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冷宫之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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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年,南秦国国主陈昂的日子愈发不好过了。

    此刻,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他一人独坐,周遭连个侍奉的太监宫女都没有。

    统统被他撵出去了。

    他一撑着额头,一翻着奏折,视线一目十行地自奏折上扫过,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的思绪,一会儿飞到了动荡不安的边关,一会儿又飞到了诡谲变幻的朝堂,再一会儿,又飞到了凄冷苦寒的冷宫中。

    他强忍着不去开窗,强忍着视线不望向冷宫的方向,然,内心里的重重挂念,却如团团缠绕的丝,越来越多,越来越乱。

    他仿佛听到了冷宫那里传来的声音,有韫儿声嘶力竭的哭喊,有新生婴儿的娇啼,还有接生嬷嬷乱嚷嚷的嘈杂声。

    这声音,令他心慌意乱。

    他再也坐不住了,“啪”地丢下中的奏折,一把推开身前案几,大步走向宫门。然而,方搭在殿门那雕金嵌玉的门框上,外面便传来幽幽一声劝:“陛下,稍安勿躁!此刻正是要紧时候,您万万不可出来,更万万不可去那里。”

    门外守着的是自陪他长大的伴当,如今最炙可热的大太监孟绦。甭看孟绦有这么个娘气十足的名字,其人却长得魁梧高大,仪表堂堂。他是先帝特特选给陈昂的,无论他是太子,还是国主,孟绦都是他极为亲近信任之人。

    “阿绦,朕,朕,朕实在放心不下——朕坐不住啊!”陈昂被孟绦的话阻在殿门内,猛地一拍,掌都拍红了,却不能令殿门有一丝震动。这种无奈,正如如今朝堂上的形势,他纵一国之主,却也颇觉无力。更可况,后宫中,还有那么一位!

    “陛下,切莫着急!老奴已遣了得力监时刻关注,但凡有丁点儿消息,陛下即刻便知。且,八个影卫拱守冷宫,必不会令娘娘有任何闪失。”

    “接生嬷嬷呢?郎中呢?艺好不好?是否可靠?”纵孟绦已是面面俱到,陈昂依然难以放下心。

    “接生嬷嬷是老奴的堂姐,郎中是莫道山的老神医,您不是都见过了么?”孟绦如何不晓得陈昂的心思,心下一叹,只能好生劝解。

    为了瞒住娘娘有孕的消息,为了平平安安地接生,这大半年来,孟绦几连个囫囵觉都不曾睡过。

    为防泄露消息,关押娘娘的冷宫全都换上了他一出来的徒子徒孙,就连先帝一打造出来为了保护陛下的影卫,也轮班地守护着娘娘。

    而为了接生,他更是千里奔波,回老家将自己的堂姐接来,又代替陛下特特亲上莫道山,诚心诚意请了十几年都不曾出山的老神医来,防的就是宫里的接生嬷嬷和御医。谁晓得他们会不会与太后有关联?就算没有,万一是个骨头软嘴巴不掩的,漏了消息,岂非大祸?

    如今,九十九步都拜了,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看住陛下,万不能放他出去往冷宫里去。不然,倘给太后晓得,保准要露馅。

    如今,这宫里啊,漏得跟筛子似的,有个风吹草动,立马就同飘进太后耳中。太后想让娘娘死,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万不能在这最后关头出岔子!

    念及此,纵素来不信菩萨不信道祖的孟绦,都忍不住双合十将满天神佛轮个儿念叨一遍。

    岂止是陈昂和孟绦,此刻,在荒凉偏僻的冷宫,亦有不少人冷汗涔涔。

    冷宫外的,树影幢幢。生长经年却无人修剪的枝桠,张牙舞爪地向四方伸展。惨淡的月色,凄厉的风声,使得这一片破败的宫殿犹如鬼宅。

    然,便是在这无人敢靠近的地方,屋檐阴影下,树干之后,八个影卫屏住呼吸,紧张地四处守望,生怕放过一点儿可疑。

    而宫门内,门窗已被厚重的黑绒毡层层覆盖,就连墙上也挂着大幅的绒毡,怕的便是有光亮和声音传出去。

    冷宫门外,除了风声,便是枝桠摇摆撞击的细碎声响。

    而冷宫门内,却是紧张忙碌的另一番光景。

    “娘娘!用力!用力!对!就是这样!”接生嬷嬷一边法娴熟地轻柔着产妇的腹部,一边示意身旁的丫头赶紧给娘娘嘴里赛一片老参。

    产妇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妇,面色苍白,额头青筋暴露,满头大汗将一头秀发打湿,乱糟糟地铺开,然,仍不掩秀色。她紧咬双唇,却始终不发一声痛呼,实在忍不过,便只重重地“哼哼”两声。

    她觉得自己痛得仿佛要劈成两半,痛得想要大喊。然,她不能!

    朦胧中,她似乎看见了久违的母亲,一身淡雅的宫装,中牵着一个傻乎乎地胖丫头,笑眯眯地对她:“韫儿,看,这是你妹妹!娘将妹妹交给你,你可要好生教她。”

    又仿佛看见一身戎装的父亲,身侧是高大英武的弟弟。两人长得跟一个模子里出来似的,只不过,父亲面上的风尘色更沧桑些。

    父亲:“韫儿,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弟弟:“大姐姐,别放弃!我们甘家从来没有认输的人!”

    是啊,甘家从来没有认输的人!

    甘韫儿心里默默念着这句话,仿佛流失的力气重又回来。她咬紧牙关,听着接生嬷嬷的话,鼓起全身力气,继续用力。

    爹!娘!弟弟!我会努力,绝不会放弃!

    我会找到妹妹!

    我会让世人知道,甘家是一门忠烈!!

    我会报仇雪恨!!!

    “呱——”

    新生婴儿的降生,伴随着的是母亲的昏迷。

    好在,有莫道山的老神医。

    几根银针扎下去,几块热乎乎的药包敷上,一刻钟后,甘韫儿的呼吸便渐渐平稳了。

    老神医细细按脉,沉吟了又沉吟,便吩咐一旁的童记下药方。又吩咐务必在煮药前,将药罐拿来给他斟看一番,以防万一。

    不得不如此啊!

    宫里的魑魅魍魉太多了,就怕一个不留神,给钻了空子。

    他望了望产妇的脸色,苍白依旧,唇色却不再青紫,暗自吁了一口气。

    要不紧张,那绝对是瞎掰——虽产榻上的是废后,然,也是一国之后。当然,最重要的,她是甘家最后的遗孤。

    纵他是不问世事的山野之人,可也晓得甘家是南秦国的国之栋梁。南秦国的半壁江山,要靠甘家支撑;南秦国的兵戈不生,更是靠甘家。

    然,偏生,世上又那么多瞎子傻子,只肯人云亦云,猪脑袋里却全然不肯明辨半点是非。

    德王甘家要造反,便是真要造反么?

    他虽与武勇侯只有一面之缘,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赤胆忠心。三十多年前,彼时,他还是个游走四方的野郎中,曾于边关与时任靖武将军的甘飞扬,就如何治疗伤兵有过激烈争执。在他看来,军医的段太过粗糙,太过野蛮,简直拿伤兵当作不知疼痛的木头。他气咻咻地冲进将军行辕,却被拦在外面,气得他扯起嗓子破口大骂。

    彼时,甘飞扬并不在行辕里,故而,纵他将喉咙骂得都快裂了,却是一个字也没飘进甘飞扬的耳中。反倒是自己,被捆了个结结实实丢到泥巴里,身上还被踹了好几脚。

    两日后,甘飞扬返营,听有人打上门来骂他,甚为好奇,便使人提来看一看。

    结果,这一看,便看到了一个险些饿死的倒霉蛋儿。

    到底是郎中,懂得养生之道。纵饿了两天,他也没敢放开了大吃。待吃了个六七分饱后,他又往怀里揣了三四个大饼,方恋恋不舍地瞅了眼剩下的菜汤,整了整衣襟,“咳咳”两声,正色道:“将军,民虽是个游方郎中,但也不得不,将军太不将伤兵当人看了。”

    “哦?”对面的甘飞扬耸耸眉,好奇地问道:“何意?”

    “将军金尊玉贵,自是不晓得伤兵们的痛苦。”他面带嘲意地望向甘飞扬,“那些军医对待伤兵的态度和段,竟还不如乡下的兽医?兽医给牛接断腿,还会好声好气心翼翼。然,将军下的军医,却个个如狼似虎,磨牙吮血呀!”

    “你是我的军医们,将伤兵给连皮带肉地啃咬了?这不能啊!”甘飞扬一脸揶揄。

    “将军!”野郎中怒了。他“腾”地站起来,可惜两日前被踢青的腿还没复原,当即一个踉跄,好悬没趴在甘飞扬脚下。甘飞扬不动声色,倒是一旁的侍卫忍不住笑得“噗嗤噗嗤”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