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冰冷的水漫过了排水沟, 从地砖上淹过来。

    辉月抱膝坐在原地，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前方墙角, 那里有一处凸起的高地, 巷子里的水暂且没有漫过去。贴着墙面的缝隙里一堆蚂蚁繁忙地在那里进进出出, 偶尔被从天而降的雨水湿一片，又很快聚集起来。

    身侧的雨越下越大了, 雨点豪气万丈地从天空上砸下来，有一种要把天地都冲刷干净的气势。

    辉月听着哗啦作响的雨声，静静地出神。

    明明耳边雨声不断，她却觉得周围十分安静，安静得能够让她倦怠地歇息一会儿。她有一种感觉, 自己似乎很久没有休息了, 所以就算现在的情况不太好，她还是懒得再动弹一下。

    怎么样都好, 总之让我先休息一下吧……

    眼皮越来越重，雨水落在身上寒意不断地往身体里钻，但她倦怠地抱着膝盖，依然不太想理会。哗啦的雨声像一首催眠曲, 间或夹杂进几个路人的脚步声，匆匆忙忙地路过又远离，像掺杂进去的节拍。

    辉月慢吞吞地垂下眼，逐渐朦胧的意识中雨中的节拍声又冒出来了，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疑惑地扭头，正好看到雨幕中有一个举着伞从巷子口冲了进来, 三两步跑到她面前，然后把伞往她手里一塞。

    伞面挡住了从天而降的雨水，面前少年的脸在巷子里阴暗的光线中终于看得分明，是刚刚走掉那个人。

    “这把伞借给你。”

    他双手撑在膝盖上低低喘着气，一边抬起眼皮看向她。

    辉月忽然发现这人的眼睛很好看，温润明亮，眼尾自然地下垂，天然带了点委屈兮兮的感觉，像好欺负又脾气特别好的金毛。

    介于对方一直看着她似乎在等待着她什么，辉月想了想，试探道，“谢谢？”

    对面少年呼吸一梗，眼尾往下一耷拉，看起来仿佛更丧气了。

    “那……我走了？”他迟疑的。

    辉月点了点头，“再见。”

    对方脑袋往下一个踉跄，无言地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默默站来转过身，慢吞吞地往巷子口走。他的肩膀往下丧气地耷拉着，辉月不知为何从他的背影中读出了一丝莫名的忧郁。

    嗯，走掉了。

    她回过头，把伞柄搭上肩膀，压低了伞沿，收回思绪继续坐在原地发呆。

    其实还是有一点冷的。

    但是她不太想出口，也不知道自己一直坐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她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人。今天之前的人生仿佛一片空白，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他一概不知道。只是觉得很疲惫，那种疲惫好像是从灵魂中渗出来的，让她连开口话的力气都少得可怜。

    铺天盖地的大雨隔绝了周围的一切，朦胧中辉月似乎听到了一声微弱的猫咪的叫声。

    她缓慢地抬起头，觅着声音看去，只见到巷子尽头堆叠着几个木箱。不知道是谁放在那里的，因为保存完好的原因并没有被清扫机器人当做垃圾清理走。此时叠在最上面倾斜放置的木箱间隙间晃过猫科动物圆溜溜的眼睛，然后，一个毛茸茸的猫头从那里钻出来，远远看着她，又“喵”了一声，好像在让她过去。

    是之前生活在巷子里的野猫。

    辉月莫名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它们当成了同类，猫咪们正在呼唤她一起过去躲雨。

    她的唇角轻轻往上扬了扬，坐在原地没有动。

    猫咪有点疑惑地歪了歪头，“喵喵”叫了两声，脑袋两侧的耳朵忽然微微一动。它听到了大雨中迅速靠近的脚步声，出于对人类的畏惧，猫迅速地把头缩了回去。

    辉月注意到猫咪的动作，疑惑地将视线转到巷口，穿过连绵的雨幕，她再次看到了那个频繁在巷子口出现的人。

    太频繁了，简直让人想问一句他是不是在这附近顶着大雨练习往返跑。

    再次去而复返的少年这一次手里什么也没有拿，他似乎是急急忙忙跑回来的，双手撑在膝盖上在巷子口喘了会儿气，这才一步一步走过来。

    一直走到她近前的时候，他屈着膝盖弯下腰，一边低喘着一边朝她伸出了手。

    他额前的碎发耷拉着，黑发贴在脸上透出一丝狼狈。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经脖颈，没入到衣领里。他身上的衣物已经完全湿透了，衬衫最上面的纽扣扯开了两颗，露出轮廓漂亮的锁骨。

    不知道经历过怎样激烈的思想挣扎，他再次出现在辉月面前的时候眼神中都透着一股自暴自弃的味道。然而他伸到她面前的手却十分平稳，雨水划过他的指尖又缓缓落下，那只穿过雨幕递到她面前的手筋骨分明，手指修长有力，好看得让人不自觉地就想要伸手握住。

    “这场雨看起来暂时是停不了了。”顶着大雨一路跑回来的上条当麻喘着气，微微抬起眼皮对她，“你目前没有地方可去的话，那就先和我回家怎么样？”

    .

    就读于学园都市的“普通”高中生上条当麻，在一个下了大雨他却还有被子没有收的倒霉星期五，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捡回来了一个穿着振袖的失忆美少女。

    这种情节只有在少女漫中才会出现吧？！

    上天忽然对他如此优待让他不得不怀疑其实背后还有一个大坑在等着他。

    不然呢？难道是他之前倒霉了十六年的人生中储存下来的幸运值终于充值套现了吗？

    想得太便宜了吧？有功夫做这种白日梦还不如思考一下等着他的那个坑有多深等跌入坑底的时候好有个心理准备！

    在厨房煮着姜汤的时候，上条当麻还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他极力让自己的思绪跑得再远一点，否则“现在正有一个美少女在他的浴室里沐浴哦”这个摆在眼前的现实会忽然从脑海里跳出来考验他的意志力。

    所以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前干脆把自己锁在厨房好了！

    上条当麻把自己锁厨房的计划没有得到彻底实施，因为他听到了一声穿过客厅飘进来的对他的叫声，“当麻。”

    上条当麻抓着勺子的手一抖，顿时头皮发麻。

    这个时候就不要叫我了啊！

    想是这么想，他还是关了火乖乖走了出去，“怎么了？”

    “毛巾用哪一个？”辉月的声音隔着浴室的玻璃门传过来，沾了点水汽，像剔透的冷泉。

    “挂在左边那个，那是新的。”

    还好毛巾家里还是有备用的，但衣服什么的就……

    这个时候上条当麻只能庆幸自己生活习惯良好，换下来的衣物随时都洗得非常干净。

    他在橱柜里取出两只杯子摆上茶几，然后从厨房端出煮好的姜汤，挨个倒满。放下汤锅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哗啦的水声。不是从浴室传来的，而是浴室外的那个隔间。

    “菅原桑？”他慢慢走过去，看到了亮着灯的洗衣机，“你在洗什么东西吗？等等……”

    上条当麻盯着洗衣机的盖子身体一僵，该不会……

    从浴室里传出来的声音印证了他的那个“该不会”，里面的女孩子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衣服湿透了，我就顺手扔进去洗了。”

    语气还有一点的骄傲，类似于“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了哦”的求表扬的意味。

    然而上条当麻完全没发现她这个隐晦的撒娇，他整个人都惊呆了，飞快地伸手一拍洗衣机的启动按钮，强自停止了它的工作，然后掀开盖子往里看。

    幸好，他家里的洗衣机款式比较落后做事慢吞吞的，洗衣程序暂时还停留在注水阶段。

    他望着里面泡在水里的价值昂贵的绯色振袖大松了口气，然后一股无奈兼着莫名的佩服涌上来，“你是哪个国家的公主吗？这么贵的衣服傻子都知道不能用洗衣机搅吧？”

    浴室的玻璃门“唰”地一下被拉开，含着热度的雾气涌出来，勾勒出站在门口的人的轮廓，“当麻你什么意思，我是傻子吗？”

    上条当麻下意识回头看过去，然后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在门口的少女的腿上，修长笔直，白皙如玉，从白衬衣衣摆下伸出来，贴合着朦胧的雾气，好看得发指。

    空气寂静了三秒。

    上条当麻猛地收回了目光，夸张地往后退了几步，偏过头去，语气中带出了一丝狼狈，“为，为什么不穿……”

    “你的裤子吗？”

    辉月一手撑在腰上，另一只手勾起那条牛仔裤，耸了耸肩，“太大了，我穿不了。”

    “那也不能就这样出来啊！”

    “咦，有什么问题吗？”

    “哪里都有问题啊！”

    上条当麻飞快地扭头把那件振袖从洗衣机里捞出来扔进袋子，然后转头就往外跑。

    “你在家里等我我很快回来姜汤在桌子上快点去喝不要乱跑！”

    扔完一连串标点也不的话，他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并且再次忘记了带伞。

    要不要提醒他呢？

    辉月站在原地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然而还没等她有下一步动作，大门再次被拉开，刚刚跑出去的上条当麻跑了回来，一阵风般路过站在客厅里的她，埋着头冲到阳台的落地窗前飞速拉上了窗帘，然后又继续埋着头重新跑了出去。

    并且依旧忘记了要带上伞。

    菅原辉月：“……”

    算了，可能是没缘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