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0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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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婆。”孟璟从盒子里跨出来,半天都没动,隔了足足五分钟,才泪眼汪汪地了两个字。这个重逢与她所预料的,完全不一样。她想起飞上那个乌鸦嘴了。妈蛋。

    宋若淡淡地望着她。

    “呜,老婆不要我了。”大鲸鱼泪目了。

    宋若脸上没什么表情,“饿不饿。”

    孟璟心中异常忐忑,咕嘟吞咽了一下,“你别这样。”

    “饿的话,给你下碗面。”宋若试图将那只大盒子收拾到一边,被孟璟抢过去搬到最角落,她于是转身走到桌子旁边,“还有秦萌带过来的蛋糕。”

    孟璟实在搞不清未婚妻现在的心平气和,到底是什么情况,想要立刻开启撒娇模式也不能够,毕竟现在她已经决定要做一个稳重的人。

    “我要吃面。”声完这四个字,就等着未婚妻的反应。

    宋若直接系上围裙去给她下面条了。

    孟璟马上追过去,拉着她,“不不不,我开玩笑的,好晚了,老婆休息吧。不可以熬夜。我吃蛋糕就好了。”

    宋若看她一眼,将她带到桌子那里,垂着睫毛替她切了一块蛋糕,上面有草莓,放在她跟前。

    孟璟这下真的毛骨悚然了。她很害怕。软软地膝行到未婚妻身边,跪坐着,眨巴了两下眼睛,两眼水光泛滥,“老婆。”她拉着她的往自己脸上按着,“你打我呀。”

    “先吃这个。”未婚妻滴水不漏地将收了回去,拿勺子递到她跟前。

    孟璟械地吃了一口,食不知味,“你不生我气吗。”

    “生,”宋若声音不带起伏,“但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这句却让孟璟稍微放了点心,好的,还是要算账的。

    她再吃了一口。就要洗澡。

    宋若指指浴室,示意她自己去。

    孟璟发誓要做一个完全自理的人,从随身的包里拿了一件睡衣,进去洗澡。回到客厅,发现桌上又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上面还卧着荷包蛋。

    未婚妻的房门已经关上了。

    孟璟望望那扇门,再望望这碗面,坐下来,双合十,了声开动,然后连汤汁都不剩,一五一十都倒进肚子。撑得受不住。然而面条热热的,很暖和,周身的寒气驱散了不少。她起身回房间,进自己屋子以前,在未婚妻的房门上贴了贴脸,就当做过晚安了。

    宋若在房里其实还没有睡着。

    她给谢琼发了短信,表示画展不能去,感谢她的好意。

    谢琼秒回:“给孟璟听的,对不对。”

    宋若一言难尽,抬扶额,打字:“你也看出来了?”

    “嗯。我也是配合你。改天请我吃饭。”

    宋若松口气,回了好几个感激加抱歉的表情。

    对面又来了一条。

    [谢琼:还有,之前的事,对不起。]

    这条宋若就没回了。

    早就超过平时的就寝时间,她却半点睡意也没有。鲸鱼还是那头幼稚的鲸鱼,她的脑子到底停留在几十年代的偶像剧里面啊?把自己装在盒子里送人!

    她蹲在房间里的柜子前,看那上面摆的三座模型。都是拼的大房子,一座更比一座具体。第一年送来的房子,只是一个简单的空壳,第二座里边有分了两层楼,有简单的房间,第三座,连狗和猫以及婴儿房都有了。每年生日,这礼物就神秘地出现在门口。她一猜就是孟璟。这区的监控系统发达。宋若看过了,来送礼物的是张彬和黄良,每次来都涕泪交流,倒不像来送生日礼,像是来凭吊谁。

    她逐一看过,指抚摸过去,忽然想去隔壁看看那只笨蛋鲸鱼。

    也幸而她来看她了。

    她这个最讲究作息的人醒着,原本应该在倒时差的人却睡沉了,脸通红的。宋若抬在她额头摸摸,果不其然又在发烧。爷爷的不错,最爱感冒的就是她了。她去外间拿了体温计和感冒药来。试过,三十八度。轻轻拍拍她的脸,喊她:“孟璟。”

    拍了两下就醒了,鲸鱼迷迷糊糊睁开眼,第一个动作就是伸勾住她脖子,带着鼻音喊:“老婆。”

    “吃药。”她将药丸递到她嘴边,指尖碰到她的嘴唇,也是火烫。

    鲸鱼并不问是什么,烧得双眼迷离,乖巧张嘴,将她的指尖并药丸一起噙过去。宋若心头一跳,也顾不得,端过水来,递到她唇边,“喝一口。”

    孟璟就乖乖的,像只猫,埋下头就着她里的杯子饮了口,还略微仰起脖子,把药片吞了下去。吞完了药,巴巴地望着宋若,好像在,我吃完了,我乖不乖,快表扬我。

    宋若放下杯子,想要扶她躺下,然而鲸鱼已经缠上来,紧紧抱着她,下巴挂在她肩上,哼哼唧唧地:“老婆故意的对不对。”

    宋若不话。这鲸真是周身热得跟熟了一样。

    “为了收拾我。不是真的要和别人约会。对吧。”她口齿绵绵的,语气又是很天真,“不行的。不许和别人。”

    这就是撒娇狂魔的魅力。宋若已经想哄她了。但是哪怕是病中,也不想这么快放过她,“你不许就不许?”

    “你是我的。我不许就不许。”这个人脸皮真不是一般厚。话的时候热汽喷在宋若脖子上。人也更紧地抱了过来。两条大长腿也勾住了她的腰,“我的。”

    宋若不想什么了。心里酸酸的。鲸鱼声音已经疲倦得不行,宋若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睡着。她就这样歪在她肩上,再度睡了过去。

    床头有一瓶安眠药。

    宋若分出一只来,拿到眼前看看,估摸着是她用来倒时差的。这次吃了药,这么轻易就叫醒了。上一次却不是。

    鲸鱼离开的第二年,她爆了一次绯闻,和当时一位正在合作的男明星被传假戏真做,对方工作室为了蹭热度,全方位买通稿,空降热搜。而宋若在一个络信号不通的地方拍外景,倪羽晴也并没有及时发否认声明,任凭上满天飞的粉色新闻发酵了两天,为的是给正在播出的剧增加热度。宋若再次回到文明社会,第一件事就是在微博上郑重否认了这桩事情,幸而最先爆出来的是营销号,男方见她亲自发声,也不情不愿地出来贴了个通知。她和倪羽晴大吵了一架,逼她承诺以后一有此类不实新闻就要扼杀在摇篮里,不计代价。

    然而还是晚了。

    有个叫管紫晨的通过苏康联系到了她,她当晚飞往了美帝。

    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孟璟,人间蒸发的孟璟,消息突然就这样来了。

    管紫晨带她站在icu外边,隔着玻璃往里看,里边就睡着这只的鲸鱼。她本来长得那样高,那时候却那样,得可怜,口鼻插着乱七八糟的管子。身边摆满了医疗器械。

    她吞了两瓶安眠药。还是用烈酒送服的。

    宋若在重症监护室握着她的守了她一天一夜,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直至次日医生宣布她脱离生命危险。

    管紫晨这是个奇迹,要不是以为她醒不来,她不会找她来。管紫晨在鲸鱼醒来之前将她带到医院外边的长条凳上坐下,“严格来,我是她的医生,不该违背保密协议,更不该违背她的意愿去联络你。但是我现在辞去这个职务了。我是以孟老爷子——我很遗憾——以老爷子朋友的身份,来和你这些话。”

    她眼睛酸得厉害,不知从哪里问起,因而只顺应她的话提了句:“为什么要辞职?”

    “我失职了。”管医生年纪与鲸鱼她母亲差不多,五官都长得很正派,此时浓郁的两道眉毛纠结在一起,“在我对她进行治疗期间,她竟然出现这种过激的行为,明我的治疗已经出问题了。我会把她转给更为专业的同行。以后我只作为她的朋友支持她。”

    宋若哭着问她这方面该怎么办。

    管紫晨轻轻拍她肩膀,娓娓道来,“抑郁症这个东西,解释起来很费劲。没有亲身体会过,可能永远也不知道那种绝望,从外表看上去,她是完好的,你甚至还觉得此人题大做,无病呻吟。而实际上风平浪静的表象下,内心已是一片废墟。脑子里原本光明的一切,都已经被黑暗侵占。独处时情绪都不能拼凑成一整块。”

    宋若不等她往下:“我留下来,我陪在她身边。我再也不会让她有会做这种傻事。”

    “你不能留下来,也不能让她知道你来过。以后也不要试图来找她。”

    她当然没料到答案会是这样,眼泪都忘了往下流,愣愣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她最大的心结是你,最在意的是你,她的光是你,可目前最大的压力来源恰好也是你。”管紫晨端起中的罐装咖啡,浅饮了一口,“她应该,不愿意让你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宋若几乎呆住了。

    “你这两年都做得非常好,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有灵犀的家属,孟璟的病情本来已经稳定了许多了。你回去以后,继续保持,尽量不要提她,就当忘记了她,但是要注意控制不要有绯闻。”管紫晨叹了口气。

    在回程的飞上,她一边哭一边理解了鲸鱼的逻辑。

    她听了一部分她的就诊录音。

    管紫晨她是冒着被吊销执照的风险把这个资料给她的。

    “我本应该是她的依靠,我本应该一直与她站在一起,我现在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躲在这里,像是一条阴沟里蠕动的虫子一样。我活着还有什么价值。”

    “既然如此,她需要你,你回去找她。”

    “不,我应该放开她,她和谁在一起都比我好。我不应该在她身边变成一个累赘。而且我会伤害她,我曾经就伤害过她。我是个疯子,我肯定会控制不住我自己。”

    从孟璟旧病复发开始,心理状态大概像是不会水的人,一觉醒来发现身处濒临沉没的孤岛,可见了她宋若,还要保持微笑。装作一切如常,不忍心她窥见自己浊乱内心的冰山一角。她记得最后见面那天,她表现得那么可爱,扬言要带她把坏事都做一遍。

    管医生,孟璟觉得自己在骗婚。

    宋若觉得也许自己不该把什么穿书不穿书的告诉她。什么前世的恩怨,她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对她坦诚?鲸鱼觉得自己骗婚,一来是觉得自己在原著剧情里她辜负过她,二来是她的身世变故。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她不能为她没做过的事情负责。二来是不是真的孟家继承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和她两个人单是凭借演戏的天分,这辈子也不可能为生计发愁。这些浅显的道理,正常情况下,鲸鱼当然都能想通,事实上她对这些事根本不屑一顾。可抑郁症,是生病了。身体出了故障,她没办法控制的。在她本来生活的世界里,有好些因为抑郁症自杀的明星,她那时候还,也不能理解——有那么那么多的爱,还有那么那么多的钱,怎么还能想不开去自戕呢,那普通困顿的温饱线上挣扎的老百姓,岂不是从一开始不要活了?

    现在她重新定义这个病,不是那么简单的。

    就好像眼下在她怀里烧得厉害的孟璟一样,不是自愿的。一个病人,根本控制不了疾病对自己的伤害,到底到那个程度为止。她只能被动承受。

    “她回去找你的那一天,应该就是痊愈了。”管医生在她临走前拍着她的肩,“当然我也不是要绑架你,孟璟不告而别的意思,就是要给你自由。你尊重自己意愿吧。”

    世界上最理想的爱情的状态,就是相知相守,永不分离。但也有一种法叫,心仪的东西,放让它离开,它仍然回到你身边,那么它才真正属于你。如果它不,那它根本不是你的。

    从美帝飞回来之后,她继续按照之前的方式生活。每年只在孟璟生日的那天,在微博上发一颗跳动的红心。

    怀里的鲸鱼拱了拱。可能长途飞行很累,又有感冒加持,她睡得好沉。宋若原本被她抱着,怕她着凉,拿被子替她围着背。过了半来个时,伸探探额头,体温正常了,鬓角有点汗黏黏的。

    她试着将她的脚解开来。却是徒劳的。箍得更紧了。

    宋若满脸黑线。觉得不能来硬的。拂过她的脸,在嘴唇上亲了亲,“我的宝贝。”

    不知道到底是亲吻是魔法,还是这句宝贝是咒语,大鲸鱼瞬间就软化了,从善如流地被她扶着倒在枕头上躺好,睡眠习惯还是不好,含着自己的唇珠一个劲儿地吮,像婴孩。宋若不想她这个样子,显得发育不全,俯下身再在她嘴唇上亲了亲。鲸鱼就不动了,安稳而睡。

    ——这招可太好用了。

    宋若弯弯眼睛,替她掖好被角,轻轻脚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