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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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晚是大年二十九,除了在驾驶室指挥的船长,几个副跟瞭望员,其他人都在慌里慌张地检查各个仓,直到将近黎明,他们绷紧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确定只破了一个仓,也被他们及时发现了,阀门以最快的速度关上,海水漫不出来。

    大家瘫坐在餐厅里,对讲与安全帽全都丢在一边,身上的衣物潮乎乎的,全是汗。

    一个仓漏水,船是不会沉的。

    可他们还被困在这里,明天,后天,或者下一个时,又会遇到什么呢?不知道。

    四周没其他船只,就他们这艘船孤零零地飘在这片海域,根本无法发出求救。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见到海盗。”有船员握拳捶打酸硬的腿,他暴锤两下,绝望地嘶吼了声,“啊!海盗呢,为什么连他们都没个影子?”

    旁边的船员嫌晦气,连着呸了几下:“你疯了吧?海盗来了,咱们还有活路走?”

    “你知道个屁!他们一直在不明海域出没,比我们了解深海,有他们在,我们可以跟在后面啊!”

    “卧槽,你真疯了,你想海盗给你带路?凭什么?你是天运之子还是海的王子?他们来了,只会抢了物资,把我们杀了抛海,再让船沉下去,继续寻找下一个猎物!”

    那两人吵起来,脸红脖子粗,唾沫横飞,脖子也伸得老长,像极了两头荒野里徒步许久的旅人,濒死前的回光返照。

    没人劝架。

    就在极度躁乱又极度沉闷的氛围下,海平面上缓缓出现了一条浅橘色的细线。

    那线条周围晕染着柔和光晕,和冰冷昏暗的海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让人看了眼睛刺痛,内心澎湃。

    天亮了。

    赵叔搓着脑门安全帽留下的印子,蹦出一句:“今天过年。”

    已经叠在一起你死我活的两个船员都一愣。

    “过年啊。”老头把廉价的香烟头嘬了好几下,实在嘬不出味儿了才丢开,“大家今天捯饬捯饬,中午好好吃一顿,再喝两杯。”

    “是啊,别想太多了,生死有命。”

    “不定年夜饭一吃,罗盘就恢复了呢,先前不是有反应吗”

    有部分人刚离开航线的时候很惊慌很崩溃,他们都想跳海游游看能不能游出去,有几个还真尝试了,最后落水狗一样游回了船上。这些天下来,他们渐渐就看开了。

    过了会,干了大半辈子的老船员发声:“只要信号恢复了,海图显出来了,就算那时候船撞了哪要沉,我们也能活。”

    赵叔附和:“是啊,罗盘一恢复就代表我们已经离开了那块鬼怪海域,到那时就算是翻了船,我们都还有希望。”

    “可别乌鸦嘴了!”经验略少的船员听不了这个。

    “乌鸦嘴?这按你们年轻人的法,叫f,f什么来着?”老头笑呵呵地来了一句。

    船员拒绝回答。

    大家喝了些水,看了会早就看腻了的日出,气氛缓和了一点点。

    过年毕竟是喜庆的日子,也传统,大家都过,就有共鸣。

    况且他们也不是第一年在船上跨年了,有回忆。

    于是昨夜那一震带来的恐惧被大家暂时刻意放下,他们腾出空间迎接新年。

    赵叔带着早饭,在同事们的暧|昧或鄙夷眼神中回房间,一进去就惊到了。

    床上的青年平躺着,一张脸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就像是刚结束一场恶战,身上还带着从战场上带出来的戾气。

    “茭?”赵叔反应过来,快速关门,不让往里瞟的同事看到,“你新添的伤是哪来的啊?”

    “摔的。”茭白的心情跟他残坏的身体情况刚好相反。他特快乐,甚至还有点即将看到一部电影高|潮环节的期待,过了高|潮,就可以快进送回收站了。

    真他妈受够了胃里晃荡的恶心感,天天吐,他的喉咙就没好过,嘴里都有挥之不去的铁锈味道。海上这瓢狗血请速速来。

    赵叔不知道茭白的想法,只感觉他是情绪不好,撒谎都懒得找合理点的法,摔能摔成那样?三岁娃娃都不信。

    这孩子有一点自虐倾向。

    赵叔想啊,年纪轻轻的,长相也算不上多天下无双独一份,他能住进戚家,必定承受了别人无法想象的压力,都不容易。

    “船怎么样?”茭白把脑袋歪过来。

    赵叔了大致情况。

    茭白:“”震得那么厉害,就破一个仓?不可能只是这样。

    他意有所指:“赵叔,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赵叔在撕榨菜的袋子:“准备什么?”

    “你沉船啊?”他从下往上将榨菜挤出来,往稀饭里抖进去一些,“沉不了的,我们这船不是一般的船,破一两个仓都没事。”

    “茭,你嘴上的伤更严重了,话都淌血,还是等稀饭凉了再吃吧。”赵叔把桌挪到床前,让茭白能够到。

    茭白没胃口,他转头去看房里仅有的窗户。外面是水和天空。

    每天都是这场景,视野疲乏又单调。

    茭白好想看汽车和洋房,他都感觉踩在陆地上是上辈子的事了,船上一日,犹如十年。

    茭白在舱的轰轰运作响动中闭眼,打了个哈欠。

    年夜被绑上了船,除夕还在船上。

    真的,大年初一谁能让我上岸,谁就是我祖宗。

    哎

    草!

    茭白搭在军绿色旧棉被上的指胡乱一阵敲。以他多年看狗血漫的经验,狗血可能是齐家老二送过来的,毕竟他缺席海上行的时有点微妙。

    而且还和礼珏有关。

    不然他参与进来就没意义了。

    断翅里的原主早死了,不存在被齐子挚绑上船的情节,礼珏也就不会被卷入其中。所以茭白不清楚会是个什么发展。反正离不开狗血的本质。

    茭白抓了抓油兮兮的头发,几处结痂的伤口黏着发丝,被他这一抓全扯起来了,伤口也流出血,他又疼又爽。

    疼是身体上的,爽是心理上的。

    因为茭白想到了自己往齐子挚面上吐的那一口,还有当时扯下他头发,抓烂他皮肉的触感。

    啧。

    我真是个变态。

    茭白擦掉从头发缝里淌下来的血液,虚缓地喘了口气。

    今天他不想去货舱应付那对齐家兄弟。

    过年啊,老子要对自己好点。

    茭白半梦半醒之际,降海的东南面,也就是货船“平顺”失踪之地,停着一艘巨大的远洋船。

    救生艇存放地摆得很满,甲板上站着一排戚家培养的精英队,一切都准备就绪,等一个指令,和老天爷的放行。

    放他们进目的地进行施救工作。

    大过年的,船上所有人迎风面向大海,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从上午到下午,他们还在等。

    船也在这一片区域慢行,多数时候都在被浪流推着走或退。

    就在天幕快要降下来的时候,驾驶室那边传来最新消息。

    船在避开一个探测到的漩涡,逆流到深水区一处时,雷达出现了不到一秒的失灵。

    “准备——”经验丰富的长在镇定地指挥。

    这消息在船上扩散,所有人都没慌乱,他们签了生死协议。协议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一旦他们出了事,戚家会给多少赔偿。白了,就是自愿来的,并非是强权压迫。

    章枕捏着两个铁核桃来回走动,这次出行比较匆忙,戚家动用了百分之九十的资源,赶在出海前召集了国内最顶级的航海相关技术团队。

    进不去神秘海域,就在保证三哥的人身安全下,原路返回。

    如果进去了,就一定能出来。

    必须出来。

    否则西城戚家就完了。

    章枕一点过年的感觉都没有,他只希望船能停泊,人能平安。

    海上有太多科学无法解释的危险,三哥连风险评估报告都没看,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虽然三哥没要搜寻多久,但今天应该是最后一天了吧,在海上泡一周不短了。章枕满脑子都是那天早上茭白奄奄一息地趴在床边,一脸血的样子。

    章枕的头部一阵刺痛,他用铁核桃抡了抡,隐约听见三哥了句话,他的心思被转移:“三哥,你什么?”

    戚以潦坐在桌前,臂压着一堆文件,他受持钢笔,黑色细框眼镜架在鼻梁上面,镜片后那双疲劳过度的眼眸盯着电脑屏幕。

    “就在刚才,‘天星’a附件有动静。”戚以潦抿了口咖啡,他完,放下和他衣着的色系相似的水杯,靠在椅背里阖上了眼。

    皮椅轻晃,弧度惬意又舒适。

    章枕愣了半天,铁核桃掉下来,砸到了他的脚背,他都没感觉到疼,只体会到悬在心口的巨石大山裂开了一条缝隙。

    太好了

    还活着吧。茭白,你可得活着,要对得起这么多人的寻找跟等待。

    “三哥,要通知沈董吗?”章枕压低声音问。

    他三哥没回答。

    似乎是睡着了,没听见。

    东城,郁岭一发现这一信号,就立即拨通一串号码。那是他弟弟目前暂住的私人别墅联系方式。

    郁响被岑景末的人秘密从南城接来东城,又乘专去英国静养,在这期间他一直是昏迷着,就没醒过,他在逃避现实。

    郁岭让护士把放在他弟弟耳边。

    “响,哥哥的‘天星’a主件刚刚接到了附件的信号波动。”郁岭咬着半截烟,他的腹部还缠着纱布,面颊略显病态,长了一层粗糙随性的胡渣,眼神却是一如既往的坚毅铁血,“茭白有望回归。”

    电话那头只有仪器冰冷的声响。

    “他那边的处境一定很苦,可他在坚持,你应该向他学习。”郁岭看一眼腕部的绷带,“等他回来,你还要陪他高考,送他进考场,这是你跟哥哥过的事。别忘了。”

    病床上的郁响睫毛轻动了一下。

    天幕昏沉。茭白在拿着水管冲甲板盖,水流飙起来,冲他眼前掠过,往上空冲。

    本来他在赵叔房里睡觉,好友一上线,他就出来干起了这活。

    一身破败,还被奴|役。

    够惨了吧。

    要是还不够,那他可以把棉袄脱了,穿漏风的毛衣抖出残影。

    茭白一边冲甲板,一边留意齐子挚的头像,还没下线。

    就在他五米内的某个犄角旮瘩旁观。

    茭白看不见齐子挚,但海豹就在他眼皮底下躺尸。

    是的,躺尸。

    肚皮翻起来,两只短短肥肥的爪子放在上面,微笑脸。

    十分安详。

    随时都能来一波喇叭索拉,把它送走。

    而活跃度呢,一会蹦个05,频率非常有规律。

    茭白现在还摸索不出,齐子挚的活跃度冲出五十大关的钥匙是什么。

    沈寄那一关,是他厌恶至极的了个滚。

    齐子挚就

    茭白揍过了,抓过了,口水都吐过了,还是不行。

    “茭!”

    船舱里响起赵叔的喊声。

    茭白匆匆结束上的活进舱,身形跌撞,两条腿颤得厉害,他一个不稳,身子重重摔在了水迹斑斑的甲板上面。

    疼疼疼。

    苦肉计只此一次,以后真不能再用了。

    齐子挚将视线从瑟缩不已的青年身影上撤开,他转身回了货舱。

    阴影里的礼珏见是大哥回来了,他忙跑过去:“大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茭白呢,你没见到他吗?”

    齐子挚狼狈地靠在货箱上面。

    礼珏赶紧扶住大哥,心翼翼地让他坐到地上:“今天过年啊,我们不能让茭白被欺负。”

    齐子挚的气息很不稳,他快到极限了,弟弟却没看出来,真是个天真的孩子。

    “大哥,你的好烫大哥,你醒醒啊,大哥,你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大哥”

    耳边有弟弟紧张不安的声音,夹杂着不知所措的哭音。

    齐子挚想睁开眼,哄弟弟几句,可他的身体状态由不得他。

    除夕夜,齐子挚因为身上多处伤口严重感染昏死过去,生命垂危。礼珏跪趴在他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而茭白在吃饺子。热腾腾的,白菜猪肉馅。

    船员们包的,赵叔找会给茭白送了两盘,还有两瓣蒜。

    茭白捧着蒜,就跟见到亲人一样,眼角都湿润了。

    虽然不是糖蒜,但咱也不是贪心的人。

    茭白把蒜送到嘴边,“咔嚓”啃一口,满足了。

    晚上船员们都在餐厅喝酒。

    茭白准备睡了,不知怎么眼皮直跳,他躺了会就爬起来,穿上赵叔替他要回来的羽绒服,拉上拉链,去了货舱。

    他真不想在过年这天找罪受。打工人想放个假怎么这么难。

    茭白一进货舱就听到了礼珏的哭声,都不知道哭了多久,哭丧一般。

    “珏?”茭白没电,他摸索着货箱喊了声。

    礼珏从货舱深处冲出来,里是只剩下一格电的,他往茭白怀里扑。

    茭白条件反射地错开身,看礼珏摔趴在地,嘴里发出痛叫。

    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一身伤的人,能经得起这么扑吗?瞎搞。

    茭白没过去,只:“你自己起来吧,我拉不动你。”

    礼珏趴在地上抽泣片刻,突然掉个头,朝着茭白爬过来,抓着他潮湿肮脏的裤腿哀求:“茭白,你救救我大哥,他快不行了,他”

    话没完,礼珏指间的布料就被一股力道带走了,他呆傻几秒,脚并用地爬起来,哭着追上茭白:“我大哥他在那边,茭白,我大哥”

    “看到了!”茭白吼,他踢踢刚才差点把他绊倒的齐子挚,对方没反应,呼吸声都时有时无。

    而齐子挚的头像框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圈白,这是要戴白花的节奏。

    那不行。

    齐子挚还没进组,他在这时候死了,我怎么办?

    去他妈的!操蛋玩意!!!

    “看好他。”茭白完就扯傻愣愣的礼珏,恨铁不成钢地咒骂了句,“我让你看好他!”

    礼珏正在纠结就要没电了,他一直省着,现在不能不用了。茭白吼他的时候,他吓得一抖:“知知道了”

    茭白很快回来,他带了水,消炎药,酒精,电,临时乱七八糟扯的碎布条。

    “刀呢?”茭白在齐子挚的衣服里摸索,“操他妈的,刀呢?”

    “是这个吗?”礼珏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物,很声地,“我大哥给我防身了。”

    茭白青紫不堪的脸部一抽。齐子挚这傻逼。

    礼珏杀是个只鸡都要哭半天,良心不安夜里做噩梦的人,还敢用刀?

    茭白拿走礼珏里的刀,拽掉刀壳,利索地拧盖酒精,把刀刃淋透:“按住他。”

    礼珏脑子空白,他不自觉地照做,两只嫩软的放在他大哥胸口。

    “按他胳膊,用上你吃奶的劲。”茭白咬住电,跪到齐子挚的腿上,压住他,刀呲拉一下就把他的裤子切掉了一截。

    礼珏心惊胆战:“茭白,你慢点,别划到他”

    后面几个字被他的干呕取代,他猛然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大哥腿上的烧伤。

    茭白是第一次看齐子挚的瘸腿,他没吐,因为他拿药的路上吐完了,胃里已经没了东西。

    漫画就是漫画,正常人的烧伤到了齐子挚这级别,早升天了,哪还能绑架,偷溜出去给弟弟找吃的,跟人打架。

    其实我自己也是,我融进了这个以狗血构架的世界,我同样有了漫画bff加持,不然就我遭的折腾,我已经去地府了。茭白感慨完,把刀扎进齐子挚发臭的伤处。

    齐子挚的防卫意识促使他本能地挣扎起来。

    礼珏拼命按着他,呜咽着喊:“大哥,是我啊,是我!我按着你呢,你忍一忍,烂掉的肉挖掉就好了”

    货舱深处除了刀尖挖抠腐肉的声音,就是礼珏的哭声,他一直哭,身前的衣服都被打湿了,哭到最后流不出眼泪,就一声一声地抽噎。

    等他快哭晕过去的时候,茭白终于停下了可怕的动作。

    “伤口不包吗?”礼珏握紧大哥宽大的掌,贴在脸边磨蹭,“茭白,你帮我给他”

    “你总要做点事吧,珏。”茭白累了,也没劲了,气色很不好,语气更是差得很,“他是你大哥,不是我的。”

    礼珏的脸一白,他难堪地蠕动嘴唇:“对不起,是我太用了,谢谢你茭白,谢谢。”

    茭白离他们远点,勉强休息了会,醒来发现礼珏还没给齐子挚包好伤口。

    “”

    茭白清楚主角受的性格,都看得胸闷气短,想打人。

    不怪他。男配们为他各种受伤,他不也这样吗?就哭。哭够了回去找沈而铵,求对方救救他的男配们。

    然后就被沈而铵折磨得只剩一口气。

    剧情反复着来,狗血三尺升。

    茭白扶着船壁站起来,身子晃了晃才站稳,他走过去,先是拎开礼珏,然后将齐子挚的伤口包好。

    最后,

    “啪啪啪”

    茭白对着齐子挚没烧伤的那边脸一通猛抽。

    “你他妈还没虐够老子呢,死什么死!给老子起来!”

    人活着,得有一份念头。

    好的,坏的,哪个都行,必须要有。

    这叫信念。

    茭白在濒临死亡这件事上是老前辈了,他冷笑着,啪啪把齐子挚的那边脸扇成猪头。

    扇累了,茭白单膝跪地,凑到齐子挚流血的耳边,用呆滞的礼珏听不见的音量了一句话。

    ——你死了,我就把你的宝贝弟弟扔到海里喂鱼。

    茭白蜷着撑在地上的指被虚虚捉住,粗粝滚烫的指腹蹭上来。

    “弟”

    茭白嫌恶地甩开他的。

    齐子挚的底子好,他初一早上就醒了,醒来便凝视窝在他身边的弟弟:“珏,你让大哥很意外。”

    礼珏睡眼惺忪:“啊?”

    齐子挚摸了摸他的脑袋:“以后不要做傻事了,大哥不会抛下你的。”

    礼珏看大哥活过来了,就放松下来,眼皮往一块黏,他还强撑着。

    齐子挚被弟弟的可爱模样逗笑,他心里的阴霾,与身体的伤痛带来的颓废消沉都消散了不少。

    “睡吧,大哥陪着你。”齐子挚轻拍弟弟纤瘦的后背,自己也睡了过去。

    直到船开始剧烈起伏,外面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齐子挚让弟弟躲在货舱,他吞了止痛药,慢吞吞地拖着腿走出去,很快他就回来了,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还有一丝茫然。

    最坏的局面出现了。

    几分钟前,船长在驾驶室操作,他的精神状态很差,无法集中注意力。

    旁边的副比船长要年轻,身体也强一点,他往眼睛里滴了几滴眼药水,缓了缓就在岗位上守着。新的一年,会有新的希望吧。

    抱着这样的期盼,副一眼不眨地监视雷达。

    当雷达重新运行的时候,副都忘了叫喊,他直愣愣地自言自语:“竟然是南向上偏得太远了”

    副无意识地用比划:“只要去这个转向点,就能回到原来的航道”

    正当他回过神来,激动得要通知船长的时候,船身徒然上下颠得厉害。

    接着就是同事们的惊叫。

    等他透过对讲询问才知道,前天夜里的一震的确只让一个仓破了,可是有好几个仓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暗伤,肉眼很难发现。

    如果浪不大没事。

    可一遇到巨大的浪流,像刚才的那种一样,就全被顶开了。

    船

    要沉了。

    警铃持续整整响了一分钟,带起了一股逃亡的味道。

    船上不能待了,下海才有一线生。大家必须尽快远离大船,一刻都不能耽误。

    船员们奔到生活区,那里有救生艇。

    本来船上放了两个,今年上半年有个破损了,船长一直更换,都给忘了。其他人也没想起来提醒。

    这条航线跑了很多次都没问题,他们大意了。

    好在这趟有几个同事没跑,一艘救生艇能坐得下。

    至于多出来的那个外来者,管不了。

    所以从救生艇入海,到船员们穿着救生衣坐进去,这个过程里都平安无事,没人争抢打斗。

    赵叔被老头打晕了丢在救生艇里,没顾得上茭白。

    老头早就看出了他和茭白的关系不是呈现给外界的那样,看在共事多年的份上才没丢开他,又或许是带他一个是举之劳,权当给自己和还没出世的孙子积德。

    茭白没力气了,挤不上去。齐子挚和礼珏也不行。

    三人要么伤得重,要么无缚鸡之力,于是就有了他们坐在甲板上面,望着救生艇远去的画面。

    “完了”礼珏瞪大空洞的双眼。

    齐子挚把他抱在怀里,安慰的话全闷在了破裂的喉间。

    甲板上的海风里卷着礼珏的哭声。

    茭白隔着衣物摸到脖子上的项链,捏紧,那伙人还能带上赵叔,这就行了。

    沉船这个结果对他来,在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茭白眯着眼睛看连在一起的海与天,看久了,眼睛疼,他站起身,掉头去船舱找救生衣。

    片刻后,茭白有种被人掐着脸,挑开嘴,强行灌进来一大桶浓稠狗血的恶心感。

    因为他拼了最后一丝力气,千辛万苦地找到了两件救生衣。

    全被齐子挚抢走了。

    硬生生抢走,还给了他一刀。

    就是那把刀,老子昨晚用来给他挖烂肉,清理伤口。

    茭白脏话都不想了,槽也不想吐了,他捂着流血的肚子瘫坐在地上,盯着给礼珏穿救生衣的齐子挚。

    这一刻,船在往下沉。

    海鸟从甲板上空飞过,伤痕累累的翅膀扑扇着,嘴里发出难听的嘶鸣。

    “大哥,你再去找找啊。”礼珏揪着喘不过来气的心口衣服,“茭白怎么办?他没救生衣怎么办?”

    齐子挚检查弟弟的救生衣是否穿好。

    “大哥!”礼珏哆嗦着,“我们不能把他丢下啊!”

    齐子挚包着碎布条的半边脸一阵刺痛:“珏,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绑他吗?”

    礼珏下意识捂住耳朵不想听,大哥却强硬地拉下他的,一字一顿:“齐家能有今天,第一份力就是他出的。”

    齐子挚没有时间慢慢,他只了几个节点。

    礼珏听了一部分,耳边就嗡嗡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齐子挚拿起船上的最后一件好救生衣,在那一瞬间,他看了一眼还坐在不远处,用两只通红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的青年。

    不禁愣住。

    之后是无法形容的怪异。

    为什么那么平静?就像是上帝在看丑陋的人类一样。

    齐子挚才翻上来的不明情绪,就被他的想法裹挟的怒气压下去,他不再看青年。

    如果他再看一眼,就会看见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想要咬下他一块肉的愤恨。

    齐子挚几下就船上救生衣,捞起弟弟带到护栏前:“跳!”

    礼珏哭着摇头:“不我不茭白还在船上大哥他流血了,你为什么”

    齐子挚咬牙拎起弟弟,将救生圈和他一起抛下海。

    “茭白——”

    礼珏呛了水,他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就被跳下来的大哥推趴到救生圈上面。

    齐子挚就要推着弟弟走,他感应到了什么,回头仰望。

    护栏那里趴着一道瘦高身影。

    一条臂垂下来,指间的血迹滴滴答答往下滴落,又被海风吹散。

    齐子挚知道自己这个位置不会被沾到血,可他就是感觉面上有一滴,还就在他包着布条的那一块。

    血很烫。

    布条下的伤口仿佛被灼痛了一样。

    齐子挚猝然就将视线收了回来,推着弟弟离开的身形隐约有一两分仓皇。

    船上只剩下茭白一个人。

    茭白把自己肚子上的伤简单处理了一下,之后就随便在哪躺着不动。他之前跟齐子挚他不会水,那是假的,他会,而且还不错。

    但现在的他一下水,扑腾一会就会沉下去。

    没力气。

    茭白看齐子挚跟礼珏的活跃度,后者的没变,前者的卡在49。

    先睡会吧。茭白撑不住地闭上了双眼。

    肚子好疼啊,妈得。

    这一刀要记下来,记下来

    礼珏在海上飘着,求生欲让他很快就没办法担心茭白,他拼命地跟着大哥。

    不知过了多久,礼珏呼吸虚弱地:“大哥,我不行了。”

    齐子挚也不行了,但他有股意志在撑,只要飘上岸,就会迎来全新的生活,他还要回南城调查清楚霜的死。

    “再坚持一下,不要睡,珏”齐子挚不断在弟弟耳边呼喊。

    礼珏晕晕乎乎地应声。

    白天过去,黑夜来临,天光又一次撕开黑幕。

    齐子挚带着弟弟在海上飘了几十个时,浑沉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黑影。

    是船。

    “有船了,珏有船过来了!”齐子挚动着僵硬的胳膊脱下外套,泡得发白的五指抓住,高举,用尽全力挥动。

    外套上的海水劈里啪啦往下掉,伴随着那艘船的轰隆行驶声,如同希望的乐曲。

    过来的是一艘黑船。

    船上都是些靠抢夺为生的不法之徒。

    但船没有从两个求救人员的头顶开过去,而是停了下来。

    因为前几天,他们在深海抢一艘因人为意外迷航的商船时,船长的女儿看上了其中的一个中国男人,执意要嫁给他。

    现在那中国男人要求放|梯|子,英文发音十分流畅,且地道,显然在英国生活了许多年。

    “阿蔺!”齐子挚看清了向他游过来的人。

    齐蔺留半长头发,耳朵上戴了一排耳钉,海水打在他阴郁的眉眼上面,他长期没有好好睡觉的眼睛里都是血丝。

    “先上船。”齐蔺伸去拉大哥,另一只就要往他旁边耷拉着脑袋的人身上伸,却在半空硬生生停住,突兀地问,“他呢?”

    齐子挚大脑供血不足,四肢也冻僵了:“什么?”

    齐蔺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大哥,你绑|走的茭白呢?”

    齐子挚还没完,船上就有女孩子的喊声传来,是个身材极好,金发蓝眼的英国姑娘。

    与此同时,她让她父亲的几个下跳下去救人。

    齐蔺一上船,就重复在海里的问题。

    齐子挚咳嗽。

    “二二哥”边上裹着毯子的礼珏颤声,“茭白还在货船上面,船破了好几个仓,沉了,救生艇只有一艘,被船员们开走了,没带我们”

    “只只有两件救生衣,我和大哥,我们两人茭白没有他还受了伤,他一直都有伤,怎么办啊,他要怎么办”

    礼珏语无伦次。

    齐蔺看大哥,又看那个虽然是他初次见,却被大哥提到过很多次的少年,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想哭又想笑,却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唇角僵得厉害。

    “大哥,错了。”齐蔺半晌扯住头发,“我们弄错了。”

    齐子挚没听懂:“什么?”

    齐蔺从长风衣口袋里拿出一物,摊开,问少年:“你认识吗?”

    礼珏轻摇头,他下意识去看大哥,这一看让他满脸呆愣:“大哥?”

    齐子挚见鬼一样瞪着那块玉佩,他很熟悉。

    齐家每个孩子都有。

    “这是茭白的。”齐蔺着只有他大哥才听得懂的话。

    齐子挚脱口而出:“不可能!”

    齐蔺没在这时候服大哥,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齐蔺放下玉佩起身去找英国姑娘,让她带他去驾驶室。

    在去的路上,他就告诉那姑娘,他的弟弟还没找到。

    姑娘很热心,忙问大副:“附近有没有船只?”

    “雷达没监测到。”大副是个络腮胡大叔,脾气还算可以,“雷达有监测不到的时候。”

    “齐,你听到了吗,你弟弟乘坐的船还是有可能”

    齐蔺没听姑娘下去就走了。他内心控制情绪的闸门在看见大哥抱着那少年,像抱着最后的希望和侥幸时,瞬间打开。

    “你都知道了,还抱着他干什么?”齐蔺几个大步过去,阴沉地嘶吼。

    齐子挚指着礼珏,坚定地:“阿蔺,是你错了,珏才是我们的弟弟。”

    齐蔺发现玉佩被戴在了少年脖子,他的呼吸霎时暴||乱,一把扯回玉佩,转身就给了大哥一拳。

    当初大哥一查到这少年在长宁孤儿院待过,又得到了齐家的资助,就凭着这牵连认定了,迫不及待地扒住了生命里的新力量不放。他劝过几次,大哥坚持自己的观点。

    他只好亲自去少年的老家确认。

    收获是有,也冒险查了又查,再三确认过了,可等他终于和大哥会合

    “年龄”齐子挚突然想到什么,死灰的面部整个活了过来,“年龄对不上!”

    “茭白当年是从孤儿院偷跑出来玩的,他被捡走那年,养母不孕,家里需要一个孩子,他们怕茭白的家人找到他,就没按玉佩上的出生年月给他登记。”齐蔺嗤嗤笑起来,“多报了一岁,他其实也才十八。”

    齐子挚眼中的光焰瞬间熄灭:“不可能”

    “不可能,那种人怎么可能是齐家的孩子,他害了霜,他绝不会是我们的弟弟”齐子挚吐出一大口血,“珏才是珏才是”

    齐蔺望着起雾的海面,滴水的头发被他拨到了脑后,发梢的水珠全浸在了他没有大哥宽厚的肩头跟背部。

    大哥排斥茭白的程度比他以为的还要大。

    他这一周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只等亲眼见到茭白做个实验,看他自己的心理建设够不够坚固。

    礼珏终于从发呆的境地里抽离,他慌忙爬过来:“二哥,你为什么要打大哥,他的腿跟脸”

    齐子挚赤红的眼眸倏地暴|突:“阿蔺,珏还帮我包扎伤口了,要不是他,我大年三十晚上就死了。”

    礼珏眨眼:“不是我啊大哥,是茭白帮你的。我没有告诉你吗?”他咬住嘴唇,愧疚懊恼地哭出声来,“我忘了,我太累了忘了了,是茭白,都是他给你清理的伤口,我害怕,我根本连看都不敢看他还为了让你活下去,不断激励你”

    齐子挚一动不动。

    喉咙深处有什么涌上来,他噗一下喷吐,那口血有一部分飞溅到了四周,一部分从空中洒下来,落了他一脸。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血红色。

    和那个青年肚子上流出来的液体颜色一模一样。

    礼珏慌了神,往齐蔺的风衣上拽:“二哥,你快看看大哥啊他这是怎么”

    齐蔺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谁是你二哥,滚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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