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二回 欲往之,不枉人生喜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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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昭眉梢微动,竟是低声一笑,“当真无事?”

    “无事。”白玉堂仍是,好似崽沉静中无声地收敛了什么,“只想起江宁一别时我曾,有一种酒,”他疲倦地闭起眼,好似快要睡去,又低声言语发问,“你可还记得?”

    “到这时,还要考校展某?”展昭笑问,仍是作答道,“婺州美酒,去时未尝,玉堂欲以何为酿?”

    “前年七夕,我于白府埋了两坛新酒。”白玉堂道。

    “我知,你我一并新酿。”展昭低笑。

    “到开春时”白玉堂正起身来,失血上头,眼前一片模糊。他稍稍晃了一下头,清明了神台,正要笑什么,却听一声响,是水冲塌了外头的沙土,哗哗涌动着冲上了青铜棺材盖,好听又夺命,似要将青铜板和二人一并掀翻。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稳住青铜板,拍出一声震荡的“当——”,这一拍,他又摸到了青铜上凹凸不平的细纹,指尖的触感有些古怪,白玉堂的目光也随之落了上去。

    在通道两侧明亮的夜明珠光下,那凹凸不平的细纹被照模糊又清楚。

    “猫儿。”他叫道。

    展昭听出其中意味,吃力地抬头,顺白玉堂目光望去,不由一愣。

    那不是细纹,那些凹凸不平的是字,歪歪扭扭的汉字,用刀一笔一划刻上去的汉字。

    是汉隶。

    氿墓黑沙虫母虫婆婆不可救

    歪扭的字迹被照出了些许,不必二人睁眼费力细辨,白玉堂凝着眉头,已经伸在青铜顺着字迹一路摸下去。

    “这是?”

    展昭话未问全,四人突然听到从青铜板另一侧听到一阵闷响,接连不断,连带着整个青铜棺材盖也晃动起来。四人神色一变,这不是水声!是有人在那头用拍响青铜板!

    是有人在求救!

    “不可!”帕里黛慌乱之中拽住起身的二人。

    “不能再开了!!”她心头生出无穷无尽的惧怕,原来她也是会怕的。

    这一开,已经涌入石室的赤水就会狂卷而来,这通道再无旁余空地留给他们如石室那般封闭缺口。

    哪怕赤水不会太快卷至通道深处、哪怕那数千人已经逃出生天,他们四人也定会被赤水卷走。赤水沉人,一旦落入其中比被卷入流沙还要可怕些。

    “姑娘先走!”展昭发力将帕里黛往通道重重推了一把。

    他身后白玉堂已经毫不犹豫地用刀撬开了青铜板。

    赤水果然见缝插针地涌进来。

    而外头,一个男人正像蜘蛛一样倒挂在顶上,紧紧扒着一块青铜板,竟是那金乌四足四兄弟之一。

    四人本因白玉堂于帕里黛拆了圣塔而陷落,在展昭、白玉堂破沙而出时被救起卡在沙中的一人,这会儿竟是出现了第二人。也不知他如何跑到此处,见他浑身湿透,身上还帮着绳子,该是从赤水中挣扎而来。且不论他的本事,只知是他认出青铜板乃人封口,因而发觉此处另有通道,这才将外头封住通道的青铜板掀开,不仅如此,还不知如何彻底扒开了沙土缝隙,才敲响了棺材板。

    难怪涌入石室的赤水这么快到了二人所抵住地青铜板前,叫整个青铜板摇摇欲坠。

    但若如此,这赤水就比他们想象得更凶险了!

    “快走!”白玉堂对帕里黛高喝,本就嘶哑的嗓音破了音。

    来不及多想,白玉堂与展昭扶住那青铜板,叶差一跃而出将那男人拽进来,又反身一脚,欲将青铜板重新合回去。

    可就在这瞬间,本稳稳站起的展昭与白玉堂猛然一晃,不知是否重伤发作,突然失了力气,双双跪倒在地,浑身忽冷忽热起来。

    “!!!”叶差大惊,以三人速度掀开缝隙救人便是凶险也该有七成把握,但展昭与白玉堂若脱了力便真的完了!

    果不其然,这一开一合片刻脱的工夫,青铜板彻底横斜,赤水已经将四人灌了个透心凉,可怖的大水漫进通道之中,通道口的沙石被冲开,缺口越来越大。

    更可怖的是,外头大水犹如凶兽,湍急汹涌竟成地底暗漩,将四人、不,是五人撕扯着往外拉。

    合不回去了!

    帕里黛也大惊失色,岂会这时离去,只不管不顾地扑上前帮忙。

    可四个重伤之人哪里抵得住这洪水漩涡,几乎一并被赤水冲倒。赤水何等古怪,便是混入暗河,不比氿泉那股沉人怪力,也仍旧可怕至极。添之众人又要用青铜板往外压,又要防止自己脚下被卷入水中带走,因而发力往通道处回缩,两股力道撕扯着,似要将人弄成两截。

    一时间展昭、白玉堂皆是浑身乏力,渐渐滑入水中,鲜血像是永无止境一般从嘴角和身上漫出来。

    叶差正扶着青铜板,免得青铜板整个被卷走而再无会,却腾不出去救人,心头大急。也亏得那被救的男人良心未泯,没有转头就跑,而是赶紧一拖住一个,憋红了连苦苦支撑。

    不行!

    帕里黛双唇发颤,在这死地边缘竟是突然侧头看了展昭和白玉堂一眼。

    展昭和白玉堂已经重伤力竭,那口强提的精气在跌坐在地时就已松了一半,再起不来了。且如此下去,便是他们不被卷走,这赤水也要不断涌入通道。顾唯尚未归来,恐怕那数千人根本没跑出去。

    会死这回真的会死的

    他们还有几条命!还有几条命与天相争?!

    没有,他们也是凡人,也只有一条命。如此也好帕里黛蓦然微笑起来,目光中是闪烁着冷漠又安然的决意。

    “展昭、白玉堂。”她紧紧抓着青铜板,忽而叫道。

    展昭与白玉堂哪还有力气应话,但二人心头一个激灵,突然升起一股不祥预感。

    “你们会解开黑沙虫毒,救我氿城子民,是吗!”帕里黛高声。

    展昭与白玉堂在浑噩剧痛之中睁大了眼,仍是没有作答,欲伸去拽帕里黛。可帕里黛竟发力蹬上了通道的沙墙,一个翻身卷住歪斜的青铜板另一侧。

    叶差苦苦撑在原地,才能保证六人不被一口气全歪斜卷走。

    “姑娘——!”

    帕里黛仰起脸来,白发散落,那双异瞳在夜明珠的照耀下璀璨生辉,像宝石一样闪烁着惊人的光亮,“你们——!”她脚踩着通道顶端,倒挂下来,扶着那青铜板,沙哑的嗓音在赤水响动中那么清晰,“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你们会开我氿城大门,是吗!回答我——!”

    她要撑不住了,半个身躯都要被拍来的水花卷中。

    而叶差苦苦立在原地,才能保证六人不被一口气全歪斜卷走,全身发力一句话也不出。

    “展昭、白玉堂我”话未完,只一瞬帕里黛整个人也落入赤水之中,被那股暗流漩涡和赤水怪力重重卷住。但帕里黛没有挣扎,只是牢牢抓着青铜板,带着它一并立起来,向赤水中一点点翻去。

    “你给我——闭嘴——!”白玉堂冷喝。

    这瞬间,展昭和白玉堂强生一念,腾拽住她的臂,死死发力,头晕目眩。

    帕里黛对生了怒的白玉堂反而笑了起来,断断续续地:“我活不成了黑沙母虫不能见光母虫之躯不能活在光下!古丽夏提”

    展昭与白玉堂皆是色变。

    古丽夏提就是这么死的。

    养成母虫之躯的婆婆不需要饮赤水的,便是身死化沙,也并非黑沙虫食血肉出体,而是躯骸已经腐烂了。可离开氿城的古丽夏提断食子虫卵,本该活到三十的寿命,却在离开氿城一年之内就死了。这便是为何氿城之人为何中黑沙虫毒却不能离开暗无天日的氿城的原因,是身为母虫之躯的婆婆不能离开,哪怕引赤水上大漠绿洲建城,也护不了众人性命。

    这亦是婆婆不能出城、不能言的秘密。

    “那又如何——”白玉堂气极道,声不成调。

    “既要——解黑沙——虫毒,便也——要解——你身上——”展昭亦是咬紧牙关,字字顿顿,“姑娘——怎可——轻言——”

    门内四人扯着帕里黛,又要将青铜板往回压,撕裂的力道叫所有人发疯,所有人都在缓缓沉入赤水。

    “可以了!足够了!”帕里黛的眼泪顺着面颊滚落。

    “世上怎会有两全其美的事总有人人算不如天算总有顾此失彼,总有人做不到的事,你们做到的够多了再这么下去你们就逃不了了”她。

    “休要废话——给爷回来——”白玉堂咬牙切齿道。

    “不!”她语气一变,目光发狠,一拽着青铜板,另一一软,失了骨头般软绵绵地挣脱展昭和白玉堂,话语又快又急,“我经脉全损、毒入神髓,神仙难救,就算有解,我也活不到那时候!一出这氿城,我必死无疑,一天也挨不过去,既如此能换一条性命,也是好的且守此缺口是我早有决意,便无此事——便无此事——”她扫过憋足气拽着展昭和白玉堂的那个男人,好似从男人身上察觉了什么古怪异样,却来不及细想就又直直望向了叶差,“你们也不能再留下了”

    “但姑娘——不该——身死——此处——”展昭面色绷紧,仍是道,他们救人可不是为了一命换一命!

    “你们才不能死在这里!”帕里黛高声。

    那双狭长的眼眸明亮极了,与展昭、白玉堂劝他们先走的目光相似又截然不同。

    叶差登时意会前一刻她那欲言又止的深意,她在乞求。

    乞求他带展昭和白玉堂安然无恙地离去。

    “展昭!白玉堂!”帕里黛似是发狂怒吼,截断了展昭的话语,那张脸被赤水洗刷露出美丽的容颜,“这缺口再不关上,我氿城数千子民——该如何指望!莫再纠缠!莫要让我死不瞑目——!”

    “松!!!”帕里黛竟是涌起全身内力,用媚骨功法一震,赤水向四周溅出水花。

    展昭与白玉堂抓着她的一滑,向后被震开。

    赤水又卷了来,叶差死死拧着眉头,沉默中用那几乎不能再动弹的右将帕里黛拽回,却被她一扭轻轻拂开。

    她这媚骨功法缠人一绝,若要躲人自然也是一绝的。

    “圣塔里刻着一句话传闻是百年前艾尔克从你们江湖带来的。”帕里黛安然地笑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她一掌朝上震碎了通道口,就像白玉堂先头所为,另一扶稳了青铜板,用力往后拉,融入赤水。而在这短暂而漫长的时刻里,久久凝视着他们的面孔,宝石一样的异瞳慈悲、冷淡又温柔,像是初见时漫不经心俯视人间的神佛,又像是那高塔上飞跃而下、一游人间的脆弱白蝶。

    她被赤水在此裹住,向后拖拽,带着青铜板又是一震,只将众人握着青铜板的震得发麻,再握不住青铜板。无论是叶差、白玉堂还是展昭,又或是那个男人都向后摔下,再没有人能有多余一分的力气拦住她。

    帕里黛仍笑着含糊不清的低语:“不枉人生喜相逢,他年同醉共河山!”

    “大漠孤烟,塞北白雪,人间山河真想、真想见一见啊!”咚地一声,她带着青铜板另一侧倒去,青铜板的顶端撞上通道顶,底端抵住通道下部,在赤水中刮出刺耳的响声。那白发异瞳、风情魅惑,是西域最美丽的仙女,却被稳稳立起的青铜板和塌落的沙石遮掩,再无人能见。

    沙石咚咚成块掉进水里。

    她在笑,可眼泪哗哗地滚落,重伤诸人谁也不能再拽她一把。

    “展昭、白玉堂!我叫帕里黛——!我——我很高兴——”帕里黛一刻不停地着,断断续续,带着痛苦的呜咽,像是在孤独害怕,又像是遗憾贪恋。可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也等不到再一个人有力气向她伸出,“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让我氿城子民!莫要莫要辜负!”

    “老叶——!!”遥远的声音从通道尽头迟迟传来。

    赤水淹没,四人接二连三地摔在通道这头的水里,隆隆响声从那头推挤着沙石与青铜板,却无法撼动半寸。世界又喧嚣、又死寂,其余旁的声响都消失了,就像是有人从在千疮百孔的躯骸上剜了一刀,取走了本不该取走的东西。帕里黛又一次毁掉了通道口,为他们挣得一线生,也再这一瞬死在赤水和坠落的沙石里。

    夜明珠从墙上掉落,咚咚落进水里,仍发着光,静静地照着青铜板上凹凸不平、歪歪扭扭地刻字。

    “妖刀画影,赠予有缘人,托救此地数千无辜性命。”

    郁结缠胸,展昭与白玉堂再压不住身上的伤势,眉宇沉沉,如行将就木一气皆散,秋风败枯叶般一并倒落下去。

    “老叶——走——!!!”尽头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尚还有力气站着的叶差深吸一口气。

    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在他眼前闪烁。

    求你了交给你了谢谢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叶差一把扛起重伤濒死、彻底脱力的展昭和白玉堂,在沉沉的赤水中发狂跑动起来,白发飞扬、独眼通红,发泄的啸声震响通道。那被救的男人也回头看了一眼青铜板,面容复杂,涕泗横流,咬牙捡起展昭和白玉堂的刀剑,紧随其后,一个大男人哭的像是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通道从他们所经之处寸寸龟裂、坍塌,大地摇晃,沙土覆没赤水。

    “好黑啊”

    哄闹喧嚣之中,是粗粗的喘息和哗哗水声,仿佛还有那似水如歌的嗓音在笑着哭泣,如此贪恋、如此孤独。

    不枉人生喜相逢,他年同醉共河山。真想见一见啊。

    “帕里黛,好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可以可以别忘记我吗?”

    “我不想死。”

    bbb

    存稿发刀,与我无关(?

    累啦,起来还得忙项目。

    晚安嘻嘻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