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前尘往事 (十九)
十五岁的陈威,满心皆为少年人的敢想敢为,仿佛天地间一切皆可为我所掌握,意气风发,江山激昂。
诚然,十五岁的陈威有此雄心壮志,一方面源自他有靠山有资源——被今上诚孝奉养如亲母的太后亲娘,还有势力愈来愈壮大的外家,皆为他控制朝堂的有力助;而另一方面,也在于他有着这个年岁的少年罕见的聪慧、心和谋略。
然,也正因为如此,他也犯了这个年岁的少年人同样的毛病——眼高于顶,仿佛白云苍狗皆不过是自己的脚下泥,天地万物只待自己去采撷罢了!
故而,于甘营儿,他便觉着既然自己喜欢着她,那么将来,她必然就只能归属与他。
如今,他所要做的,不过是等她长大罢了!
甘营儿自是不晓得自己已经被这母子俩惦记上了,更不晓得自己就如那大灶里的猪头肉,单等着时成熟了便装盘上桌,成为德王殿下所享用的一盘菜。
这几日,她烦心得紧。
一来,姐姐甘韫儿是铁了心地要将她回炉打造,满心满眼地期待她再度焕发出武勇侯府千金贵女的煌煌气象——当然,这只不过是一,毕竟,当年她的“煌煌气象”委实跳脱了些,倘若真恢复了,大抵昭阳殿房顶上的瓦片就要被揭掉几片啦!
为此,甘营儿险没炸毛!已经丢过一次人啦,难不成还要再丢人?头一回,是被陈威看个正着,臊得她恨不能陈威当即变个瞎子。下一回,难道还要丢更大的人么?想当年,姐姐可不是这个性子,最厌恶那等满头珠翠一步三摇的贵女做派,怎地出嫁才几年,她就变得判若两人啦?
带着这个疑问,她偷摸着去问了趟国主陈昂。
她很是怨念道:“陛下姐夫,我姐怎地如今变成这个样子啦?您看看,天天算计着要将我打扮成个妖精样儿,一会儿不是嫌我笑得嘴巴太大,轻浮,一会儿嫌我眉头挑得太高,不端庄。哎呦喂,我又不是那等吃斋念佛的老娘儿们,一天到晚板着个脸,吓唬谁呐?”着,她还装模作样地扭扭腰身,可惜,她那腰身细则细矣,却僵硬得跟块搓衣板似的,这一扭动,落在陈昂眼中,活脱脱好似水井轱辘绕轴旋两圈。
陈昂好悬没笑喷了。他强忍着哈哈大笑的欲望,脸皮一抽一抽地十分辛苦,吃力道:“就你这样还妖精呐?纵是个妖精,想必也不过是个清汤寡水的面条精。”
嗯?甚意思?甘营儿没听懂。
陈昂瞅着她头顶上的螺髻,只插了三根玉簪。再瞅瞅她身上,一袭鹅黄娇色的曲裾,暗红嵌金的镶边。胸前挂在一副嵌宝缠丝金环,腰间缀着一组羊脂玉海棠花禁步,云履头上颤巍巍竖着一团巧玲珑的珠攒蝴蝶花。
这样的打扮,只能是勉强周全了,却与“妖精”三个字丝毫挨不上边,更勿论这打扮在南秦国的世家女子当中,委实清淡素净得很,真个如阳春面一般。
然,陈威心里亦充满疑惑——那螺髻乌黑亮泽,抹了几斤头油是不晓得,但想必是掺了不少假发,不然,绝不可能插戴得上三只发簪。还有,曲裾的腰身缠得极紧,相较寻常曲裾,下摆更显窄,只怕是甘韫儿为了限制妹妹走路的步伐尺度而特特要求的,这样一来,甘营儿自能提着气撅着屁股前脚跟抵着后脚尖地走路了。
哎呦,念及此,陈昂真是再想忍着也憋不住了,“哈哈哈哈”,惊得一旁树梢上的大鸟鸟皆扑棱扑棱逃之夭夭啦!
甘营儿气得紧握双拳——倘非面前此人身份所限,她必得一拳砸上去,令他面上开个染料铺子。
——纵不明其中所以,她也没傻到让人白白笑一场的地步。
好不容易忍到陈昂喘着气止住笑声,方听他道:“营儿,你可真是冤枉你姐姐了。不为旁的,你这副打扮,只勉强对得起武勇侯府的门第——起码,旁人见了,总不能当你是山里的野女子。怪道这些日子你姐姐愁得茶饭不思,根子竟在这里!哈哈!哈哈!”
却见甘营儿并不买账,一撇嘴道:“武勇侯府的门第哪里要靠这个来装点了?甘家有我爹、我大姐姐、大哥哥就好啦,我自是躺着舒舒服服地吃吃喝喝就好!”
陈昂对这个姨妹可真是无语了。他只得点头道:“合该如此!甘家何须你这么个萝卜头来撑门面呢?你只管将自己养得白白嫩嫩就好!”
现如今,甘营儿最听不得的就是“白白嫩嫩”四个字,为着这四个字,她姐险没将她日日浸在奶池子里。
她捂着耳朵大力摇头道:“不听不听!和尚念经!”匆匆行了个礼,掉头便跑了。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孟绦方偷抹了一把冷汗。他悄悄望向陈昂,却见国主只微笑着望向那跑远的身影,面上却无半分不虞。
他这才放下心来,打算偷摸着要去一趟昭阳殿,同甘后娘娘通个气——甘二姑娘大咧咧地直呼国主“陛下姐夫”,还在国主面前一口一个“我”,这这这,也太不讲规矩了罢?纵然国主仁慈不怪罪,可倘若落入旁人耳中,只怕要生事端。还是请甘后娘娘好生劝一劝二姑娘,毕竟,天家规矩不可觑啊!
只是,还不及孟绦去向甘后娘娘“告状”,甘营儿便急匆匆地收拾起包袱,打算离京回营了!
气得甘韫儿险没按住她一顿胖揍!——听听,听听!回营!!回什么营?仿佛你家是军营似的!别忘了,武勇侯府的宅院是建在京城里滴!
甘营儿真心觉着,在这偌大的京城偌大的王宫里,真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她姐,整日琢磨着怎么将她当成“妖精”一般打扮,整日价不是捣鼓头就是捣鼓脚,即便将她浸在奶池子里,也不忘一碗又一碗的各种名目繁多的汤汤水水送到跟前。但凡她有一丝抗议,就会面临各种各样的“镇压”,文的武的,无所不用其极。
念及此,她不由暗自庆幸,幸而当日回京是伪装成德王的侍卫,故而,全京城,也就只有寥寥数人晓得她回京。不然,因着早年间的经验,此刻,她必然不是在哪家高门贵府间做客,与一群话细细碎碎举止扭扭捏捏的老娘儿们娘儿们痛苦周旋,便是在前往这些府邸的路上。
啊!惨痛往事,至今历历在目,令她此刻忆来仍心有余悸。
故而,这次回京,她将自己藏着严严实实,打定主意必不可被那些吃饱了撑着的夫人姐们发觉。但凡出了王宫,必然男子装扮,还是忒丑的那种。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