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这个主意好不好
皎娘错了,她错在自以为是,即便她嘴上不,即便她总是冷冷淡淡的,即便她总是推拒跟他亲热,即便不想听他厚颜无耻肉麻之极的胡言乱语,即便总在心里对自己,等他腻烦了丢开去,自己便能解脱,可这些都是她自以为是的想法罢了。
她玉皎娘竟也是个如此虚伪的女子,心里想的这些都是自欺欺人的借口,其实她是软弱的,用这些自欺欺人的借口去遮掩自己日复一日的软弱,软弱的甚至护不住自己腹中的孩子。
只是才几个月而已,她便忘了梁惊鸿是个怎样心狠辣之人,自己被他那些假意温柔所惑,那些厚脸皮的甜言蜜语,胡八道,听的多了,竟也听入了心,也就忘了他之前的那些段,忘了这男人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皎娘错了,错在过于天真,以为以他的身份地位,会不在意多一个私生的孩子,却忘了他或许真的不在意,但侯府呢,他尚未娶妻,而以他的身份地位,所娶之妻必然也是出身高贵的世族之女,那样出身的女子,又如何会容下一个出身不正的庶子或庶女,若闹将出来必是一桩天大的丑闻,梁惊鸿再怎么胡闹也不敢太过分吧,强纳民妇是一时兴起色迷心窍,便之后翻出来,也不过是纨绔子弟的一场荒唐的风流韵事罢了,可若弄出个庶子庶女来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些皎娘之前从未想过,或者是根本不想深思这些,迷惑于被梁惊鸿这样的男人珍而重之的温柔相待,便她也不知不觉跌了进去,许多事情都不愿去想了。
直到一碗药粥吃下去,腹痛如绞,血流不止,皎娘方从这场自己不知不觉陷进去的梦里彻底清醒过来,药粥是梁惊鸿亲自端来,并一勺一勺喂到自己嘴里的,腹痛如绞的时候皎娘仍清晰记得他脸上温柔的笑意,那微微上翘带着笑意的好看薄唇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温柔,仿似蕴着万千情意。
他:“好皎娘,再吃一口,吃了这碗粥,便好了。”
皎娘从未这般心疼过,如挖心割肉一般的疼,她是个软弱的女人,更是个糊涂的母亲,她糊涂,她软弱,可孩子何辜,他还那么,甚至未成人形,便这么没了。
她之前并不知自己会如此心疼不舍,若知道的话,拼了命也会护住他吧,可现在就这么没了,化作血水消失的无影无踪。
孩子没了,但她这个软弱糊涂的母亲依然活着,并不是她想活着,是有人不允许她死,梁惊鸿这个心狠辣的男人甚至不许她悲伤难过,而这男人的段依旧无耻卑劣,他用爹娘,用冬郎胁迫自己用饭吃药,他,只他不放,自己便想死也是不能的。
皎娘忽然发现这几个月来真如一场大梦一般,如今梦醒了方知男人的话是不能信的,哪怕信了一句,都可能悔恨终生。
皎娘悔,梁惊鸿亦是心中后悔,他后悔一时疏忽,听了孙婆子的话皎娘的身子不易有孕,便认定了不会,等凝成胎气,再用药落胎,后悔已晚,便是再温和的落胎药,也需药力生生剥离血肉,自然极伤身子,过后更要精心调养,方能恢复。
除此之外梁惊鸿并不后悔哄她吃下药粥,即便从那碗药粥之后,皎娘便再未跟自己过一个字一句话,梁惊鸿也从未后悔过,只要她还活生生的在自己身边就好。
那日听了破腹取子,梁惊鸿便让李顺儿把张怀恩爷孙俩送回去了,张怀恩的这些玄之又玄的医案,他也曾看过,莫破腹取子,便是活死人肉白骨也是有的,是医案,却如市井上的传奇故事一般,并无依据,也不可信,至少他从未亲眼见过,而以他对医术的了解,并不相信世间会有破腹取子之事,便真有,他也不会允许这样险之又险的法子,用在皎娘身上。
故此,送走张怀恩之后,梁惊鸿便斟酌着开了方子,去厨房灶上熬煮了一碗药粥,并亲自哄着皎娘吃了,胎气落下,方松了口气。
而皎娘对自己的恨意冷淡,梁惊鸿并未放在心上,一开始甚至有几分莫名的窃喜,她之所以如此恨自己,是因在乎肚子里的胎儿,那胎儿却是自己与她的骨血所凝,她既如此在乎胎儿,想必也是有一丝丝在乎自己的吧。
这让梁惊鸿陡然觉得自己并非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这几个月来终究是把皎娘这颗石头一般的心,捂的软乎了些,即便他是梁惊鸿,也不想自己一腔情愿,他喜欢她,自然也希望她也喜欢自己,便一开始不喜欢也无妨,日子长了总会喜欢,前提是她得在自己身边好好的活着才行。
故此,他不怕皎娘恨自己,因他清楚的知道,若无爱恨何来?他相信等她身子养好了,自己把前因后果与她知道,这中间所有种种,或许一时会怨,但日子长了总会体谅自己,
梁惊鸿不怕皎娘恨自己,他怕的是皎娘万念俱灰了无生趣,就如她知道落了胎之后那几日,她只是那般睁着眼躺着,不吃不睡,不言不动,若不是尚有鼻息,几乎跟死人一般无二,即便睁着眼却无焦距,仿佛失了魂魄的人偶。
如此三天过来,梁惊鸿是真怕了,不得不故技重施,用冬郎跟玉家老两口威逼胁迫,终是有了转,即便仍是不话,却勉强喂进了半盏参汤,那参汤是用千年山参去了根须,熬制而成,最是固本培元,补益气血,便是垂危之人,一盏下去,也能吊住一条命。
只是人参性燥,若是以前皎娘身子虚弱,万不可用的,便平日所用参茶也是外邦进贡的洋参,性温而不燥,最为适宜,如今精心调养了许久,已是康健的多了,兼之产之后气血两亏,又三日水米未进,元气空虚,方能受用的住这千年的老参汤。
果然,半盏参汤下去,那双三日来木呆呆毫无神采的眼睛,有了些许情绪,即便那情绪是对他的恨意,也令梁惊鸿松了口气,她能恨自己便好,只这恨意也一瞬,过后便又是木呆呆的了。
皎娘在床榻之上躺了足足两个月,等她从床上起来下地被韩妈妈扶着走出屋子的时候,已进了九月,院子里早已花木凋零一片萧瑟的秋意,唯有廊下数盆名品菊花,金黄一片,格外灿烂。
辰时刚过,日头正好,虽是九月院子里却暖融融的并不觉着冷,韩妈妈让丫头挪了软椅出来,放在廊下,既避风又有日头还能赏院子里的菊花,扶着皎娘坐了,递了一盏茶在她上,心中却不免暗暗叹息,自落胎之后到今日两个月,竟未开口过一句话了。
一个月来,韩妈妈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不知了多少遍,皎娘却没有任何反应,若她心里因此恨上六爷,却也不像,虽不话,却并不排斥六爷的亲近,只不过有些木呆呆的,不话也不笑,更不会生气,不像个活人,像个没有喜怒哀乐的人偶,便似如今这般坐在这儿,美人还是那个美人,只不过成了个木头美人。
想到此,韩妈妈也不禁叹了口气,当真是造化弄人,好容易这两人之间渐入佳境,哪知一碗药粥下去,又成了如今这般,看似平和安稳其实不然。
这男女之间,哪怕是拌嘴打架,亦或是恨的咬牙切齿,动刀动枪你死我活,都好过这般无波无澜,若是两人都无波无澜的也还罢了,横竖一拍两散,偏只一个如此,另一个却入心入肺的死活都不放,这般境况僵持下去如何能善了。
见皎娘端着茶盏半晌未动,韩妈妈只得低声提醒:“吃茶。”这才吃了半盏下去,韩妈妈把茶盏接过递给后面的丫头,低头间发现皎娘目光似是动了动,韩妈妈心中讶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皎娘盯着瞧的正是廊下一盆菊花,便道:“这一盆是昨儿才送过来的,比旁的开的晚些,难为却有碗大,好看的紧,有白有黄,还有个好听的名儿叫瑶台玉凤。”着见皎娘并无什么反应,遂道:“今儿正是九九重阳,咱们南楚自来有重阳簪菊的习俗,大娘子若喜欢这瑶台玉凤,不若让丫头们剪下来,簪在鬓边也应个节景儿。”
韩妈妈也未想皎娘应自己,只不过是习惯这样与她话儿罢了,着便让丫头们去撷花,正因重阳簪花的习俗,丫头们正盼着呢,尤其眼瞅着一盆一盆的名品菊花送到内院中来,心心念念都是过节簪花的事儿,一早便备下了剪子竹篮,只是韩妈妈未吩咐,不敢擅动,这会儿韩妈妈发了话,一个个都笑逐颜开的提着竹篮去撷花了。
韩妈妈还怕她们糟蹋了这些菊花,提醒她们别紧着一盆剪,丫头们嘻嘻笑着应了,其实花园子那边儿便有个偌大的花圃,栽了不少菊花,入了秋便开了黄灿灿一片,只是并非名品,丫头们自然更稀罕内院这些。
其实便韩妈妈不特意嘱咐丫头们也不会紧着一盆下,要知道,内院中如今可是有几十盆菊花,皆是难得一见的名品,是梁惊鸿特意让人从京里送过来的,随便哪一盆都价值不菲,甚至有几盆是便是有钱也买不来的,那是宫中今年刚育出的新品菊花,市面上根本见不着,是娘娘特意赏下的,都让梁惊鸿弄来燕州搁在了这别院之中。
丫头们可不敢祸害,况且,只每盆剪上一两朵,这几十盆菊花呢,又都是大朵的,不大会儿功夫,四个提篮便装的满满当当了。
一并拿到皎娘跟前来让她看,红的,黄的,粉的,紫的,白的,还有绿的,每一朵皆有碗大,日光下那娇嫩的花瓣上还带着点点晨露,似是簪在花上的颗颗水晶一般晶莹剔透。
便是皎娘目光也动了动,似有晶莹闪过,韩妈妈瞧了瞧四个提篮,伸想去拿中间提篮里那朵瑶台玉凤,只是刚伸过去还未拿起来,却见梁惊鸿走了进来,便重又收了回来,带着丫头们见礼。
梁惊鸿摆摆大步过来,从中间提篮中拿起那朵硕大的瑶台玉凤执在中瞧了瞧,弯腰下去,把这朵瑶台玉凤簪在皎娘鬓发上,左右端详了端详,方满意的点点头。
知道六爷跟皎娘在一处时,不喜有人打扰,韩妈妈把院里的丫头婆子们都遣了下去,她自己也去了厨房,去瞧灶上温着的药膳,月子最是伤身,即便再精心,短时间内想调养到之前那般也不易,更何况皎娘本就有不足之症,便是用了固本培元的千年老山参吊住了一条命,却也伤了些根本,想彻底大好却急不得了,没有个一两年是甭想着养过来了。
其实韩妈妈觉着皎娘这回不单单是月子的缘故,最根儿上还是心病,有道是心病难医,便是太上老君的仙丹也治不了心病啊,只能她自己想开了不纠结才好,毕竟纠结也没用,瞧这意思,六爷是断不会放了,只不过,也不能在燕州府耽搁了吧。
两个月前,皇上下了旨让六爷随北国使团一并回京,却因皎娘月之事,一直耽搁到今儿,侯府那边可都催了多少回了,好在北国使团的那位贤王殿下爱游山玩水,这一路上走走停停,估摸着到京城怎么也得三个月,六爷方能在燕州多留了两月,却也只能是两个月了,因从燕州到京城便是快船快马不眠不休的赶路,也得一个月,故此,算算日子,六爷再怎么舍不得,这两日也得启程,不然若北国使团到京之时,六爷却未赶到,可就是抗旨欺君的大罪了。
若非皇上的旨意,梁惊鸿是绝不会这时候走的,他舍不下皎娘,即便她如今不跟自己话,梁惊鸿也舍不下,若不是知道她月之后,身子亏虚,禁不得长途急行,自己这次什么也要带了她一起回京。
之所以耽搁到今天未启程,是因心中不知为何总有些莫名发慌,就像这会儿,即便她就在自己眼前,一伸便能把人抱进怀里,可心里就是不踏实。
梁惊鸿瞧了她良久道:“今日重阳,旧俗里应簪菊登高,娘子既簪了菊花,也当登高才算应了节气。”皎娘自然没反应,梁惊鸿也不以为意,眸光一闪,忽道:“娘子身子虚不想动,为夫抱着娘子登高也是一样。”着一弯腰便把人从软椅上抱了起来。
陡然被人抱起,皎娘虽身子仍没反应,目光却有一瞬慌张闪过,落在梁惊鸿眼中,唇角微微轻挑,露出个浅淡的笑来,微微低头在她额发上亲了亲道:“莫怕。”抱着她出了内院,往花园行去。
这别院占地颇广,先头便在燕州府赫赫有名,后被梁惊鸿置在中,重新修葺翻建过,加之与皎娘常居此处,又着人精细收拾了一番,到此时已跟先前大不一样,尤其花园更是费了许多心思,亭台楼阁,画廊轩馆,花木奇石,一应俱全,画廊一侧各式花窗,缓步慢行,移步换景,恍惚中仿佛行于江南园林之中。
即便怀中抱着个人,梁惊鸿依旧走的不紧不慢,闲庭信步一般从画廊间行过,且每过一个花窗都要跟怀中的皎娘介绍几句窗外的景致有何妙处。
两人缓步行过画廊,日光斜落进廊间,把两人的身影拖在一侧,看上去似是成了一个人。
画廊尽头穿过月亮门便是一个木质楼阁,有三层高,梁惊鸿抱着皎娘在楼下站定,抬头看了看道:“这楼阁前些日子刚盖好了,还未起名,匾额也未挂,今儿抱着娘子过来登高,倒是想起一个名来,莫若就叫皎月阁,娘子这个名儿好不好?”
着低头看了看皎娘:“娘子不话便是觉得好了,如此我便让人写了挂上,免得光秃秃的不好看。”
后面不远处跟着的李顺儿自是听见了,心道,六爷这名儿起的当真直白,莫这皎月阁,便这花园中的亭台轩馆都算上,只有名儿的莫不合着一个月字,六爷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里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这位啊,要知道大娘子的闺名可就叫皎娘,皎不就是月吗,当然,这些都是听潘家大少爷的,他没念过书,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可不猜到六爷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得了,这院子里唯一没起名的,今儿也有了,就甭白着了,低声吩咐子去府衙走一趟,知府大人最好舞文弄墨,如今这园子又在燕州府,求他这个知府大人的墨宝,也算便宜未出当家。
皎月阁中三楼极是敞亮,四周皆是冰裂纹的槛窗,已尽数打开,成了一个颇为阔朗的敞厅,拐出四扇秋景山水屏风,便是通台围栏,凭栏设了美人靠,上面铺着厚厚一层团花锦褥,一张花梨木桌,桌上摆着新鲜瓜果茶点酒食,以备主人登高赏景。
梁惊鸿便抱着皎娘在美人靠上坐了,虽已是九月入秋,却是时已近午,秋阳正暖,和风煦煦,便在这高楼之上也并不冷,更何况皎娘还是被抱在怀里,他是刚从外面回来,外面的斗篷还在身上,这会儿抱着皎娘坐在美人靠上,怕她冷着,已把斗篷解了,严严实实的裹在皎娘身上,脚都裹在了斗篷里,风帽也扣在头上,再抱进怀里坐了,被黑色堆着暗云纹的斗篷裹住,远远瞧着像是抱了一个黑色的大茧,只那风帽的雪白毛边外有细细的菊花瓣伴着几缕乌压压的青丝垂落下来渐渐融进那暗色的云纹中,也瞧不真切了。
皎月楼下便是菊圃,周遭结了一圈竹篱,竹篱内傲霜凌雪的菊花开的正好,梁惊鸿指给皎娘瞧,皎娘倒也乖觉的跟着瞧了瞧,只是神色有些木呆呆的。
梁惊鸿不由紧了紧臂道:“最迟后儿我便要启程回京了,皇上的旨意本是让我随北国使团一并进京的,已过了两月再不能耽搁了。”到此,低头看了看怀中那张木木的脸,微微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仍是恨我,可即便你再恨我,我也不后悔,你的身子不能产子,若想保住命,必要落胎,你若当真喜欢孩子,待日后过继一个便是。”着顿了顿方道:“我想过了,燕州到底是北地,冷了些,你这身子最禁不得冷,倒是京里更适宜修养,这次回京我安置妥当,最迟年底便来接你过去,京里暖和,你这身子养上个一年也就大好了,等你身子好了,想去哪儿都成,你我这个主意好不好?”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