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寻药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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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石庄诸人,无不暗猜,这个得了失魂症的廿三,先前是不是个厨子啊?不然,如何厨艺这般独特,还尽做些无人见过的吃食?

    皮伯原是东宫舍人——虽则现今只是个老管事,斯文人的底子和气派依然饱满得很。他,当年在东宫时,得暇之余也会翻翻闲书。

    有本浦阳杂记,记得的是前朝遗事。他依稀记得,其中有一段,便是讲前朝时,有个尼姑擅厨,一双妙能化腐朽为神奇,将惯见的寻常之物经巧妙烹制后成为绝妙美味。一日,有个施主为难她,要她做一样似蟹非蟹的吃食,并允诺,若做成,便捐出大大一笔银子。三日后,尼姑捧出一盘“赛螃蟹”。众人抬箸后,惊讶地发现,色香味竟与真螃蟹相差无几。

    皮伯叹道:“虽不知那‘赛螃蟹’究竟如何,只廿三这艺,也是出色得很了。”他转头有问:“廿三,你真个不是厨子?”

    廿三将脑袋摆得如风车般,连连否认,“绝无可能!我只是会那么几样吃食罢了,若是如张婶婶费婶婶那般打理日常吃食,我是一概不懂的。”他下定决心,绝不能给扣上“厨子”的帽子,否则,天天在厨灶间里混着,自己非得疯了。

    皮伯细细捏过他的——指骨细长,却关节粗大,掌形瘦长,却茧痕累累。尤其是虎口、掌心处,老茧最重,倒像是握菜刀的。可奇怪的是,却并无烫伤疤痕,指尖指甲也是完好的,并无削挫的伤痕。

    这双,若不是执菜刀的,又是拿什么刀的呢?

    八月十五之后,沈越将要再度离开白石庄。

    这次,他将廿三带在身边。

    也不知廿三的什么举动触动了他那根神经,他愈发觉得廿三可疑得紧,决定好生看着廿三,非得找出点蛛丝马迹来揭了那层伪装的皮。

    廿三哪里晓得沈越腹黑至此,还以为有幸获得公子爷好心一枚,为了医治自己的病症方带在身边哩!

    山路难行。

    雨后的山路更是泥泞不堪,难以迈脚。

    沈越一行已经在飞熊山里转了五六天,然,苦苦寻觅的药草却至今芳踪难觅。

    数年前,他曾在飞熊山上偶遇一采药郎,晓得这山上居然出产罕见的九品香水莲。

    九品香水莲乃是止血生肌的上等良药,京城的药铺子里索价千两一支。只是,这药却难得得很。采药郎告诉他,九品香水莲虽冠以“莲”名,却并不生长在水里,而是藏匿于高山绝巅之处。此株喜阴喜寒,非高寒阴冷山巅不生。只有在山顶峭壁抑或悬崖处,古藤野蔓之间,才能艰难觅得。

    而东洲大陆上,山川纵横,却多是些低矮山峦。如飞熊山这般高耸入云山巅常年阴冷甚至积雪的山峦,屈指可数。

    由此可见,九品香水莲之稀罕难得,委实不虚。

    以九品香水莲入药配成的生肌散,疗效绝佳,乃是军伍之人的救命药。

    沈越谋划多年,筹备起事,自然要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做好万全的准备。他深知,无论是在势力还是财力上,都相逊伪王皇甫晟甚远。故而,就必须在细节上多加筹谋,克敌的同时也要尽量保全己方。

    他既有一身高明的医术,便要将其发挥到最大可能。故而,这些年来,他走南闯北,联络纵横之余,也不忘四处寻找各种草药,以作筹备。

    对于此药,他只见过干品,却不晓鲜草生成何样?这些年来,他有空就往飞熊山上跑,可年年去,年年空而归。

    但愿今年得偿所愿。

    然而,一入飞熊山,倒霉催的——便遭遇了霏霏秋雨,淅淅沥沥连下数日,便将山路和成了落脚陷坑抬脚提泥的可恶泥巴路。

    身上披着沉重的蓑衣就不了,两只脚上就如同裹了沙袋般,每一步都迈得格外吃力。沈越望望天,阴沉沉的,并无雨散云开的迹象,叹口气,便道:“先歇歇,吃点东西。”

    廿三应了一声,又往外走了几十步,方返回来道:“公子,人瞧见那边有块平地,还算干净。不若去那里歇息,可好?”

    薄庙苗已是累得快翻白眼了,见公子爷点头,赶紧加快几步,顺着廿三指的方向走去。

    果然,这是块不错的休息地盘。方圆七八尺,平平整整,虽有水渍,却无泥泞。原来,这本是个亭子,年久失修后,顶盖散碎,柱子断裂,悉数化为碎砾,只有石基还保留着。

    廿三拿油布在石基上铺开展平,又以碎石将四角压住,方自背囊中一一取出干粮肉脯,分与众人。

    薄庙苗狼吞虎咽了好大一块饼,又咕嘟咕嘟灌入大半壶水,方抹着嘴喘气道:“公子,接下来咱们如何走?”

    “趁着天还没黑,往下一个山头去。”沈越抬眸远望,可惜,除了乌压压的黑云,什么也瞧不见。

    “咱们在这个山头寻了两天也没寻找,不晓得下一个山头会不会有?”薄庙苗叹气道。他晓得九品香水莲的用处,虽则辛苦,却也不抱怨。

    “过了霜降,九品香水莲就败了。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沈越道。

    “好!今年务必要寻到这宝贝!我倒要瞧瞧,它长得是个甚模样?难不成真个美艳绝伦?”薄庙苗一拍巴掌,给自己打气。

    半天没吭声的陈哥“哈!”地笑了一声,“你当是见仙女儿呐?还美艳绝伦?不读书,丢死个人啦!”

    薄庙苗闻言便是眉一横。

    眼见两个人又要吵起来,廿三赶紧打断,“不好!那片云好像往这边来了。大家伙快收拾东西躲一躲啊!”

    众人急忙抬头——果然,一片黑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这边飘来。

    大家忙脚乱地收拾起来。沈越却以眼角余光瞥了眼廿三,见他脚麻利地收拾干粮、折叠油布,不由眉头微微一皱。

    这一路行来,众人皆疲惫不堪,寻得个歇脚的地方,哪个不是喘气磨牙?只恨不能两眼一闭横躺过去。只有廿三,会在众人低头休憩之时,抬头注意到远处移动的乌云。

    他是无意间发现的?还是始终在默默关注?

    亏得廿三提前示警,众人方躲过了好大一场雨。

    只是,这场雨后,天色彻底黑了,要想赶往下一个山头,只能待明日。

    之前几日,他们过夜都是在山洞里。而此刻,却寻不到可用的山洞。山里夜寒风冷,就这么着捱一晚上,大家伙儿非得个个生病不可。

    然,沈越是何许人?他素来心细,未雨绸缪。果然,陈哥自背囊里拿出厚厚一叠东西,展开来,竟是油布做的帐篷。

    这帐篷不同于北边草原上那种厚重的毡房帐篷,而是以轻便的油布结成,只消以行山竹杖绷住四边,插入地面,便成为一个的挡风避雨的好地方。

    他们这一行人不多,只有六七人,挤一挤,两三顶帐篷也就足够了。

    薄庙苗将油布帐篷接过来,抖开,打结,下熟练得很。这帐篷他用过多次了,确实好使。虽则轻薄了些,容易损坏,却很便(bn)宜,委实是出门远行的必备好物件。

    他搭好了一顶帐篷,正准备转身搭另一顶时,却发现身后已然竖起了新的帐篷,挺拔,端正,竟比自己方才搭的那顶还要俊几分。

    “咦?”他惊讶了,见廿三正蹲在地上固定行山杖,便问:“你搭的?”

    “不是。”廿三头也没抬,正吃力地打着结,“是秋大哥与我一道搭的。”

    薄庙苗晓得秋大哥搭帐篷的本事,不是不好,可如这般好,却从未见过。他也蹲了下来,见廿三以一种奇怪的结固定行山杖的底端,奇怪地道:“这是做甚?”

    “打个死人结,这样行山杖就不会因为泥地土软而滑动了。”这结打得颇费力,廿三咬牙切齿。

    “死人结?怎么这般难听?”薄庙苗瞧着那结七扭八扭,丑是丑得要命,不过拽一拽,却是纹丝未动,委实结实。

    “死人结的意思,就是解结的人熬到死都解不开。”廿三下一用劲,将最后一个结系牢实了,方长出一口。

    薄庙苗推一推帐篷,油布哗哗作响,然,四角插地的行山杖却一动不动,稳若磐石。

    一阵猛烈的山风吹过,薄庙苗亲搭的帐篷瞬时平移出去三尺多。

    “唉——”他忙不迭地急唤,“给我点面子成不成?好歹熬个一时半晌罢!嗨,不带这么丢人哒!”

    他恼羞成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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