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初五，果然中兴找了一辆车，把她大姐又送到武汉医院里来，汪婆子把伢黄雨托给她一个姨妹，也跟了来。暗地里汪中兴又交代他外甥女黄云，：“你妈妈这病，估计这次动了术就再瞒不住了，这不是个好病，不了能挨到什么时候。不过你呢，尽量不要受影响，这次你自己在屋里，千万别想东想西，好好准备高考要紧。”着忧心忡忡地看着外甥女，踌躇了一会儿，又：“你弟弟还，只有你安置下来了，才有余力去安置他的。你要是不出息，你弟弟就完蛋了，况且他身体也不好。”又唉声叹气半天，黄云知道她舅舅怕她有个万一，因此忙点头答应了，汪中兴才稍稍放了心，转身护送他大姐到武汉去。

    一到武汉，汪中兴急慌慌赶到肿瘤医院里，先把他大姐安置下来，又给他老娘汪婆子安置好生活，便去跟医生商定治疗方案，反复斟酌之下，便决定还是先安排术为上，确定下来又赶紧在医院排上号，便定下来三日之后术。这边安排好，中兴又抽空对他老娘千叮咛万嘱咐，：“术前千万不走漏了风声叫大姐知道，怕她情绪上有影响，千万千万心些。”汪婆子皱着眉头连连答应。

    谁知道术进行当中，把肚子切开一看，那肿瘤如藤曼一般把脏器包裹得缝儿也没一条，主刀医生一看这情形，那眉头皱的一把锁也似。因知道汪家弟弟也是同行，便直接叫他换了衣服，到术室里来，把这状况给他瞧了。

    那汪中兴搭眼儿一看，心内便是一揪，因紧紧闭了下眼睛，知道这瘤子若要切除，一则工程艰巨，二则对身体伤损过大，怕他大姐承受不住的。因而几个医生当立断，便商议修改术方案，退而求其次，不再主张切除，而是在胆总管内部放了一个支架，把已经堵塞的总管撑开，叫胆汁能够顺利流向消化道。但这法子，总是个治标不治本的保守疗法，只能短时间内叫病人正常饮食，时间长了，瘤子若照旧恶性生长，等到烂肉再一次把支架也填满了，那便是回天无力之时。因此术之后，也要配合进行放疗或者化疗的，意在尽可能地抑制肿瘤的增生速度。

    汪中兴自己也是医生，自然知道这一点，因而也不必跟他老娘商议，便自作主张同意了这一方案。于是术便按着这一方案实施，等术完成汪雪针被推回病房，那麻药还没完全醒了的，她上仍旧打着吊瓶。

    汪中兴便跟他老娘商议，：“这术做完了，等大姐身体养好些，就要配合放疗或者化疗了，那时候她就是再糊涂，多少也能明白一些，与其叫她疑神疑鬼，反而对身体更加不好，所以我们要商量个办法，看怎样告诉她为好，一则叫她精神上能受得住，二则不至于过于突然了。”

    那老婆子便低声呜咽起来，昏黄的老眼里浸出一泡泪水，瞅着她大儿子：“难道就真的没救了吗？不是术切了就好了嘛！”

    汪中兴看他老娘这样子，心里哪不难受？他如今兼着医生和患者家属的双重身份，虽然悲痛，却还保留着一些理智，便对他老娘：“医生又不是神仙，现在治不了的病多着呢，能怎么办？总之该怎么治，你就别再絮叨了，我自然会给大姐最好的方案，尽可能地不叫她受罪，也不多花些冤枉钱。”

    汪婆子听见花钱，便拿背擦擦眼睛，：“雪针里还有俩钱儿的，只要能把她治好，这个不是问题，再不行，就卖俩屋也行。”

    汪中兴便看他老娘一眼，：“这你不操心吧，等她醒来，叫她自己做主，要怎么样，咱都依着她。”

    汪婆子点了头，忍不住又伤心起来，坐在一边低声啜泣着，中兴看他老娘伤心，也没办法好劝慰的，只好也闷着头坐在那里不提。

    又过了俩时，好容易雪针醒过来，汪婆子连忙拿了医院的病号餐过来，只有一碗白稀饭，一点佐粥的菜儿，两半儿切开的水煮蛋。

    中兴把病床摇起来，汪婆子端着那碗儿稀饭喂给雪针，雪针只就着菜儿喝了几口，那蛋黄吃了一点点，便觉胃里泛呕，摇头不肯再吃了。

    中兴盯着她大姐瞧了一会儿，只见她眼睛里白色部分已经蜡黄蜡黄，又见她顺着下巴下来脖子上也是蜡黄一片，心里暗叫不好，此时又不好声张的，只好锁紧眉头等着他大姐慢慢再吃点儿稀饭再。

    那雪针术才罢，麻药劲儿已经过去，伤口正辣辣地疼得厉害，便吸了口气，问她大弟：“术做得怎么样？结石都取出来了吧？”

    汪婆子便一下变了脸色，中兴脸也灰了，见他大姐紧盯着他，只好慢慢道：“大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雪针不耐烦地低声道：“不怎么样。”

    中兴没了法子，只好跟他大姐了实话，：“大姐，我了你别难过。你这不是结石，我们怕你承受不住的，没敢跟你实话，你千万心里放开些，这病也不是不能治，你千万不想七想八。”

    雪针不由得一怔，一颗心便突突地跳将起来，脸色败得如灰土一般，错愕了一会儿，方才抽动着嘴角，低低地，好似是在问别人，又好似是在问自己，道：“我得的是癌？”

    中兴的嘴唇抿起来，喉管里似有一股辣辣的东西流过，好半天功夫，才从嗓子里摁出一个字儿来：“呃”

    不待他完，汪婆子便在一边哭起来，：“雪针呐，我的女儿哇，我可怜的姑娘啊。你放心，这病咱能治，管他花多少钱的，咱都治。”

    雪针的心往下一沉，周身如浸在冰窖里一般冷得发抖，她的脑袋里嗡嗡地响起来，一阵“咝咝”的尖锐声音锯着她的耳膜，一只看不见的大按在她头顶，像一个吸盘那样不断吮吸着她的生命力，她觉得浑身的力量在一点点的失去，她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她的身体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控制了。

    大概这种感觉，就叫做对死亡的恐惧。

    这种感觉持续了几分钟的时间，但雪针却觉得有几个世纪那么长久，此时她终于清醒过来，也恢复了一点理性，便淡淡问道：“不能术切除吗？”

    中兴便：“那东西位子长得不好，又已经过大了，术条件不具备，这段时间都是用药物镇着，现在术对付不了它了。”

    雪针喘息一回，两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仍旧像是呓语一般道：“我就一个结石，干么跑到肿瘤医院来”

    停了一会儿，眼睛又转到中兴这边，问：“那今天这术到底搞了么呀？”

    中兴便：“术我也在场的，医生我们商议了半天，决定保守治疗，只放了个支架在胆管那里，能管一段时间，如果化疗放疗配合得当，能抑制住肿瘤生长也不定。”

    雪针的眼皮子动了两下，道：“好，等我养几天着！”便闭上眼睛朝那边扭过脸去。

    汪中兴母子两个面面相觑，也不敢再什么，也不敢离开房间。

    这一间病房里有四张床位，雪针的床在靠门边第二个，旁边住着一个年轻女病人，剃着光头。那女人看这家子一个个垂头丧气，便来劝解：“大娘啊，没事的，心放宽些，你看我就没当回事儿，该怎么治疗怎么治疗，发愁也是一天，高兴也是一天，是不是嘛！现在医学发达着呢，什么病治不好的？你们思想都放开些，脸上笑一笑，不了你一高兴，把那病也给吓回去了不是？”

    汪婆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中兴也苦笑了一下，雪针不知听没听见的，仍旧闭了眼歪在那边，这一夜便过得甚是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