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躬亲探,双耳且闻诸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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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州府衙。

    折继闵匆匆进了大门,正见折继祖,那未及束发的少年郎,他的三弟垂静立庭院,不知站了多久。

    折继闵眉头轻蹙,“继祖可有事?”一句问话,见折继祖脚下摩擦着雪地,竟是久久踯躅不语,折继闵将中捏着的书信又往信封里塞回了一半,语气疏冷淡薄,“军中军纪为上,没有高低尊卑,你如今是叶副将麾下将士,便该好好留在军中操练,怎可因将领不在便仗着折家公子身份任意来去。”

    折继祖登时面红耳赤起来,嚅嗫道:“叶副将叫我这几日请教二哥,回来时检查武艺若不得他意,往后便不能留他帐下。”

    “。”折继闵看了他半晌,忽而道。

    “?”折继祖一愣,乖乖伸出一只,立马发出一声抽疼的低吟。

    折继闵单捏住折继祖的腕往上一提,折继祖疼的差点当场跪倒在地。

    “哥二哥!二哥!疼!疼疼疼!!”折继祖连连求饶,素来吊儿郎当的少年郎竟是眼睛登时通红。

    折继闵无动于衷,只将折继闵的腕整个翻折过来,起点他数处大穴,逼得折继祖跟个牵丝线的皮影人一会儿这儿起来,一会儿那儿落下,痛地嗷嗷大叫,双眼落泪,鼻尖也发红,连求饶都顾不上了,只疼得恨不得躺下。

    “叶副将练得铜筋铁骨,指掌拳脚皆震经脉,与你未通奇经八脉之人倒是好事。”折继闵松了,折继祖也就摔落在地,蜷缩起来,又疼又冷,可折继闵好似没发觉,只平淡低语,“但挨了他一顿,若怕疼不敢动弹,你这伤十天半个月也好不了。是我疏忽了,明深瞧着好话,领兵治军却比泽却更严格,他既提了,想必你要留他麾下还难了些。”他低垂着眼帘,神色温润又清冷,眸中淡然深沉,没有伸去给折继祖搭把,只冷冷淡淡道:“起来。”

    折继祖仰头看折继闵,目光里像是陌生,又像是不可置信。

    “起来。”折继闵,仍是温温润润、和和气气,也仍是冰冷无情,“绕府衙跑十圈,疏通了筋骨再回来。”

    他踏步往府衙书房走去,半散的墨发在风中摇曳。

    折继祖咬了咬牙,忍着疼爬起来,顾不得一身霜雪,摇摇晃晃着身躯、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出府衙,当真绕着府衙外头吃力地跑了起来。

    折继闵将拆开的信件搁在桌上。

    窗户开着一条缝,时不时有冷风扑面而来,几乎要将那信件掀得飞起,隐约可见半封露在外头的纸上头写着“延州”“白豹寨”“部族啰哩”等。

    “将军。”有人敲门而入。

    折继闵捏着眉心的一顿,按住桌上的信件,“怎了?”

    “包大人未有归府。”那将士答道,见折继闵疏冷的目光扫来,才绷住面色道,“原似是在街巷用早膳,只是引来骚动,标下见不少府州百姓都被热闹引去。”

    折继闵闻言笑了一下,目光中毫无波动,他一摆道:“包大人体恤民情,不必坏了包大人的事。”

    将士便微微颔首,提步出了书房。

    “延州。”折继闵在桌旁站了一会儿,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那封书信上,“郭劝”他闭着眼想了想,微微摇头,又低声自语道,“吏部侍郎,范雍。”折继闵抬从一旁的画缸里抽出了一副画卷,轻轻一抖,画卷顺着滑开,竟是一张山河地图。他将其按在桌面上,指尖一扫,落在陕西路最侧边的山脉上,那是大宋与西夏毗邻之处,自东北向西北衍生,乃是横山山脉,东部接着河东路的麟州、府州,往西则至陕西路原州、渭州,乃是宋夏天然而生的山界。

    折继闵的目光落在被压在一侧的书信上,思虑片刻。

    “延州。”他又自语,好似想起了什么,松开那山河地图,从一旁的柜子里捞出一个盒子。该是刚放入不久,连锁都不曾上,而盒子里头竟是装满了一模一样的书信。折继闵一眼瞥去,从中抽出一封,拆出信纸。

    “保安军倘使如此,确是最好不过”

    折继闵神色动了动,偏淡的眸子映出纸上黑字,他轻声笑了笑,笑声淡薄。

    “来人。”他将信纸搁在桌上,略略抬高了声调。

    风掩人声,日过晌午渐偏西。

    离府衙不远的街巷里,院门大敞,近门处的庭中坐着两人,正在和煦的冬日些许阳光下在石桌两侧下象棋。

    木制的圆扁棋子在楚河汉界两侧推挪,静谧风中,穿着黑衣、黑面额间月的中年人捻须一笑;对面白发苍苍的老寿翁歪着头看了半晌,便也哈哈大笑起来,只拍着大腿,“京中贵人果真不同凡响,老朽比不得。”棋子来去,分明是已然将对方的将帅困死,再无路可走。

    “老人家棋力亦是不凡。”包拯笑道。

    “阁下刚可是问隔壁那人家?”老者摸了一把自己长长的胡子,他想了想,“好似是个公子哥买的宅子。”

    “公子哥?”包拯伸整理棋盘,闻言不动声色地抬起头,“老人家不认得?”

    “我没见过,听闻是个年轻的俊公子。”老者,眯着浑浊的眼睛,“去岁,十一月,十月?哎,年纪大了记不清了,总归大约也是这会儿,老洪赶在老朽前头蹬了腿。他那几个儿子不孝,窝里斗闹着分家,又一个个早不想在这荒芜西北呆着了,便把祖屋卖了,是凑银子去江南另谋生路。”他一拍石桌面,有几分不快,“便卖给了一个公子哥,二十多岁,但该是出阔绰,买了这屋子闲置。”

    包拯微微颔首,“老人家之意,这买了宅子的公子,不曾在此住过?”

    “那老朽是一回也没碰上。”老者着叹了口气,“今年开春时,倒是有人在宅子里来去,不是什么公子哥,是那公子的仆从,也不知在宅子里鼓弄些什么,我这耳朵从墙边走过还能听到咚咚当当的敲打声。这宅子又不大,成日敲敲打打的,街坊邻里哪个听不见,烦人的很,我儿媳妇便寻上门去了几句。”

    “未曾见到主子?”包拯问。

    “没有。”老者一摆,“哪儿啊,是见着了个姑娘,穿得粉粉嫩嫩的,瞧着像是主事人,也跟大家闺秀般挡着脸,自然也不知模样年岁了。不过该是年岁不了。”

    包拯心头有数,知这姑娘极有可能便是那桃木教的女教主,丁月华曾言她名作尤诗。

    “冒昧一问,旁的,老人家可曾见过什么人出入宅子?”包拯又问道。

    老者略作思索,捏着石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才接着道:“有个秃头的男人,倒不是和尚,见过一回,长的还挺俊;有个老头,自然,比老朽该是年纪轻些了。旁的哦,还有,还有便是老朽那孙女儿宅子里该是有个女娃娃,个头不高,因而年岁估计也不大,出门在外时像个哑巴,但孙女儿前些日子还听着人在里头踢毽子数数呢。”

    包拯神色不动,若那“哑女”该是端茶送饭、照料被抓的丁月华数月的那个孩子。

    那也确实不是个哑女、哑巴,恰恰相反,那该是个垂髫儿穿着女儿行装、又捆着锁链,往日装作可怜腼腆,却仿佛是宅院里那老头的耳目。照丁月华与公孙策墙角所闻之言,将他们莫名绑走的这些人在的宅院里还分了两拨,幕后主子是谁尚且不知,总归仿佛先是闹起了内讧。

    那老头话中之意,该是对哪位姑娘又或是对桃木教女教主“尤诗”心生不满。

    且更有趣的是,包拯这会儿从这宅院街坊邻里各门各户都打探了一番,老者口中的女娃娃,他竟也听了不同人之言。

    有七八岁的,有十二三,又有是个已经及笄的姑娘

    就这门前几尺地,邻里邻外七八张嘴硬是了十数种故事来。

    的最多也最振振有词的,便是不知哪儿的公子哥在这偷偷摸摸地养了个外室,连孩子都有了,估摸着那外室出身也不高,狐媚子罢了,这才不敢往家中带,如此编排也自然是因那穿的粉粉嫩嫩的女子身子妙曼,背后望去仿佛桃花仙子一般,花枝招展的,勾得街坊邻里偶尔一遇都要多言几句;又有翻白眼儿这女子独行在外,一把年纪还未成亲,无父无夫,却与不少男子望来,分明是不守妇道的暗娼之流;自然也有人驳口,许是哪儿的富商公子,往来各国做生意,因而带着妻女来此,因而逗留了些许时日,只是这般法便听着不如前二者叫人满足碎嘴长舌之欲、逞口舌之快。

    众言纷纭,皆是离谱,听来甚是恐怖。

    可细论宅院到底卖给了哪家公子,姓甚名谁,家中几人,哪里人氏却个个又摇起头来,是平日并无往来。这一年到头宅子里也就开春那几月和近几月有人出入,又闻是什么有钱人家,瞧着高门大户的,因而高高在上,不像是会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交际。

    包拯今日一探,心头也是暗自笑叹。

    若非他早知桃木教女教主、半支秃笔四人,还有这幕后之人觊觎“雷家图纸”与“传国玉玺”一事,恐怕也少不得被这坊间风言风语绕糊涂几分。只是如此看来,买下宅子的人也是做足了周全准备,以防来日被人探查发觉底细不妥。至于那日公孙策、丁月华在老头与“哑女”口中的“花叔”之云的旁人,倒是无人见过,这不足为奇,倘是习武之人躲藏着百姓耳目来去,总有办法让人不能察觉。

    不过,包拯也并非全无所获。

    一是包拯细细探听了许久方知这宅院能这么快卖给后来的俊公子,是有人在其中牵线搭桥,而那人是个卖碳的,尤其给些富贵人家卖银丝碳。

    二是那宅院的主子或许是个二十出头的俊公子,但院子里定然不止一个女娃娃。

    只是二者究竟是障眼法,又或是旁的,尚且不能定论。

    包拯与老者辞别,见天色尚早,又孤身一人进了那人去楼空的宅院。庭院里积着雪,这两天无人来去,因而不见脚印,屋瓦石墙、一树一草皆寂静无声。而这些院落里确实是如丁月华当日所见,多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不见衣物细软等常用之物,甚至不像是曾有人在此居住,积了厚厚一层灰,唯有丁月华当夜细细摸索过的地方还能隐约看出拂过灰尘的指印和屋里清晰的脚印。

    想必买下宅子之人早料到此地终会暴露,因而从一开始便无意留下过多痕迹。

    包拯在墙角被踩踏的草木花丛逗留了片刻;在花厅不起眼的角落里摸到了一枚赤红色的琉璃子,该是一枚围棋棋子;在看似空空荡荡的后厨灶下摸到了一把柴灰;又在某间用衣柜遮着耳室的屋子桌角下捡着了半片瓷杯的碎片、而床上的被褥似是留了些干了的血迹;甚至还将公孙策落在精密密室之中的东西取了来他缓步从各间屋舍庭院一一踏过,目光沉静,仿佛只是闲庭散步,甚是悠闲,还不如是那日丁月华在这宅院五六间屋子里寻找被绑来的公孙策一半仔细谨慎。

    这设计精密的密室该是开春之时所建。

    于此地暂住几日之人,不论身份底细,定是个讲究之人。

    等到他来来回回走了一圈,包拯在庭院里停住脚步,忽而轻叹一声,“死了。”

    他正踏步出了宅子,迎面街巷里竟是有一个将士快步而来,与包拯一礼,言简意赅道:“包大人,将军请您往府衙一会,那出逃在外的女犯人找到了。”

    包拯神色微动,无问话之意,又听将士下一句道:“她死了,尸首被人在城隍庙里发现了,应是被毒死,将军已经请仵作前去验尸。”

    巧了,他方知人死,折继闵便寻见尸首了。

    包拯面无异色,只微微颔首道:“走罢。”

    走出街巷口,他又劳烦这位将士前去朝阳客栈将丁月华请来府衙,如今这府州城内见过且真切能认得出女教主尤诗的,来只有丁月华,那折继宣可难口中有几句实话。包拯独自徐徐踏步往府衙去,不多时便快至府衙门前,心头一闪过一念。

    包拯回头远远望了一眼,竟是能见那宅院之中的正屋屋顶那座楼建了两层,且比错落有致的民宅屋舍要稍微高些,乍一眼许是混作一团,但仔细一辨便觉醒目的很。

    那宅院离府衙极近,便是离折府也算不上远。

    若武艺高强之辈立于屋顶之上,凭起耳目聪灵,该是能一眼望见折府院外与府衙门前的动静。

    包拯且沉思,一人从拐角快步绕出,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引得远远跟随的将士神色微变。

    是个头戴斗笠的大汉。

    包拯不通武艺,被冷不丁撞了个趔趄,差点整个人一歪摔倒在地。那大汉连忙伸拽起包拯,口中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洒家赶急事,走的快了些,阁下可有碍?”这高声也止住了远处的将士的脚步。

    这声儿耳熟,包拯抬头一看,见是个黑凛凛的大汉,倒是和气长相,该是早年跑江湖风吹日晒,不似包拯这般乌漆嘛黑、天生不怒自威的长相。

    是王朝。

    包拯神色不动,平淡笑笑道:“无碍,壮士莫忧,是在下走神了,非是壮士之错。”

    “对不住,洒家给你赔个不是。”王朝又,目光从包拯身上飞快掠过,竟是从腰上一扯,把钱袋塞给了包拯,紧接着高声道,“阁下要不去寻个大夫看看,这就当给阁下赔罪了。”斗笠下隐约在高声之后传来快声低语,远远瞧着仿佛还是在连连赔礼,“包大人,我在延州数日,闻延州知州范雍一入延州边几番主动为战,今年二月招降了西夏白豹寨、三月绕过折家唆使丰州蕃人部落出兵西夏,十月更是诱降环州部族啰哩,此番似是惹恼了西夏,近几日见西夏有发兵之意。”

    “不必。”包拯又推脱,将钱袋推还,“壮士不必介怀。”

    “虎子尚在延州静观其变,属下本传信,却闻包大人离了麟州今夜我便快马回延州。”王朝又飞快道了一句,才退一步,“阁下爽快,洒家尚有要事,阁下既然无碍,洒家这便告辞了。”

    “壮士请。”包拯道。

    王朝已然潇洒踏步远去。

    包拯敛起神色,望了一眼暮色。

    冬日的夜晚降临的早,这天上灰蒙蒙的积云染了暮色,仿佛也添了几分沉甸甸之感。

    范雍,以吏部侍郎为振武军节度使、知延州。

    “吏部。”包拯无声一语,缓步进了府衙。

    我来了。还是包大人主场。

    =-=今天升温了,总觉得一到夏天,大脑cpu就有点过热。

    呜。所以有人夸夸我吗!

    不留评的话,就钻过屏幕跑到你的梦里去哦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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