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你开心不?

A+A-

    明璜一脚踹过去:“少废话。”

    怪柳精哎呦哎呦叫着:“浩松山脉的老大独角虎在松云山发现了一道古门!古门是上古时期一个强大宗门的遗址, 里面结界重重,凶险万分, 臭大虫和百泉林的□□精一起进去的, 结果受了伤心, 他们就商量着借秋狩的机会,把某个王子皇孙引到松云山, 让人族进去破阵送死,他们就休养生息恢复实力好渔翁得利!”

    “那你呢?”明璜敲敲木脸的眼睛,那只眼睛吓的到处乱窜, “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 让你甘心卖命?”

    怪柳精可怜巴巴地:“啥都没许……他们威胁我, 我不答应的话就烧了我,我又不能动……”

    明璜鄙夷:“废物。”

    “是是是,我是废物,殿下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明璜没理它的求饶,扭头看向东南角的天空, 一道剑光急速飞来, 千里之遥弹指即至, 一位长髯飘飘的紫衣老者落至他面前,略施一礼:“殿下呼唤微臣有何事?”

    “去百泉林, 还有浩松山脉里面两个最大的家伙,押过来!”

    百泉林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奇地,泉眼种类之多, 世所罕见。泉眼彼此有巨大的地下暗河沟通,暗河源头,大地灵脉深处,就是三眼蟾蜍的妖穴。

    三眼蟾蜍的妖穴占尽了灵脉的便宜,滚滚灵流日夜不停地冲刷着妖穴,而它的伤势却未因地利而有半点好转,反而愈加严重,青黑色的诡异剑意盘踞在它的妖丹上,慢慢地汲取妖力和寿元,慢慢地杀死他。

    它怒啸着冲出水面,猛力一跳,踏木飞石,风驰电掣一般向浩松山脉而去。

    独角虎的伤势比三眼蟾蜍有过之而无不及,趴在妖穴中根本不敢出来,即便三眼蟾蜍在外咆哮得地动山摇。

    “臭大虫!都是你害了老子,你给老子滚出来!滚出来!”一声声“滚出来”震动着浩松山脉,三眼蟾蜍暴怒地喷吐着沾满剧毒唾液的长舌,毒液四处流淌,腐蚀的石头滋滋作响,升起缕缕暗紫色的雾气。

    石门内传来独角虎虚弱至极的声音:“放弃吧,我们死定了。”

    受伤之初他们都没当回事,以为休养一下就会痊愈,还制定了引人入门的计划,现在人族没有来,他们却先撑不住了。

    暴怒的三眼蟾蜍忽然平静下来。

    它开始怪笑。

    咯咯的怪笑,疯狂到极点的怪笑。

    “大猫,我知道你手上还有一株化形草,给我吧,反正你快死了。”

    “……你要干什么?”

    “我?哈哈哈哈!我要去告诉所有人,雍州的所有人,让他们都来送死,来给我们陪葬。所有人,所有大修,没人抵挡得了传承的诱惑,都来给我们陪葬,陪葬!”三眼蟾蜍忘乎所以地狂叫着:“陪葬!”群山回响:“陪葬!”

    独角虎知道三眼蟾蜍想得还是太简单了,这事传出去未必会有人相信,但是……如果有人信呢?

    重重叠叠的回音消失后,独角虎用用最后一点妖力开了石门,石门轰隆隆移开。

    他看到一个人族修士蹲在三眼蟾蜍忙着剥皮取骨,三眼蟾蜍的头颅被巨大的力量锤成了烂泥,均匀地铺满圆形大坑。

    人族修士很快取出了妖丹,盘踞在妖丹上的青黑剑意冲天而起,回到了它原本的地方,人族修士朝着剑意消失的地方愣了许久,赶忙收起妖丹妖骨妖皮,还有毒腺,真是物尽其用。

    他从妖尸上跳下来,从容步入虎穴,独角虎本能地低吼:“人类再敢前进一步,本王……”它不下去了。

    人族修士一身紫衣,持的剑是二阶灵宝,在死气沉沉的虎穴中焕发着勃勃生机,正是它一剑碾碎了三眼蟾蜍的头颅,剑身清寒似水,冰冷地映照着独角虎惨败至极的模样,它仅瞄了一眼就闭上眼睛,宁愿现在去死。

    人族修士身上有国运之气,不管怎么,它们的目的终究还是达到了。

    人族修士在它身边踱了一圈,一把揪起头顶虎皮,强迫它抬起头来,仔细看了半晌,声音冷酷:“唔,还不算无药可救。”

    一段插曲不影响明璜游山玩水的心情,愉快地把秋狩围场风景甚佳的地方玩了个遍,优哉游哉地回了宫。

    审讯山大王的报告文书也呈上来了,他暂时放下手头上的奏折,看完文书,在殿里转了两三圈,拿着文书背着手去找张青阳。

    张青阳住在沉星榭,沉星榭在东宫花园内,临水而建,秋深满院枯荷败柳,一片萧瑟之意。

    悄无声息地摸进沉星榭,看到张青阳在书案上对着一盆细茸菖蒲入神地画画,明璜踮起脚,抬高下巴,看了半天,差点儿笑出声来:菖蒲画得像三岁儿一样。

    偏偏他表情还很认真。

    明璜脚跟落地,重重踏出一步,一本正经道:“你这个板刷画得不错。”

    张青阳一惊,手劲一松,笔就要落下来,明璜眼疾手快,弹出一道气剑飞毛笔,闪电般卷走画纸,蹬蹬蹬退后至十丈之外,手腕一抖,装模作样的欣赏,大声赞叹:“不愧是未悔峰天骄的墨宝,菖蒲画得纤细秀美,茸密可爱,我得马上叫宫廷裱师过来好好装裱,百八十年过去,保准能换几十两银子来。”

    “你别闹。”张青阳走过来伸手就抢,明璜卷起画纸左躲右闪:“不——给!”

    “我画着玩儿的,上不得台面。”明璜还以为自己也花了,他竟然看到张青阳脸庞微红,“你莫逗我了。”

    明璜好容易收敛了玩闹的表情,仍旧把画卷收在背后,嬉皮笑脸:“我看着挺喜欢的,你就送我呗。”

    张青阳哪里肯听:“我以后画幅更好的。”接着去抢,明璜干脆把画卷丢进了芥指里面,一脸挑衅:“来抢啊!”

    张青阳慢慢缩回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罢了,莫张扬出去就行。”

    明璜闹也闹够了,大马金刀地一坐,把审讯的报告文书递给张青阳:“你看看吧。”

    文书很长,张青阳又看得仔细,明璜百无聊赖,再拿出张青阳的墨宝仔细端详,一看就笑个不停。

    报告文书虽长,可不啰嗦。第一点是遗址石门在松云山深处,是近期突然出现的,没有任何征兆,紧跟着万心源亡者出世,似乎存在某种联系。

    第二点,由石门进去,便进入了遗址的护宗大阵,独角虎和三眼蟾蜍最开始进入的是剑阵,受了不的伤,过了一会儿突然变成了毒阵,三眼蟾蜍自恃身怀剧毒,无所顾忌,不想吃了个大亏,无奈狼狈逃出了大阵,三眼蟾蜍为了脱离毒素还付出了蜕皮的代价。

    第三点,盘踞在独角虎妖丹上的诡异剑意,剑意凶险顽固,玄衣使的人请了多位能人异士,想尽办法也没能剥离。

    单是一座剑阵就如此凶险,简直不敢想象大阵其他的杀阵又是怎样。

    张青阳合上文书,明璜道:“要不要我们联手吧,人多力量大。”

    联手……张青阳心一跳。

    他在云空幻境待了三年多,一出来没在七峰待多久就进了国都,对七峰形势可以是一无所知。

    他对联手这事没有太大的把握。

    “我得去跟师父商量。”

    明璜点头:“你也该回去了。对了……”他忽然凑近了,目光灼灼,“你还记得玫瑰露么?”

    “……记得。”张青阳眨了眨眼。

    “其实我挺想尝尝你的玫瑰露的,可惜那时候宫规严苛,做事又不自由——你还有么?”

    张青阳在灵谷时酿了很多,埋在柳树根下,埋着埋着,他自己快忘了。

    如果没有明璜提醒的话。

    柳有了新的主人,每天忙得团团转。张青阳来到甲二三洞府门前,石门紧闭,柳条轻扬。

    埋在树下的坛子还在,分量有些轻了。

    柳大概把他忘了吧。

    他忽然想起那句老秀才教过的:“士为知己者死,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无可奈何花落去,燕儿却不会归来了。张青阳抱着坛子,怅然若失。

    未悔峰,还是一如既往的冷。

    春观澜坐在山巅上,发呆,坐姿不甚端正,光看背影感觉特别丧。

    他轻手轻脚过去:“师父?”

    春观澜如梦初醒:“青阳?你回来啦。”

    张青阳在他身边坐下,慢慢把松云山古门的事了,春观澜静静听着,忽然了一句:“原来如此。”

    张青阳立刻警觉起来:“怎么了,师父?”

    “山乌刚刚通知我,让准备组织弟子,与宏灵国府的弟子一起去某处遗址探秘。”春观澜摸了摸他脑袋,“你呀,不关自己的,什么事都不关心。万无名已经退位让贤了,现在代宗主是山乌。”

    张青阳怔住了:“怎么……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有?”

    “因为过程太平静了,都没人相信代宗主已经易位。”春观澜用力拧了一下张青阳耳朵,“你都是天骄了,不能总是稀里糊涂的!”

    张青阳揉揉耳朵:“万无名怎会甘心?”

    “不甘心?天知道北升跟山乌了什么,一个退位一个上位,皆大欢喜,好得很呐!”春观澜撇撇嘴。

    张青阳心翼翼地问:“那跟国府……”

    “已经暗中达成合作关系了,至少百年以内,宏灵不会视重灵为眼中钉。”春观澜意味深长地看着张青阳,“开心不?”

    “……”

    春观澜认真起来,语重心长:“寻求道侣这个事,越迟越好,你得学会放下。一味沉迷男欢女爱,不是好事。”

    “……噢噢。”张青阳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次探秘,重灵和国府各出一半人马,而且因为遗迹凶险,山乌想请隐峰的旧老出山破阵。”春观澜冷不丁的一句话把张青阳砸得有点懵,“你还要去吗?”

    张青阳怔了怔,低眉思索一阵:“去,肯定要去。”

    “那你可别后悔,看到他们,尊敬师长的表面功夫可要做足了。”春观澜好像没什么精神,恹恹欲睡地了个呵欠,“对了,我给你找了两件宝贝,能助你修行。”他在大袖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后总算摸了出来,是一幅画卷,一块黑糊糊的砚台。

    “山河四季图。神识沉进去可以对修行啊感悟大道什么啊很有好处的。砚台是星昴砚,每早收集无根露水,在砚台里积着喝下去,能加速修行,露水好像也可以用来画符吧。”春观澜又了个哈欠,“好好用,四季图内的风景与你心境息息相关,别弄脏了。呵……好困,我要去睡了。”

    张青阳开画卷看了会,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自己的那幅菖蒲画。

    画得还真是难看啊。

    接下来数天,他一直在练习擒龙术,顺便收集一下星昴砚所需的露水。

    他在一株桑树上发现了十几个紧贴在树干上的蚕茧。他摘了一个,抽茧成丝,蜷曲的幼蛾躺在手心上,轻吹一口气,幼蛾舒翅展身,扑棱着飞远。

    蚕丝系上食指,他略抬腕部,食指往上一弹,轻柔的蚕丝立刻飘飞起来,在擒龙术的精确操控下,蜿蜒着扫过花叶,蚕丝收回时,缀了一串水晶珠,轻轻震动,水晶珠落进星昴砚,犹如雪落湖面,眨眼消失不见。

    片刻,光洁的砚面蒙了一层雾。

    砚面上终于有了一滴圆滚滚的灵液,未悔峰的寒雾再也无法抵抗东方的光,袅袅消散。

    张青阳舔了一下,灵液清凉,味道很是奇妙,他仔细感受丹田是否有什么变化的时候,一柄剑从山下飞来,剑书上仅有二字:“出宗”。

    要出发了。他收好星昴砚,腾空而起,向宗门方向飞去。

    宗门已经聚集了好些人。

    张青阳注意到,此次派出的弟子大部分年纪较大,六成出自未悔,三成出自连华,嘻嘻哈哈聚一块儿,非常放松。他一来,他们立刻停止笑闹,齐齐向他施礼,让他觉得有些不习惯。

    连华可爱的姑娘在一心逗她的蠃鱼,看都没看他一眼。

    除了弟子,还有数位郁文峰上精研阵法数百年的学师,白发苍苍。

    还有三个人。

    步光峰天骄安和,气质比张青阳还冷,来了一言不发,自顾自盘腿而坐,掌心与本命飞剑相贴,浑然忘我。

    锁孤峰天骄百里舒,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面貌平平无奇,过眼即忘。张青阳扫了她好几眼,总是记不住她长什么样。正觉得奇怪的时候,她忽然笑了,温声道:“一个劲儿看姑娘的脸可不礼貌。”

    张青阳郝然。

    北升姗姗来迟。

    张青阳看到他,第一感觉是瘦,瘦得几成皮包骨头,叫人怀疑正钧峰没给他饭吃。皮肤是常年埋在故纸堆中不见阳光的病态苍白,双眼缠布,难道是个盲人?

    曾几何时,张青阳以为北升离自己很远。

    现在却如此之近。

    要不要上去个招呼?他犹豫不决,北升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微微转头“正视”着他。他清楚地看到,北升嘴唇翕动,好像在什么,诱引他上前一步听个明白。

    一刹那他好像听到了几个字:“我的戒指……”模糊到一闪而逝,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猝然惊醒:不对!

    北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一个照面,张青阳已后背湿透。

    他冲他笑了一下:“不错。”又,“方才如果我想杀你,你已经死了。”

    张青阳由衷地生出敬慕之情:“请师兄指点。”

    “我指点不了你什么,走得都不是同一条路。”北升摇头,“不过你的能力确实有所欠缺,给你本书自己琢磨去好了。”

    北升抛给他一本古书,很符合传中他的风格。

    书名《穷微》,是一门破幻瞳术,书页苍黄,有许多细心修补后的痕迹,书角更是压得平平整整。

    “算是我祝贺你成为天骄的贺礼吧。”他如是。

    重灵宗的队伍业已聚齐,北升咳嗽了一声,谈笑风生的弟子们安静下来。

    他开一方木匣,匣里盛放着一面晶光灿烂的琉璃镜,食指轻点镜面中心,镜面泛起波纹,一个东西圆溜溜的脑袋探了出来,他顺势向上一提,东西飞出了镜面。

    鱼向天上“游”去,躯体越变越大。一尺,两尺;一丈,两丈,变大的速度越来越快,最终,膨胀成一头长达千丈的巨鲸虚灵,鱼身鸟翅,身躯透明,阳光在大地上投映出淡淡的巨大轮廓。

    “上去吧。”北升踏空而行,直直飞上巨鲸虚灵,在宽阔的脊背上坐下来,其他人紧随其后。

    巨鲸虚灵的飞行速度不快,却能最大程度掩盖重灵弟子们的气息,悄无声息越过千山万水,飞临秋狩围场,松云山。

    明璜早在山脚下等候,见众人飞来,上前一步,颇为疑惑的问:“好的旧老们呢?”

    北升答道:“他们喜欢摆谱,不用等他们。”

    明璜噎了一下,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怒,无奈道:“还是稍作等候吧,免得他们生怒。”

    北升既没点头也没摇头,直直站着,张青阳看看几位天骄,他们都没管事的兴趣,不得不出言道:“大家就在此稍作休息吧。”

    尴尬的气氛总算得到了缓解,大家各做各事,修炼的修炼,逗宠的逗宠,张青阳开《穷微》,看了几行字,偷眼去瞄明璜,明璜脸上没半点不悦,安静的调息理气。

    他低头接着看《穷微》,《穷微》内容繁复玄奥,看一行字就觉得心神恍惚起来。

    迷迷糊糊看了两页纸,远处传来凄厉的风声,四道虹光疾速飞来,眨眼即到,四人唰唰落地,最右边一人首先迈出一步,向明璜遥遥拱手:“迟蒲君,拜见太子殿下。”

    第二人道:“吾名萧文幽。”

    “吾名郦清。”

    “吾名柔凝。”

    三男一女,容貌皆丝毫不显老态,气质卓然,其中又以柔凝为最,一袭火红纱衣,容貌娇艳如同二八年华的少女,举手投足风情款款,有如高山上灼灼的彼岸花。

    张青阳合上了书。

    原来他叫迟蒲君,他叫萧文幽,他叫郦清,她叫柔凝。

    他们的脸,他化成灰也认得。

    他记得,醒来时看到的第一张脸,是郦清的,他自言是隐峰旧老,未悔峰上上任峰主,算是他曾师父。貌似关切地询问了一番他的身体状况,才出正题:“你在万心源下面,都跟骨龙了什么?”

    张青阳:“我不知道你在什么,我也不记得。”

    郦清笑:“怎么可能?”

    “真的。”

    郦清不笑了,拍拍张青阳肩膀,声音柔和:“我不喜欢谎的人。”他猛地扣紧天灵盖,五指电光暴起,刺入灵魂深处,他厉喝:“!”

    ……“啊!”

    哎,真可笑。

    雷霆落入大海,悄无声息。张青阳没觉得哪里很不舒服,他只觉得郦清的狰狞面孔令人发笑。

    一根针,两根针,一针一针扎进头部穴位,一个“人”顺着银针进入他的紫府溜达了很长时间,施施然退出来:“记忆被抹掉了,用我的回溯丹或许可以让他想起来,不过他这个人呢,就算是废了。”

    “行不行?”迟蒲君犹疑。

    “试试总归无妨,只要他的魂魄还在,就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这声音是属于萧文幽的。

    一女子扣住他下巴,强迫他张开嘴,一颗奇香无比的丹药渐渐逼近,忽然一低咬住手指,牙关狠狠一合,两根纤白如葱的手指生生咬断,红衣女子尖厉地惨叫还未溢出喉咙,张青阳施展擒龙术,一把扼住女子柔嫩的粉颈,拳头不偏不倚正中鼻梁,闪电般又挥出第二拳,第三拳。周围人怒吼 他什么也没听到。

    冰冷的铁链绞住他脖颈,猛力向后一扯,锁链主人万万没想到,红衣女子也一并被带了过来,在空中短短数息的时间,张青阳挥出了第五、六拳,几乎把女子的脸成了一个烂西瓜。

    一道惊雷落下,电得他浑身几成焦炭,红衣女子没了嘴还在尖叫:“脸,我的脸!”

    “用搜魂术!搜魂术!”

    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断崖山洞里生生冻醒,山巅的寒雾染白了他的须发,春观澜坐而吹箫,萧音温暖柔和,像被太阳烘热的初春湖水,柔柔的涌上心田,抚平魂魄所受到的伤害。

    萧音止,春观澜问:“好受吗?”

    张青阳呆了很久,迟钝地:“不好受。”

    “那就记住。”春观澜扔出一卷竹简,身形随风而散。

    然后……然后……郦清的脸重现,他亲切地:“吾乃隐峰太上长老。”

    “张青阳?”肩膀忽然被推了一下,一股辛辣的古怪香气冲进他鼻孔,神智瞬时清明,抬眼一看原来的百里舒,她问:“你怎么啦?脸色好差。”

    “没……没什么。”张青阳勉力站起来,百里舒笑道,“快上去吧。”

    明璜的人马近水楼台先得月,在石门附近修了临时住地,阵桩环绕,禁空、禁行结界一样不少,时刻有人巡逻,防守严密。

    住地中心便是遗址石门,石门半嵌在山崖中,门中灵光涌动,宛若一盆浑浊的水在晃荡。

    明璜和几位元婴大修与北升四位旧老商议了一阵子,决定由双方各出两人,保护郁文峰的几位学师进入大阵探索情况。其余人入住地暂时休息,养精蓄锐。

    张青阳心神不宁,《穷微》看不下去,无根露水没有精力收集,坐不安,立也不安,整个人都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茫然之下,他神识沉进山河四季图,赫然发现在外风光秀丽的图景一进入便变得阴云密布,电闪雷鸣,灵流涌动,根本没办法好好修炼。

    他顿时明白了春观澜的话:“别弄脏了。”

    他心不安,四季图感应他心,亦不安。

    他觉得压抑,压抑得快要疯了。明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偏众目睽睽,不如全似秋狩时那般自由,不好去开导。

    五天。

    进入大阵的队伍历时五天,终于出来了。几乎人人带伤,几位学师却兴奋得双目炯炯,活蹦乱跳。一看到明璜,也不管人家听不听懂,张嘴就是一串阵法学的名词。明璜微笑着听完,从中提拣了最有用的信息。

    遗迹的护宗大阵由提供运转动力的主阵和九使阵组成,九使阵分别为剑阵,刀阵,火阵,水阵,木阵,幻阵,毒阵,瘟神阵,虚空阵。其中火阵,木阵不知何故,已经停止运转,死气沉沉。虚空阵必死之地,根本不可靠近,剑阵,刀阵威力最大,水阵最诡,幻阵,毒阵,瘟神阵威力逐渐次之。

    九阵互相协调,九大阵域每隔一刻钟互相两两交叉,如果是完整的阵法互相交叉,威力翻倍,假如交叉的是火阵,木阵,威力则大折扣。而虚空阵永不与其他阵域交接。

    “阵域交接是有迹可循的,假如我们能计算出所经威力最的阵域,必然能安全通过大阵。”

    明璜嘴上答应着,心想这谈何容易?能做到的,恐怕只有北升,单凭北升那个臭脾气……啧!

    但是呢,不试又不行。

    明璜请北升来下棋,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不想他答应得很爽快,准时应邀。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棋下了半局,明璜忽然问:“先生,这棋盘九纵九行,现以此半局为起点,接下来有多少种可能?”

    北升落下一子:“天穹繁星,亦不足数。”

    “遗迹九阵,是不是就要简单多了?”

    “非。”他连多一个“也”字都不愿意。

    “不下了。”明璜没了下棋的心思,“照你的法,我们真的只能靠人命去填?”

    “无法,硬闯。”北升轻抬下巴,“真不下?”

    “不下。”

    北升似乎是好奇地“量”了他一会儿,:“你今天运气不好。”

    明璜猜不透了:“什么意思?”

    北升施施然起身,离开,抛下一句:“再等。”

    明璜恼得想把棋盘掀起来砸他脑袋。

    天雀大道的尽头是皇城午门,午门边下,有一条缙云巷。

    一瓣花落下,粘在李管事眉毛上,她抬手拂去,迎面走来一个穿大红锦袍的胖子,恰巧头顶一枝杏枝被白雪压断,落了下来,大红袍怕冷似的一缩身子,杏枝“砰”的一声粉成白沫。

    “李管事,早啊。”大红袍笑容可掬。

    李管事被迫停下脚步,露出一个最友善热情的笑容:“早,您这一身喜庆扮,是要去哪儿呐。”

    大红袍笑得咪咪眼:“没啥事,我出来随便走走。皇城雪景,不可不看,李管事有事要忙吗?不忙的话,如果云沪斋一同去吃茶赏雪如何?云沪斋新出了雪君眉,那滋味可是茶中一绝啊。”

    李管事略微欠身:“多谢张爷美意,只是拙荆一入大寒,就长冻疮,我这不是急着回去给她送药嘛。”

    “李管事家庭和睦,妻子双全,真当可喜可贺。”

    李管事笑得脸抽筋:“谢谢你了吧我要回去了。”

    “嗯。”张大红袍傲慢的哼了一声,两人错身而过,心里不约而同的鄙夷:“切。”

    甩掉了烦人的张大红袍,李管事匆匆忙忙进了怀王府内,通报了大管家后,第一回踏进了绛雪园。

    绛雪园是国都最美的梅园。

    梅园中心,有一张用整块梅花玉雕琢的圆桌,圆桌只配有两只玉凳,在怀王心里,天底下只有两个人配坐这玉凳。

    桌上有一壶一杯酒,杯中酒颜色翠绿,酒内竹叶虚影浮浮沉沉,在寒冷的空气中冒着袅袅热气,化了桌上残雪。

    待热气散尽,怀王拈杯,仰头一饮而尽,仿佛把一杯三月春意饮进了肚里,一时容光焕发。

    他把玩着精致的酒杯,容色淡淡:“此言可真?”

    李管事弓腰道:“我得来的消息十分可靠,关于遗迹的事是松云山妖王独角虎的,不可能有假。那儿与重灵宗联手,几乎把身边所有元婴大修都带上了,对外界又秘而不宣,明遗迹大阵十分棘手,他就是想独吞遗迹资源呢。”

    “他竟敢与重灵宗联手,也不怕养虎为患。”怀王英俊的脸庞泛起冷冷的笑,目光陡然凌厉。

    他起身走入梅园深处,足下绵软的新雪踩得咯吱作响,不觉回味着那个充满诱惑力的字眼:圣宗遗迹!

    明璜敢与重灵宗联手,□□势力骤增,他的情况已然非常不妙。

    他秘而不宣,是想独吞,何不把消息散播出去,搅坏他的如意算盘。自己浑水捞鱼,只要能得到几件够分量的至宝,何愁求不到化神大修来支持,到时候,重灵宗又有何惧?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中野望愈发膨胀。他望望东北风的灰蓝天空,皇宫弧线优美的飞檐挑着一朵眼前的梅花,他伸手将那朵粉梅摘下,用力握紧,花汁挤出,染香了他的掌心。

    他一面在府中食客下挑选得力助手,赐法宝丹药,组织起来前往松云山,一面去其他王府散播消息,没想到暗线来报,霖王,英王,还有与英王交好的几个世家大族子弟几乎都知道了!

    是谁散播的消息?怀王已经来不及思考了,他必须抢在所有人前头赶往松云山。

    与此同时,在松云山上的明璜接到消息,短暂的惊愕与愤怒后,他很快明白了暗中传播消息的人是谁。

    除了父皇,还会有谁?

    被他欺瞒了一把觉得很生气所以玩借刀杀人坑他?呵呵,明璜目光冰冷。

    不过这样也好……他真切的感觉到了他的父皇现在有多虚弱。若是在以前,皇帝还大权在握的时候,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秋狩上欺瞒成绩,现在他都已经做了,皇帝没有直接下令召回斥责他一顿,而是趁机玩起了借刀杀人的把戏,足以明他身边已无可用的有权之人。

    但又是谁把消息通报给父皇的?

    他一边踱步一边思考,把亲近的人筛选了个遍,最可疑的,还是从照顾到他的王公公。

    会是他吗?

    他直觉上是不愿相信的,但是理智告诉他,必须去查查。

    时间很紧迫,他决定提前进入遗迹,却被闻讯赶来的北升阻止。

    他还是那句话:“再等。”

    明璜强压火气:“等到何时?”

    “所有人到齐。”

    明璜无语又无奈,只好按下焦躁不安的情绪,等待。

    怀王,霖王,宏灵有名声的大族纷至沓来,松云山变得无比热闹。

    谁都想抢先进入遗迹,然而北升拦住了他们,他坐在遗迹石门前,仿佛一座巍然不可动摇的高山,无论是谁陪着笑脸或是愤怒地上前责问,他永远是语气一成不变的那句话:“再等。”

    有人仗着自己背后的人脉,请郦清他们,请连华峰可爱的姑娘,想向北升施压。奇怪的是,郦清三位旧老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连华峰天骄更是语焉不详,态度暧昧。

    明璜在这个空档,终于有了机会请张青阳来喝茶。

    当然不仅仅为了喝茶。

    张青阳情绪缓和,气色好了许多,有些精气神。

    “你那几天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明璜一边拿出茶具一边问。

    “没事。”张青阳恹恹地靠在软枕上,看明璜一样样摆出茶具和火炉,煮水冲茶,火炉里的木炭燃之无烟无味,通亮如紫晶,他盯着透亮的木炭发呆。

    “茶好了。”明璜拢了拢袖子,“发什么呆呢?!还你没事,整天跟丢了魂似的!”

    张青阳不吭声,端起茶碗饮茶。明璜的茶艺大有进步,舌尖逸开馥郁的花果香,入口,酸中绵甜,入喉,香气余韵悠长。

    他长长吐了口气。

    “是不是因为他们?”明璜见他不还话来,猜,“既然讨厌见到他们,何必要来。”他撇撇嘴,根据自己的口味,往茶里加了点牛乳,调羹拌匀,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搅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事,茶杯重重一放:“你还欠我的玫瑰露没给我呢!”

    作者有话要:  张青阳画的菖蒲,实物可参考乾隆老爷子画的。围脖上指路中华书局,关键词《广群芳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