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梦境还是回忆(二)

A+A-

    辉月没来得及回答这位母亲的话, 因为她眨了一下眼睛的时间,眼前画面迅速暗下去。

    整片空间破碎, 失重感绵延上全身, 她整个人在一片黑暗中往下坠。等再次脚踏实地时, 面前场景已经换了。

    她站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时间是夜里, 周围黑漆漆的,只有前方一扇半开的门前露出一线明亮光线。

    依然是幼年期的轰焦冻正站在门前往里看,门缝里传来年轻女人话的声音。

    “妈妈,我觉得很不对劲。”

    这个声音……

    菅原辉月微微怔了一下,辨认出这是轰焦冻的母亲, 那位她刚刚还见过的温柔的夫人。她似乎是在跟谁电话, 话间还带着泣音。她的语气阴沉又忧郁,透着一丝不正常的紧绷, 像风雨前低垂的天幕,阴冷晦涩得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下来。

    幼的轰焦冻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妈妈,房间内的灯光将他的脸照亮了一半。他半边身子隐没在阴影里,身后落下的影子和黑暗混成一团。

    菅原辉月看着这样的场景不知为何心底蓦地升起些许不安, 她加快了脚步朝着房间门口的人走去。

    屋子里电话的声音还在继续,夫人温柔的声线中不知何时渗入了一丝晦暗和隐隐的癫狂。

    “我受不了了,孩子们变得越来越像那个人。”

    “……我已经时不时会觉得,焦冻的左半身丑陋得不堪入目了!”

    寂静无声的走廊里,阴郁的女声忽然爆发刺入人耳朵里,像一把带血的刀。

    走廊中的空气好像瞬间凝结成了冰水, 罩着她兜头淋下,辉月的脚步霎时间被震惊和从脚底冒出的寒气冻在原地。她僵硬地扭过头,透过半开的门缝看到了房间中的人。她还在电话,白色的长发蓬乱地盖住了侧脸,辉月只听到了她呢喃一般的声音,又轻又慢地,仿佛放弃了什么一样,恍惚得精神都快泯灭。

    “我已经带不了他了……不能让他继续长大了……”

    难以形容她听到这句话时心中的感受。

    这是一位母亲能够出的话吗?

    什么样的遭遇让她连带着把怨恨转移到了自己孩子身上?

    她知道轰君正在外面听着吗?!

    ……对了,轰君。

    菅原辉月猛地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地转身就想盖住身边孩子的耳朵。

    然而已经晚了,轰焦冻已经听到了。

    他懵懂地睁大了眼睛,茫然地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地,不敢置信又茫然无助,像幼兽无措的呜咽,“……妈妈?”

    门后响起一声慌乱掺杂着惊慌的低呼,水壶里的水烧开的鸣笛和水汽一起冒出来,像低沉的催促。

    房间的门猛地被拉开,拎着水壶的白色长发的女性恍惚出现在门口,神情……非常不对。

    辉月盯着那壶还在冒热气的开水,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轰焦冻左半边脸上那片覆盖了整片眼眶的烫伤。她猛地冲了过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扑倒了站在门前的孩子。

    落下的开水擦着她的脚踝淋了过去,她条件反射地一声痛呼,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了。

    她疼的膝盖都屈了起来,抽着冷气,心里却还有余地自嘲,她在轰君的梦境里十分钟不到就被烫了两回,这绝对是犯冲了吧?

    然而自嘲完了,她倒在地上望着着走廊尽头黑漆漆的影子和一眼望不到边的黑暗,忽然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这是轰君的记忆吧?她现在都已经觉得这么疼了,那个时候的那个的轰君肯定会觉得更疼吧?特别是,淋下那壶开水的是他的妈妈。

    她还在发怔,怀里的孩忽然挣扎起来,他扒开她的手,往前蹿了半步,半跪在她的腿前,伸出右手按在她被烫起了水泡的脚踝上。

    冰凉的冷气萦绕上那片灼痛的皮肤,辉月微微松了口气,手肘支撑在地板上半撑起身,扯起唇角笑着安抚道,“没事的,轰君……”

    后面半句“这是在梦里”僵在了喉管里,半跪在身前的孩微微侧过头,暴露在她视野中的侧脸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半明半昧的光线中,赤红发丝下漫出来的烫伤像洒在干净白雪上的血迹,异常地显眼。

    透过大门洒出来的白炽灯光凝结成了实质的冷霜,她像是被冻得微微抖了一下。

    白皙的指尖慢慢探过去,轻轻碰了一下左边脸上再次出现的那片伤痕,辉月怔怔地,“还是……有啊。”

    轰焦冻安安静静地没有动,任由她靠过来指尖心翼翼地点在那片伤痕边缘,动作非常轻,仿佛生怕用力了一点就把他碰疼了一样。

    菅原辉月不出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她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精致漂亮的琉璃杯,望着它平滑剔透的表面上那摔出来的裂纹心惊胆战,她觉得又生气又心疼,但这杯子不是她的,她连开口指责的立场都没有。

    慢慢垂下了眼眸,她坐直了身子,伸手把面前的孩子抱住了。

    她把脸埋在的轰焦冻的肩膀上,怀里的身体温热,对方身上是冰雪夹杂着燃烧后的灰烬的气息,很熟悉。她的眼睫轻轻颤了颤,一滴泪水顺着他的颈侧落了下去。

    “轰君……”

    “嗯。”

    .

    辉月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场景又变了。

    还是那条走廊。

    的轰焦冻背对着墙壁站在门边,左边赤红的发丝下白色的绷带若隐若现。他微微垂着头,站得笔直,右边的眼睛也被碎发遮住,看不清在想什么。

    辉月慢慢地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来。

    的孩子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

    辉月看了一眼他旁边半阖的门板,似乎有人在里面电话。冷静的声音穿过门板传出来,带着点怒气,像是在安排着什么。

    辉月轻声问,“他在里面?”

    轰焦冻沉默点了一下头。

    “妈妈呢?”

    “送去医院了。”

    他的声音非常轻轻,轻得仿佛一下了一场大雪,白茫茫一片。

    辉月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她慢慢抬起眼睫看着面前的孩子,指尖轻轻探出来,在碰到那片绷带边缘时微微颤了颤。

    “……疼吗?”她轻声,音色仿佛沾了水汽。

    幼年期的轰焦冻摇了摇头。

    辉月抿了一下唇,指尖亮起萤火一般的绿光,还没碰到他脸上的伤口,忽然被他抬起手握住了。

    “不用。”他平静地,“这是在梦里。”

    辉月的手猛地颤了一下,然后她微微垂下了眼,沉默了几秒,身体往前倾过去,额头低下靠上了他的肩膀。

    黑色的长发顺着她的脸侧散落下来,她慢慢闭上眼睛,鼻间闻到冰雪与火焰交错的气息,像大火过后被漫天冰雪覆盖的荒原,凌冽中渗着一丝寒意。但她靠着的肩头传递过来沉稳的踏实感,像荒原冻土下的那片大地,安安静静地承载着她倾过来的重量,坚实又可靠。

    一只手搭在她的后脑,轻轻揉了揉发心。

    “已经没事了。”

    是轰焦冻特有的,镇定而淡漠的声音。

    辉月的环着他的手臂猛地收紧了一下,她埋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把他放开。

    然后,她站起身,从手腕上撸下一根橡皮筋三两下把头发绑起来,开始挽袖子。

    “菅原?”轰焦冻仰头看她,异色的眼瞳浮起一点茫然。

    菅原辉月把左右两边的袖口翻折了三道,然后拽了拽衣角,伸手拍了两下裙摆,双手在腰间一插,垂下头看着轰焦冻的眼睛气势汹汹宣布,“我要去把安德瓦揍一顿。”

    轰焦冻冷静回视她,“你不过他。”

    “我知道。”辉月理直气壮地,“但是反正这是在梦里,就算我不过他,他也没办法真正拿我怎么样,大好机会,不揍白不揍!”

    她瞪着眼睛完,然后向轰焦冻伸出手,“轰君,你来吗?”

    孩子在她面前沉默了片刻,然后像是幻觉破碎一样,他的身体忽然拔高,像抽枝长叶的白杨,很快地恢复成了体态挺拔修长的少年姿态。

    然后,十四岁的轰焦冻站在她面前,唇角轻轻一勾,眼瞳中浮起一点饶有兴致的温度,握住了她伸出来的手。

    “来。”

    .

    菅原辉月亲身体会了一把英雄公告牌日本排名NO.2的英雄的实力。

    她和轰焦冻一起被梦境踹出来的时候,漫天大火已经燎到了面前。她一甩被火焰擦得焦黑的裙摆,朝火焰中心的人影扔出最后一个水流弹,然后心满意足。

    管它是不是真的,她趁着人不注意送了安德瓦一个熊猫眼,就算是在梦境里也觉得扬眉吐气了!

    就是有点遗憾没给他凑成一对。

    意识重新回归身体,辉月睁开眼睛的瞬间,感觉到自己扑住了一个人。对方身上冷冽的冰雪气息顺着鼻尖漫过来,她的左手还按在对方的手腕上。辉月立刻下意识地松开手想爬起来,她一手撑上地面,身体微微一动,鼻尖擦过了对方的脖颈,脸颊被他颈侧的发尾扫了一下。

    她刚觉得有些痒,还没来得及意识到两人此时状态的暧昧,腰间忽然被人扣住往下一拽,轰焦冻单手抱住她就地往右边滚出了半米远。

    下一秒,一根不知哪儿掉下来的断裂铁棍擦着两人的肩膀,直直插入地里。

    菅原辉月瞪着那根插进地面半米深的断铁,心跳差点飙上了三位数,刚刚轰焦冻的反应要是慢上半秒,他们就得被这铁棍一根串了。

    什么个情况啊!

    她愕然地爬起身抬头看去,然后就被面前的场面惊呆了。

    铺天盖地的白雾不知什么时候散了一半,距离她几十米远的位置,勉强还能看得出是个人形的恶灵宛如一个放大版本的淤泥怪,她的身体高得顶上了房梁,浑浊色块堆积起来的身体上无数张面孔扭曲嘶嚎着,仿佛一堆被关在一起不得往生的怨灵,隔着数十米远都能感觉到那冲天的嫉恨和怨毒。

    简直是让密集恐惧症患者想自杀的场景,不知何时现出本体的恶灵像是克苏鲁神话中跑出来的怪物,让人看一眼就能狂掉san值。

    而这个怪物之所以还勉强安分地待在几十米外,焦躁嘶嚎着没有上前一步,是因为它的面前还站着一个人。

    站着她的伙伴影山茂夫……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