洛阳城的名声还真就挺好的。
年轻有为,天赋绝伦,宗门高徒,最近刚好在家。
连她都快相信娘亲确实给自己选了一个不错的未婚夫了。
但凡是总有个意外。
这个意外来的有点快。
温明雪夜探周府,她到要亲眼看看这人什么德行,好巧不巧的呢,就让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谁!”
一只冷光冲出窗外,霎时溅出一束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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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明雪掉头就跑。
身后门窗半敞的房里随即追出一道黑影。
身后之人身上带着凌厉的攻势,温明雪边跑边暗骂,如一道夜风飞速翻墙而出。
“嘿,这儿!”
刚一飞出高墙温明雪就听到墙下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月色下穆庄山从阴影中探出半个身体。
“快走!”
来不及多想穆庄山怎么在这,温明雪脚下未停,穆庄山面色一重,什么也没问二话不跟着她就跑。
很快他便听到身后追来的风声,伴随着一股并不善意的威慑紧紧逼迫而来。
三人在昏暗的街巷中追击,眼看距离越来越近,穆庄山迅速拉着温明雪拐入一个暗巷。
“走这边。”他快速:“我背你。”随后就势膝盖一弯,有力的手臂捞起温明雪一举托到背上,温明雪只觉身上一轻,手臂下意识就环住了他的脖颈。
穆庄山洒出一把无色药粉,二人的气味和灵息瞬间被掩盖,他背着温明雪速度丝毫没有减慢,接连几个转弯,温明雪趴在他背上,紧张的胶着中二人的呼吸和心跳奏成一体。
周围的光线忽明忽暗。
不知何时,身后紧迫的追击感消失了。
再回头他们已经跑出了城外。
温明雪松了口气,手心的汗渍被晚风带走一阵清凉,她都不知道穆庄山是怎么在到了洛阳第一天就找到城墙偏角的这个缺口,还一路把她从城里背出来的。
“你怎么在那里?”她问月色下像是只大犬的男人。
穆庄山把她放下,呼吸微喘,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我怕你大晚上的一个人有危险,就一直在外面等着。”
“追我们的人是谁?”
温明雪咬牙切齿,“不认识!”
她嘶了一声,抬起左臂,黑色的夜行衣有一处暗泽,方才跑出来时不慎被划开一道口子,此刻左臂正一阵火辣辣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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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连夜离开了洛阳城。
天蒙蒙亮时,他们在野外寻了一处地方休息。
温明雪绷着脸,坐在一块干净的平石上面清理伤口,穆庄山什么都没问,帮忙找水,生火,然后还给了她效果特别好的药粉和药丸。
穆庄山就是这点特好,有分寸,不好奇,若是对方不想他什么都不会问。
最后是温明雪自己没憋住。
“你不问问我最晚去干什么了吗?”
穆庄山顺着温明雪的话:“你去干什么?”
“......”温明雪:“我不想!”
穆庄山露齿一笑,低头侍弄火堆,也不再多问,只是轻轻摇着头,笑容开始愈发的灿烂。
见他笑,温明雪又不开心的问,“你笑什么。”
穆庄山叹道:“你好像我妹妹。”
“你还有妹妹?”
穆庄山摇头:“我没有亲妹妹。但我们平江府的演武场有很多孩子,我都比我的孩子们当弟弟妹妹看。你方才的样子有些让我想到了他们。”
刚刚的她就像任性又嘴硬的孩子耍脾气一样,又可怜又好笑,真的就是孩子。
穆庄山把烤好的兔腿递给温明雪,宠溺的表情就像个大哥哥。
温明雪接过兔腿,哼了一声。
谁是你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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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追他们的人好像并没有这么快就放弃。二人在河边休息一阵,马上又消灭痕迹离开。
几人兜兜转转在临边周旋好几日,最后终于彻底把追他们的人甩开了,而此时距离他们二人共同的目的地月溪森林也不远了。
又过了三日时间,云雾破晓之际,他们来到一处高悬百丈的倒立悬崖边。
穆庄山看着眼前云雾缭绕的断壁悬崖,跪拜天地,认真的磕了三个头。
“爹。”
这里就是洪时叔的,当年庄元青出事的那处悬崖。
温明雪在一旁,莫名觉得此刻很庄重,朝阳露气中,穆庄山的背影如山脊般稳重,又承载着一种不出的落寞,他低垂着头,久久没有话。在断崖边捧起一抔沙土,珍重的收了起来。
她安静的在他身后。
突然也有点想她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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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我娘就是在这儿遇见我爹的。”
“我爹是个特别温柔的人。”
“从到大,我都没听到他对我娘过一句重话,对我也是,他记得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在家时他从未曾离开过我们身边,他是最疼我的。”
晚间,他们来到了温明雪口中的月溪潭。
温明雪今夜第一次向他起她的家人,穆庄山认真的听着,月朗星稀,潭面平静如洗,二人一左一右坐在潭边的岩石上望着月亮。
“你爹真好。”
温明雪叹了口气,是啊,她爹是真的好,这么多年一心守着她们母女,虽然在外人眼中会觉得他是个没有抱负的男人,但是她觉得这是别人不懂,她宁可爹爹普通一点,也不想要那种几年见不到一面的。
其实娘也很好,只是她娘这个人心气比较高,可能自被宠惯了,总有些强势,跟爹爹的性格刚好互补。
“我没见过我爹。”穆庄山。
他倚靠在青石上,昂头望着星空,“我很的时候爹就不在了。我娘身体一直不好,懂事起她就告诉我,当初爹是为了我们,同乡亲一起走镖探险死在了外面,尸体都没留下。”
“我娘是个很温柔,也很羸弱的女人,她一直觉得是自己命不好,克死了我外公,又克死了我爹,曾经她还一度想把我过继出去,生怕把我也克死了。”
“我记忆中,她总是单薄的一个人,望着南边的方向发呆。我知道她是想把我爹带回家。”
“我娘是带着遗憾走的。”
晚风吹过发梢,温明雪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所以你想着来这里对吗?”
“对。”
穆庄山拿出那瓶装了悬崖砂土的瓶子捧在手心。
“我娘走不出来,我就替她走一趟,把我爹带回去,算了了娘亲的一个夙愿,也成全我们一场父子缘分。”
温明雪莫名心口一揪,升起一种细密复杂的疼痛,她觉得现在的穆庄山应该是难过的,但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穆庄山侧过头来冲她微笑,笑容里盛着温柔的月光,“我没事,你不用想着怎么安慰我,真的,我会同你这些,因为我是很平静的去面对过去的,其实我从没吃过什么苦,街坊邻里对我都非常好,我只是很心疼我娘。”
“你们平江府真好。”
“是啊。我很庆幸自己生在平江府。”
温明雪看着穆庄山的侧脸。
在这一晚,这一刻,她突然发觉眼前的这个男人,有种超乎了他年纪的成熟和透彻。
也许在他还更的时候,他就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然后他用他自己特有的方式,去温柔的回馈这一切。
月色下穆庄山的身形高如山岳,俯瞰的角度莫名好像看到了她爹的影子,温明雪一怔,赶忙晃晃头清醒过来,再一看,就是清清楚楚的穆庄山。
这一晚上二人就坐在水潭边聊天,从过去到现在,天南海北,想到什么聊什么。高高的星空仿佛近在咫尺,温明雪从没想过,同一个人推心置腹的聊天竟然会是这般愉快的事情。
“明日天亮后你就要回去了吗?”
“嗯,我也出来一年了,该回去了。”
“你呢?”
“我......还没想好......”
原本是不想现在就回家去的,可是温明雪这会儿不知是不是昨夜与穆庄山聊了一夜受到了影响,突然有些想回家了,尤其想回家扑到她爹怀里好好撒个娇。但是想到要分开,温明雪心底突然又升起一股不舍,复杂陌生,不清楚。
她昂头望着他,突然升起一股冲动。
“喂,你老家,成亲没有?”
穆庄山微怔,摇摇头,“没有。”
温明雪蓦然一笑,她好像找到那个让自己觉得顺眼的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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