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回 及其生,赤绳系足终不离
烟火璀璨皆是刹那芳华,不消片刻,满堂寂然,只余月色亘古不变、高悬黑夜。
庙中的戏好似夜唱完了,这场人间喧嚣的闹事夜将近尾声。
展昭与白玉堂从仙女庙里绕了一周,与人群从另一侧靠着水池的一边走了出来。
白玉堂一见那水池,又念起先前笑之事,胡闹兴致未绝,指着水池口出狂言道:“且瞧仙女作美,好猫儿还不去照照镜子,将你那铃铛系上,出了这庙,祈的愿可就不灵了。”
展昭不为所动,从容道:“休要瞎,白仙人又不是此庙中仙,怎好在佛门求三清、孔庙问菩萨。”
只是二人信口瞎闹,也不知不觉就到了水灯池子边。
两位名誉天下的大侠闲无正事,玩闹起来,那可是加起来都未必足五岁。这推推搡搡的,虽有分寸,也几乎是挨着水池边上、踩着边界走了。水池要放灯,并无护栏,亏是二人武艺高强,仗着轻功本事来去。好些近处同行的人也瞧见了,指不定瞅着天黑不见面容、当是什么街边杂戏的卖艺人,并不多引人注目,但也有两三人忍不住鼓起掌来;孩儿更是一个比一个赛白云瑞,频频发出哇哇的叫声,扬着脑袋往前挤着,各家父母都拉不住,想要瞧得更清楚仔细些。
只是这一幕总叫人有些茫然的眼熟展昭这心下一动,带了几分出神的笑意。
啊,还缺一只踩住白裙边角的脚。
闪神间隙,忽而有呼声从人群传来,似是几分惊喜,“堂兄?”
白玉堂敏锐地侧头望去,眉头轻轻皱起,人也踩着水池边的台阶一起,伸一挥画影。恰是同时,水池边缘不知如何突然踩乱了脚步的人挤了过来,就像是被人远远推了一把,一个挨着一个往前踏步。画影一伸,刚好勾着了一个探出脑袋、往池水中跌落的孩儿的后领。他稍稍一提劲,好似也没费多大力气,将孩儿勾了回去,丢回了他母亲的怀中。
展昭亦踩着缝将好几人拦住,轻轻推着肩膀往回走,高声道:“有人要落水了,往里进些!”
声传去老远。
人群里俱是茫然,数人仰着头,只觉有迎面风起,一道影子在水池畔飞快来去,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与厚重,像一堵墙,不轻不重地挡在池边。他们便顺从喊声,纷纷往里斜倒走去,不由自主地发出慌乱的惊呼。靠近水池的人虽不多,但推挤起来也困难至极,展昭不敢太用力,怕有人摔了反而引出乱子,且他里拿着东西不少,实在处处不便。
起先发出叫喊的人好似也察觉到不对,往后退了两步,站住不动了。
展昭眼疾快地抬腿捞住了一个大概不心被人挤出来的、个头瘦的少年。
可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当真就这么倒霉,一贯身形轻飘似燕,能飞檐走壁,全江湖尽知的轻功高展南侠——再一踏,立足的那块木板却松裂了,咔哒掉入水池。他这一脚竟是借不着力不,陌生少年虽救了回去,自个儿踩着底下湿滑的青苔。
进前挤着人、退后是水池。
这下可好,简直像是在池塘边踩着水急切奔跑而滑了脚的猫,展昭身形一歪、往下跌倒。
要是寻常,展昭再寻处借力也不难,提着一口气就飞跃出去。今儿也不知他那一脚怎么踩的,添之里又是灯笼又是剑的,大概自个儿也懵了,眨眼就往水池掉了下去。
白玉堂拧着眉,不知在想什么,冷锐中带着狐疑的目光刚从人群深处扫过,就听着身后的动静,吃惊地回头。
“猫儿?!”他赶紧伸捞一把。
可二人本就在边缘,难以借力,再推搡两下怕是要将岸上的孩儿勾下水,结果白玉堂未加思索,一拽展昭背后的衣服,展昭也匆匆忙忙一递,一肘子撞了去。平素过人的默契总在关键时刻丢在海天之外——
只听扑通一声响,两个人都摔进了水里,炸了一朵水烟花。
“!!!嘿呀!!”
水池岸上的人大惊,纷纷扭头来看,就见灯火照耀下一些零零散散的玩意儿浮在水面上,狸奴灯笼沾了水歪歪斜斜地往下沉,而一蓝一白的身影先后扑腾了好几下。蓝衣人大概是仰面呛了水、登时懵了神,还在水中下意识地挣扎,想要在水中摸着什么借力的东西;白衣人则像个秤砣、半点动静也无,似乎就要直挺挺地往下沉。
“有人落水了!!”有人吓得高声。
“大哥哥落水了!”是个孩儿的声音。
“堂兄?!!”有人挤着人群往水池这边跑。
但更多的人又是意外又是茫然地观望着,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理喻地离奇之事。
终于人发觉不妥,焦声喊道:“哎呀!站起来!快站起来!”
“?”
什么?
“水不深——!往下踩踩!要淹水啦!快站起来!”
哗啦一声!正逐渐往池底沉的白玉堂猛的站直钻出了水面,茫然地眨了眨眼,青丝沾了水冰冷冷地披散在背后。他纵目一瞧,这个水池边缘的水深才刚刚到自个儿的腰侧,稍稍一站直、人就出水了。这要是个孩子意外摔进去或许要遭殃,但岸上人一伸也能及时救回来,遑论两个瘦高个儿的年轻人,根本淹不着。
难怪这人来人去的,拿水池放莲灯,也没个围栏
众人见真有人落水扑腾,还瞧着是武艺在身,半天还不见出水,因而个个诧异极了,好半天才发觉这俩人是当真淹水里去。
哪儿能想到这天下还有武艺高强的大侠,一个怕水,一个遇水就沉呢!
他们二人初次来这仙女庙,不知深浅,可谓是水洼里栽了大跟头,犹似渝州屋檐一抬腿时阴沟里翻了船。白玉堂这要不是一沉水摸着了底,还真要淹死在三四尺的水池里,笑掉全江湖人的大牙。
白玉堂无语狼狈之中一摸脸,隐觉不对,听着一阵水面的咕噜声——
那猫?!
白玉堂难得地吓得脸都白了,“猫儿?”他赶紧伸往水中一捞,拽着了展昭的蓝衣,摸着臂往上一提,将人从水里扶了起来。
展昭重重呛咳一声,脚下发软,是当真被淹了个糊涂,脸都白了。
他一条臂膀半靠半扶着白玉堂,另一捂着进了水的鼻子和嘴巴缓神,被拽了两回有些衣冠不整。这模样不像是泡了水池,倒像是跌进松江大浪里来了一遭,那可叫一个头昏眼花。
“猫儿?”
在喧声和白玉堂低声发问里,展昭摁住眉心、抹了一把眼睛,虽是呛了水、有些糊涂,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脚下能踩着实处。
展昭一愣,抬起头。
恰逢锣声“咚——”的一震,有人远远高声传来:“放灯去咯!!”
庙中大多人皆是欣然快步、出了大门,有夫妻、有姊妹兄弟、父子母女,也有友人与独行之人,孩儿跑的急,面上多是期许、喜悦之色。更快的,一些娘子笑声惊呼,指着高处与同行人喊:“快瞧呀!”地势高处先有四四方方的大灯笼接二连三、陆陆续续地飞上了天,在清冷夜风里摇曳着暖黄色的光芒。
是祈天灯。
遥遥望去,那些纸做的大天灯上,写着“阖家美满、子孙满堂”“人丁兴旺、家景兴隆”又或“来日高中、直上青云”、“喜结良缘、百年好合”、“麦穗两歧、穰穰满家”、“岁岁年年、平平安安”云云的大字,该是请庙会上摆摊写字的书生所书,格外端正;当然也有不少庸俗又可爱地写着“发大财”“好收成”,飘在其中叫人会心一笑。待天灯至高处,不管是什么字都看不清了,只有浓黑如泼墨的夜,与大大、高高低低的方灯。
夜映灯火,灯照人。
二人站在冰冷的水池里,衣衫湿透、双臂紧紧相托,被打着旋儿地两三盏莲花灯缠绕着,也跟着呼声高高扬起了头。
先见近在咫尺的心上人,朦朦胧胧,再见夜黑月明、天灯飘摇会北辰。
极目望去,这一幕在浓夜里又狼狈、又美丽。
二人相视一眼,灯火通明里见各自进了水、通红的眼睛,和淌着水珠的眼睫,面色发白,浑身泡着水,皆是天下少有的狼狈大侠,可谓是滑天下之大稽,不由无语又好笑。再看看二人踩着的矮矮水池,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能把自己淹着的,当真朗声大笑起来。
“好一只落汤猫!”
“白五爷这水下锦毛鼠也叫人大开眼界。”
“还不是你这瘟猫带衰!”
水池边上的人见二人还有空互相斗嘴挤兑,俨然无事,纷纷松了口气。因摔的是两个年轻男人,不是什么姑娘也不是孩儿,便也无人多在意。有人赶去放灯了,也有人在这场虚惊里摇着头,哈哈笑出了声。
“后生儿,快出来吧!”有老伯伯笑道。
“是极了,秋夜里凉,莫伤了风!”大娘也笑声叮嘱。
“这木板坏啦,明儿得寻人修一修!”有书生眼尖瞧着展昭踩落的木板。
“往里走些罢!心为上!”
白玉堂和展昭推拒了岸上人搭把拉人的好意,环视一周,有意往侧岸的石头上走去。那些善意的哄笑相继远去,倒是展昭讶异地瞧见岸边站着展旸和几个年轻人,多是些少年郎,该是展家族中子弟,其中还有三个戴着帷帽、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他们早就在这仙女庙,正是二人落水之前见展昭在此发出叫喊之人。
只是众人也不知发生何事,被人群拦了视线,刚刚出声喊人,一转眼就发现展昭和白玉堂落水了,大为吃惊。
几个少年人多少都见过或听过展昭和白玉堂夜斩贼首的本事,结果就近一见却是这般狼狈,先后的反差令众人一时无言。也不是觉得幻灭,而是意外地觉得不那般高高在上、只断人生死的凶煞可怖,有些可亲近的可爱了。
三个姑娘更是频频好奇地抬眼打量着展昭和白玉堂,只觉落水的窘迫全然与他们二人无关。衣衫湿透、长发垂一侧,水珠从面颊滑落、勾勒颈线,而二人齐齐侧眉望来时,在朦胧的夜色与灯火里添了些难言的俊秀艳色。
“十七爷。”展昭神色坦荡,不见尴尬羞容,稍稍一整衣襟道。
“”展旸好似走了神,微微睁大了眼睛,望着水池里侧立的展昭半晌未语。
一旁和他站的近些的姑娘,悄悄扯了一下展旸的袖子,低声道:“十七叔?”
展旸一个激灵,“啊,”他这敏谦逊之人仿佛被什么勾了魂,变得迟钝起来,将上前言语之意都忘了个干净,“堂、堂兄。”他镇定地望向展昭,似在克制躲闪之意,恭谨笑道,“先前见堂兄身影,弟还道是看错了。堂兄可无恙?”
白玉堂眯起眼,微微侧过头,不动声色地瞧了瞧展昭,指一动又停下了。
“无恙,劳十七爷挂怀。”展昭却是想起早前好似听着有人喊他,该是展旸了。
“十七爷今夜也有兴致庙会游玩?”他边温声着,在水下轻轻拉住了白玉堂的腕。
白玉堂眉梢一挑,便在水池中站稳了,反一握展昭掌,没有动弹。
“”展旸直直目光落在展昭面上,半分游移也无,“只是作陪罢了,今夜、热闹。”他缓声答了一句,几次张口又停顿,好似不知如何言语,甚至忘了介绍身旁同行的展家子弟。
不过展昭也明白三个姑娘估计是辈侄女,展家闺秀一向不便独自出行,这才请展旸同道。
他这欲言又止,闹得岸上水下的人各自干站。身旁几个年轻少年忍不住偷瞄展旸,个个都发觉他有些罕见的失态。唯有一个少年瞧了一眼展旸,就死死盯住了水中的二人,面色有些古怪。
夜风微寒,白玉堂摸着展昭冰冷的指,到底是出声提醒了一句:“展昭。”
展旸这才如梦初醒,“风寒水冷,堂兄还是快些上岸罢,”他又一拜,大约也察觉到自个儿在一旁围观有些不雅,语速更快了些,像是慌于离去,“昨日之事,多有冒犯,弟见巧遇堂兄与白公子,方才前来赔罪。咳,时候不早,弟明日再登门造访,便先告辞了。”罢,他匆匆扫过展昭,又深深望了一眼白玉堂,仿佛有些忧心忡忡和震色难收,这便走就走,叫同行之人一并快步离去了。
“”白玉堂微眯着眼,目送展旸片刻,冷不丁地拉着展昭将他的肩膀翻侧过来。
“?”展昭猝不及防,险些滑倒,只能拽着白玉堂的衣服,发出轻嘶声。
白玉堂的目光落在展昭侧颈上,蓝衣在先头拉扯中变得皱巴巴的,虽被展昭整过衣襟仍是紧贴着里衣松滑了些许,起身时他头发披直一侧。这一眼,在灯火通明的仙女庙里,就能清晰看见白皙的脖颈上一些深深浅浅的紫红色痕迹,延伸入衣领下,像是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在夜色里格外暧昧。
“”白玉堂神色有些怪异起来,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离去的展家子弟。
亏大了。
白玉堂伸一扯展昭的衣襟,将其扯正。
“玉堂?”展昭被白玉堂这前后的动作弄懵了头。
那个展旸白玉堂眉梢微动,只侧头瞧展昭,若无其事、语气浅薄道:“你刚拉爷作甚,白爷还真能削了那几个黄口儿?”
展昭沉默片刻道,“非是。”
仿佛突然间无名脾性上来,他憋了好一回儿的气,才撇开白玉堂无辜的面容,无奈又从容诚实地答了后一句,“踩着青苔时,脚崴了。”
“???”白玉堂糊里糊涂地盯着展昭,目光渐渐往水里移去。
展昭沉默地点了一下头。
若非莫名其妙踩崴了脚,他哪儿会落水。
“”白玉堂先是咳了一下。
紧接着他双肩抖动,忍不住地惊天大笑,边笑边咳,差点在水里没站稳,什么心思念头都抛在脑后。这窜屋走脊,大内皇宫都能飞身一闯、如入无人之地的展护卫,在自家门前仙女庙池塘里摔一跤还崴了脚,出去都没人信,足能叫天下人笑三十年。他当真是乐不可支,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难怪先头扯着他不让他动弹,在展家子弟面前总还得要些不打紧的颜面,他要是一无所知地拉着展昭上岸,一瘸一拐另,怕是展昭能再往水池里摔一回。
“”展昭也任他笑,泰然自若、定力十足,全然不见羞恼。
白玉堂笑劲过了,见他气定神闲、却沉默不语,难是个什么脾气,赶紧歇了声。瞧着该是不敢多招惹展昭,可嘴上就是欠得很,张口就道:“展大人娇贵,来,人扶着展大人。”话毕,他又想起刚才扯人,展昭未能站稳,疼的出了声,也不知可有伤着了,心下一紧也有了几分惭愧,不捉弄他了。
展昭睨他一眼,到底没有什么。
白玉堂老老实实地扶着他先往侧岸的石头上一坐,将巨阙画影往边上一搁,不急着上岸,只站在水里单握了一下展昭的右腿,“这只?”
“你先出水。”展昭着,正要扶靴摸一下伤势,便见白玉堂伸一扯,将他泡水的靴子袜子都脱了下来。
展昭一愣。
“有些肿了。”白玉堂头也不抬道,指轻轻推揉了几下展昭肿起的足踝,似在确认内外踝和脚掌有没有骨折。
冰冷又柔软的指从肌肤上蹭了过去,似乎能敏感分辨修长十指的每一处关节。展昭有些不自在,只能僵坐在石头上不动,口中温和道:“不是很疼,该是筋肉拉伤,未必有——”他声音一顿,低头望向白玉堂。
“知道疼了?”白玉堂挑眉抬眼,单捏着他腿,另一摁住脚掌推了两下,“这还没骨折?”
展昭轻咳一声,取笑道:“以玉堂劲,没折都给你摁折了。”
“回去再。”白玉堂掀他一眼,给他稍微掰正了些,知晓确实问题不大,才松了,往岸上来。
展昭失笑,正要言语,水池里突然一阵嗤声,原是那盏狸奴灯沉没大半,灯笼里的火光猛然亮了一瞬,彻底寂灭。
展昭微怔,望着水池里漂浮的玩意儿,惋惜道:“白买了,今夜当真要得罪云瑞。”
夜风寂静,庙会早已尾声,这耽搁片刻的工夫里,大多数人都去赶去放天灯,货郎收了摊,就连唱戏的班子都收拾家伙去赶夜里最后的盛会。刚刚还热热闹闹的仙女庙里,眨眼间只剩冰冷的仙女像和打着旋儿的水池莲灯,还有两个傻乎乎落水的狼狈大侠。
清冷、寂寥。
“不过是些寻常物拾,随处都能买。”白玉堂大马金刀地坐在大石头上道。
但他还是回头瞧了一眼,抬从水池里一捉,递到展昭面前,目光发亮道:“这不还留了一个?”
是一只兔子的木雕,从展昭袖里滑落、落水也不沉,不知怎么的漂到了这头。
展昭瞧他,“给我瞧什么,哄孩儿呢?”
“哄媳妇儿。”白玉堂张嘴就道。
展昭眉梢动动。
“哄猫。”白玉堂认乖改口。
展昭似笑非笑地斜他一眼,只将木雕收起,忽而面色微变。
搁在怀里那根红发带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他忙直起身来环顾水池。
“猫儿?”白玉堂摁住展昭的肩膀,话还没问出口便知明白了,只是这水池瞧着不大,但也不,非是被庙墙隔再内侧,而是通向山脚,哪怕灯火通明也瞧不清,若沉了底就更不知哪儿找了。“你这腿跑什么,再折一下真成三脚猫了。”白玉堂拽着展昭臂一动不动,先放缓声道,“丢了便丢了罢。”
展昭默然瞧他,似是有些无奈。
“”白玉堂败下阵来,又淌下了水,“我给你找还不成?”
他扶着岸边的石头,矮身真要去瞎捞,被展昭又拽了回来。
“罢了。”展昭哭笑不得道,“我丢的,你找什么。且黑灯瞎火的,又瞧不清,等明日再寻法子便是。”
白玉堂笑他,“爷还当你这傻猫儿失了神智,连水都不怕了。”
“白五爷便不怕水了?”展昭驳道。
“自是不怕的。”白玉堂舒展眉头,得意洋洋地叫嚣道,“爷不过是见水就沉,可不是你这见水就哆嗦的臭猫。”
展昭答不上来,半是笑半是叹道:“半斤八两,白五爷倒是自得。上来罢,该回去了。”言罢,他幽幽的目光又落在漆黑的水中,莲花灯还在打着旋,照的水面金光粼粼。他怕水倒是天生的毛病,真似猫儿不通水性,扑腾两下死命往底沉,且数年前因松江潮中淹一回,差点骇跑了半条命,也愈发怕落水。
白玉堂瞧他失神,沉默半晌,伸在展昭眼前啪嗒打了个响指。
“莫想了。”他道。
他踩着水整个人转过身来,明明叫人别想了,自个儿嘴里却嘀嘀咕咕、嘟囔调侃起来,“早叫你这瘟猫系好铃铛臭猫!这就叫不听五爷言,吃亏在眼前!”风吹水粼粼,低低的嗓音并无气恼不快,更无怪罪之意,口吻轻缓染着夜的寂静安谧,直听得展昭目光柔和、垂眉发笑。
白玉堂静静注视着展昭,二人刚落了水,一时半刻自然干不得,头发、眉毛、眼睫处处都晕着水雾,呛过水后,展昭黑白分明的墨眸更是有些发红。
他突然想起五年前。
传闻中遇水就沉的展南侠越过了松江潮、湿着衣衫急匆匆赶至大牢,该是刚历生死危,站在人前时却笑面和气。
可这和气人,瞧着泥捏的脾气,水一冲就散了,偏偏那日却怎么都挥不走——
又怎能怪他非缠上了一只猫,天涯海角奔波、刀山火海同行,来去不知归。分明是这臭猫先招惹的他!
“是,是展某的错。”展昭和气地认道。
白玉堂伸又给展昭扯了一下皱巴巴、冰冷冷的衣襟,将他湿淋淋的头发拨到身后,彻底遮住了脖子上那些紫红色、有些暧昧的痕迹。
他当然知晓这都是什么。
前几日展昭中暍,暑气太重,他便将给展昭用瓷勺刮了痧,留了满背、满脖子的痧痕,这两天该是还未全然消退。若经人事的不知者瞧来,怕是百口难辨。那展旸也不知怎的,似是一眼误解了此事。
虽这“误解”本也不是冤枉了他们。
白玉堂清楚此事无论展昭是否乐意,最好莫在这常州露了端倪,那展家宗族个个老古板,迂腐得很——“江湖人”一事已然闹炸了锅,再添这违背人伦、离经叛道之事,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白玉堂难得怀揣有几分担忧,可此时却不禁笑想——
真是亏大了。
猫还没吃着,先被扣了好大一顶帽子。
他仔细端详着这人,沾了水后犹如在月色灯火下发光,咬得心神发昏,全凭这一池冷水叫人清醒。
白五爷抿了一下唇,心养猫真是养祖宗。
“嗯?”展昭似听着那无声的腹诽,眼帘微撩,目光仿佛也是湿润的。
“幸好,”白玉堂突然得意地笑着,眉梢高扬犹似想一出是一出的少年人,“白爷早料到你这猫太岁上头,就没一天不瘟的”他毫无预兆地又捏住了展昭未穿好靴子的腿,冰冷的指尖比起先前有了几分暖意,甚至有些炽热起来。展昭吃了一惊,有些糊涂,下意识往回收腿,却被白玉堂牢牢摁着,避开了有些发肿的足踝关节处。
“所以,另有准备。”他一字一顿道。
“玉堂?”展昭目色诧异,一时忘了那些缠着情思上下起伏的不好意思。
夜深露重,天地间灯火柔软,喧嚣皆远,庙外好似有人窃窃私语,有人跑动的声音从远而近。
但那都是旁人的。
他的心神只被眼前灼烫的呼吸声牢牢卷住、寸步难挪——
白袍外衣浮在水上,金线勾边,甚是华美,却比不得他桃花眸一挑时的明亮风采,令世间一切风景黯然失色。
“展昭。”
白玉堂歪头打量着他,在这冰冷又灼热的夜里,目色深沉,“你可曾读过续玄怪录?”
“李复言编撰的那本奇谈怪志?不曾细读。”展昭坐在石上低头望去,没有再挣脱,温声纵容道,“但请赐教。”
“续玄怪录有一篇名作定婚店,有一杜陵少年韦固夜遇老者,倚布囊,坐于阶上,向月检书,自言掌天下婚牍。”白玉堂缓声低语,站在水中,微垂着头瞧着展昭赤足,浑身湿透,却像是刚从水里溜出来的月下仙人,一颦一笑、勾魂摄魄,搅乱一池春水,“韦固问其囊中何物”他又仰起头来,目色深沉,久久凝视着展昭,面容含着张扬恣意的笑容。不知何时,他指间摸出了一根绳,不疾不徐地往展昭右脚轻轻一套,指尖一寸寸拂过肌肤,庄重地像是在立一个隐秘、赤诚、永不违背的誓言。
绳子沾湿了、冰凉凉的,线结从两端收紧、松松垮垮但又恰恰好地悬绑在白皙的足踝上。
是一根早早编好的细密红绳,间隔着三颗金豆。
——固问囊中何物,曰:“赤绳子耳!以系夫妻之足,及其生则潜用相系。虽仇敌之家,贵贱悬隔,天涯从宦,吴楚异乡,此绳一系,终不可逭。”
新年快乐。
你快乐吗。我超快乐的。一如既往地发挥着让主角阴沟翻船的本色。
边写边发了疯的笑。
红绳系足送给大家2020年的第一天。
这是我本卷最喜欢的两颗大糖之一啦,不知道你们怎么想,我是真的超喜欢超喜欢超喜欢。
赤足系红绳,超欲超性感。
不过这段剧情走完,意味着我真的要开始走剧情了(其实还有一些糖情节,我本来想写的,但是似乎安排不上了,看未来命运走势叭
希望新的一年,天使也会爱我嘻嘻嘻。
大家都要岁岁年年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心想事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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