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里窗明几净, 空气中漂浮着咖啡特有的焦香。

    正值饭点，客人没多少, 卡座里坐着的除了几个附近写字楼过来消磨午休时间的白领, 就只剩下几个坐在玻璃窗旁不住往窗外眺望的, 明显是在等人。

    清澈的钢琴音流水一般在大厅里静静流淌。

    辉月几人挑了个靠里的位置，跟其他人隔出来大片空间。

    刚刚经历了一场发生在眼前的枪击案, 死的还是自己认识的人，辉月的情绪不太高，水筱飒太更是不必多。唯有中原中也镇定自若地点了单，还顺手帮同居人捎了块蛋糕。

    服务生很快把咖啡和蛋糕端上来，觑着这一桌沉重的气氛, 又自觉地迅速退场。

    水筱飒太木楞地抬起头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咖啡, 道了声谢，他盯着咖啡表面轻轻摇晃的奶泡, 整理了情绪继续往下。

    “刹那她在绘画方面非常有才华，经常在网络上发布二次元人物的同人插画，这也是她被嫉恨攻击的原因之一。”

    棕发少年低垂着眼，陷入了回忆。

    “在自杀之前, 刹那在网上发布了她的遗作，以《悠久大战巨大天体》中的一名游戏人物白诘草为原型，二次创作的同人角色，以天鹰座α星命名，阿尔泰尔。”

    听到《悠久》这个耳熟的名字，正喝着咖啡的辉月的眸光动了动, 抬起眼皮看向对面的人。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并没有断水筱飒太的叙述。

    “出于某些我们至今都不知道的原因，刹那创作的那个角色，阿尔泰尔，从网络上活了过来，变成了真实的存在。”

    那是一段至今被政府封存的纪录，因为太过不可思议且荒谬至极。

    人们出于娱乐目的创作的角色活了过来，并且一个又一个地被阿尔泰尔召唤至这个世界。在知道了自己命运的悲剧来由之后，开始向自己的造物主们讨回应有的公道，并且期望能够改写自己所在世界的悲剧。

    “阿尔泰尔告诉他们这是神的世界，但是，怎么可能呢……”以岛崎刹那的友人的身份被卷入这场事件的少年苦笑了一下，弓下身体，双手捂住了脸，悲哀又无奈，“事实上我们只是凡人，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更别其他人的。”

    虽然被告知了自己所在世界的“真相”，但毕竟是故事的核心人物，被召唤出来的角色们各自有各自的坚持。对那个荒谬“真相”的不同看法让他们站成了两个阵营。

    最终，站在人类社会一方且作为智囊存在的被召唤角色之一，米特奥拉提出了一个作战方案。

    利用人们的认知，人为编造一个故事将阿尔泰尔引进去，关在这个“鸟笼”中，进行一场不影响现实世界的战斗，用剧情将其“杀死”。

    只要在观看这个“故事”的人心中，作为反派角色的阿尔泰尔败亡，那么她就真正意义上死亡了。

    “但事实上计划进行得不太顺利，因为阿尔泰尔太强了。她的能力森罗万象能够使用所有加载在她的设定上的能力。而因为‘阿尔泰尔’这个人物在网络上非常火，几乎每天都有人给她画新的同人图，加上新的设定。所以她的能力可以是无限的。”

    “在计划的最后，几乎所有人都要被阿尔泰尔败的时候，我，我创作了一个故事……”水筱飒太的声音顿了顿，忽地有些恍然，“一个，刹那的故事……”

    辉月慢慢地捏着蛋糕叉在手指间转了转，理了理思路，“阿尔泰尔包括和她战斗的人物都是创作出来的，她因为自己造物主的死对这个世界充满怨恨，所以你们就创作出了一个岛崎刹那还给她？”

    “……基本上是这样没错。”

    “……”

    中原中也放下咖啡杯，皱着眉一句话没，辉月倒是想什么，但微顿一下叹了口气，又把原来想的话按了下去，“既然如此，那么一年前那场事故应该是以大团圆结局收场了才对。现在这个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水筱飒太放在膝盖上的手蓦地收紧，声音逐渐苦涩下来，“其实一开始我能够让‘岛崎刹那’这个角色在现实中存在，就是借用了真鉴的能力，言叶无限欺，以谎言编造谎言，这才让刹那拥有了实体。”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不知为何刹那越来越快地被人遗忘，维持她存在的‘认知’越来越少，直到一年后的现在，还记得刹那的人只剩下了创造出她的作为造物主的我一个人，就连当初跟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个事件的米特奥拉、松原先生他们都忘记了她这个人。”

    “这种遗忘明明是不正常的，我们却没有任何办法。到最后刹那连存在都难以维持，阿尔泰尔为了她重新编织了这个以现实社会为蓝本的世界，并且把我也拉了进来。”

    “但是，但是即便在这个世界刹那她不会消失了，却好像被诅咒了一样永远活不过五月十三日。在这一天的太阳落山之前，她会死于各种各样的意外。阿尔泰尔把时间往回拨了无数次，我也无数次地试着想要救她，但是怎样都没有办法。就像今天这样，阻止了一次，紧接着发生就有另一次死亡危机到来，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她被某种名为式神的生物盯上了，这个世界的意志一定要她死。

    水筱飒太已经泣不成声，艰难地哽咽着，连泣音仿佛都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

    他讲出来的故事如同天方夜谭，但正因为太荒谬了，反而有了几分可信度。

    辉月默默整理了一下这庞大的信息量，然后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是五月十三号？这个时间有什么特别吗？”

    水筱飒太用袖子擦了把眼泪，“五月十三号，是一年前，一年前刹那自杀的日子……”

    辉月沉默片刻，声音忽然严厉起来，“所以，你们把她拉到这个世界来，让她反复重复这种意外死亡的过程，多久了？你们知道这是多残酷的经历吗？你们强行把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经过她本人的同意吗？”

    水筱飒太似乎被她一连串问题问蒙了，连抽泣都停了下来，“不……但是刹那她，应该不记得才对，她和其他人的记忆一样都停留在了五月十三日这一天……”

    话音未落，他就看到对面那个一直对他的存在不闻不问的褚发少年回头朝他看过来，眉心皱起。水筱飒太从面前两人的目光中读出种没有出口的怜悯，他蓦地升起不祥的预感，“……有，有什么不对吗？”

    菅原辉月安静地看着他，这一刻她的眼眸平静得可怕，像神翕上无动于衷的神像。她一字一句地开口，仿佛是某些高高在上的存在借她之口向凡人发出的警告。

    “你知道吗，就连神明都没办法让一个死去的人死而复生。一切的任性和强求都是有代价的。”

    “……什么，意思？”水筱飒太开口的话不自觉颤抖起来，他心中忽然升起巨大的恐慌，像一只要命的手死死攒紧了他的心脏。他紧紧盯着菅原辉月的眼睛，惊慌地从那双海水一样的眼眸中读出一种近似于神性的悲悯。

    “意思就是，刹那她都记得啊。”

    “所有的意外，一次又一次地死亡又复活，她全都记得。”

    她其实一直都有记忆。

    所以就算没有在图书馆重新认识一遍，她依然会笑着主动跟她招呼。

    所以她会在今天离开时欲言又止，因为想问她“为什么这几天没有来”。

    所以她才会在差点车祸死亡时那么镇定，镇定得就好像这个场景她已经经历过好多遍一样。

    她确实是已经经历过好多遍了。

    一时间，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水筱飒太惊恐地凝视着她，好像突然听不懂了她话音里的意思。

    他面色苍白地坐在原地僵硬成了一座石像，一丝风吹过来就能把他压垮。

    咖啡厅里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旁边落地窗外的天空褪了色，阳光冷得像冰。

    中原中也不动声色地扭过头看向窗子外一瞬间静止下来的世界。

    “菅原……”

    下一秒，天崩地裂。

    好像是场景重现，辉月再一次地看到了世界在眼前毁灭。

    她甚至来不及抓住中原中也猛地伸过来拽她的手，整个人像一条遭遇海啸的倒霉船一样被抛飞了出去。

    周围所有的场景，建筑，人物，全都崩塌成了最原始的像素，唯一清晰的只剩下她、水筱飒太和中原中也三个人。

    模糊与混乱中，她似乎听到了一声世界崩裂的悲鸣，痛苦又绝望。

    来自于这个世界的创世神明的绝望。

    “……刹那！”

    辉月挣扎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个穿着军服的银发少女立于天穹顶端的身影。

    紧接着，天空像琉璃一样破碎坠落，她和中原中也、水筱飒太几人被分别抛向了不同的方向。

    朦胧中她感觉到自己穿过了一扇门，某些黑雾一样的力量缠绕上意识。

    她彻底闭上眼睛，无力地坠入了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