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苏妙虽然才十几, 性子却一向沉稳, 自相识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激动。
周兴怀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展台。
那是一枚铜制令牌,因为年代久远, 表面已经斑驳了, 布满灰白的历史痕迹,只有中间一个凸出来的‘令’字还隐约可见金属的光辉, 拍卖师介绍它年代不可考, 接下来就是极力渲染它的神秘。
古董大多神秘, 在周兴怀眼里,拍卖师只不过是想抬高它的身价罢了。
就算有了历史的加成, 也不过只是个铜制的令牌,前面那么多好看稀奇的古董都过去了,周兴怀实在想不明白一向淡定的苏妙为什么独独对它另眼相看。
但听到苏妙的许诺后, 他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中的号牌。
他见识过苏妙符篆的力量,知道这一个要求意味着什么。
一个信息不多外表又不出众的东西起拍价两百万, 感兴趣的人不多, 全场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跟周兴怀竞价, 等到了三百四十万的时候, 就没人再跟了。
周兴怀丝毫不意外,正准备看拍卖师敲下锤子,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张家人第一次举起了牌子。
“三百五十万!”
周兴怀依然毫不犹豫举起了牌子, 拍卖师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三百六十万!”
“三百七十万!”
“三百八十万!”
会场里只剩下这两处举牌,苏妙看见,张家那几个人似乎是朝这边瞧了一眼。
“四百五十万!”
……
“七百六十万!”
会场里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讨论声,他们认出了周兴怀这个青市名人,另一处却不认得,只瞧出了他们身边陪着的是曹秘书,只怕来头不。
竞价持续了十几分钟,张家人好像忍受不了这种麻烦的角逐,一下子把价格抬到了一千万,会场里瞬间哗然。
抬价的男人用警告的眼神看了周兴怀一眼,才慢悠悠坐下了。
曹文广偷偷冲他眼神示意,摇了摇头。
周兴怀与曹文广交情不浅,知道他是个谨慎的人,被他这一暗示,立时犹豫了一下。
拍卖师开口了:“一千万一次!”
苏妙背靠在椅子上,盯着那枚令牌,手指漫不经心敲了敲,用只有周兴怀才能听见的声音:“继续。”
于是周兴怀又举起了号牌。
张家人开始以一百万的区间加价,而周兴怀仍旧保持最初十万的加价幅度。
等价格到了一千八百万的时候,周兴怀的额头上开始冒出冷汗。
他不是心疼这些钱,一千八百万虽然多,对他而言也不是拿不出手的数目。让他心惊的是曹文广的目光,相处日久,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简直是死亡一般的警示。
曹文广向来是个谨慎稳妥的人,不会轻易这样失态,周兴怀不由开始胡思乱想。
从苏妙的话看,这几个张家人在她眼里不足为患,可张家是一个整体,张家不仅仅只有这几个人,如果他们背后的力量超出苏妙的能力……那该怎么办?
他到底是个普通人,面对着不属于凡世的力量,周兴怀第一次感到无所适从。
会场里还开着空调,可他的汗却不自觉地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苏妙像是刚发现他的状态似的,惊讶地问了一句:“周叔叔,你怎么了?”
她的表情坦荡而自如,像是一个最普通的少女在表达自己的困惑,可她乌黑的瞳孔里清澈无光,距离她最近的周兴怀能看其中隐藏的含义。
继续。
张家人的目光不停地扫视这边,周兴怀无力地举起了号牌。
张家女孩儿面色冰冷起来,旁边一个男人冷笑道:“曹秘书,你们这位大企业家觉悟可不怎么高啊。”
曹文广只能赔笑哈哈,内心却不住焦急,周兴怀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他都示意了那么多次,非要为了一件竞拍品跟张家杠上!
这玩意儿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他再次怀疑地看了一眼展台。
价格最终停止在周兴怀的两千三百万,男人还要举牌,女孩儿止住了他,“不用了。”
不用了。
曹文广的心一下子掉到了悬崖深渊。
他跟张家这几个人相处时间不长,也就四五天,可四五天里能看出不少东西。
青市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对他们可以是卑躬屈膝有求必应了,私下里也忌讳莫深地跟他交代过,上面的下达了指令,务必要好好招待这些人,不管他们要求什么都要全力支持。他想再问更多时,却半点信息也扣不出来。
按道理来,一个普通的中医世家不至于让人如此。
曹文广默默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儿,也就是张家当家人张天睿的女儿,张千凝。她白皙姣好的侧脸此刻仿佛凝结着冰霜,让人望而生寒。
通过短时间的相处,曹文广看出这是个被长时间有求必应娇惯坏的主,今天没有成功拿到想要的东西,她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忍下去。
他叹了口气,在心底默默道:周兄,你自求多福吧。
周兴怀拍下东西之后,一颗心没落地,反而更加悬了起来。他转头瞧了眼曹文广所在的方向,却见他已经同张家人离开这里。
他虚脱地倚坐了下去。
“谢您了周先生,待会儿东西到手,只要不违背我原则,什么要求您都可以开口。”
周兴怀摆了摆手,苦笑道:“别提什么要求了,您只要保证我全家安全就行,得罪了老曹都再三提醒我的人,怕是不太好了……”
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一时间竟有点狼狈。
苏妙瞥了他一眼,抿唇笑了笑,“祸事因我起,我自然会结了这个果,张家人的影响不算在内。周叔叔,要求还是生效的,您可得好好想想。”
完,就仰下闭目养神,唇角还微微翘着,心情不错的样子。
周兴怀见她不慌不忙,底气十足,仿佛也找到了一点安慰,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他到底是青市首富,政府的纳税大户,在本地也有一定的名望,张家人不敢拿他怎么样的。
况且这次把宝压在苏妙身上,只要赌对了,那就是一条顺畅无阻的康庄大道。年轻时做生意都是赌过来的,真是老了老了,连这点勇气都没了。
最要紧的是,他也没得选,周兴怀苦笑。
他得罪不起苏妙。
反正得罪哪边都是死,不如选个离自己近的。
接下来的拍卖就没什么惊喜了,令牌被拍下之后张家人就走了,他们果然是冲着这个东西来的。
拍卖会结束后到后台去交接,周兴怀本想把东西连人给她一块送回去,苏妙略一思量,上了他的车,却没有回天门事务所。
“周先生,直接去你家。”
周兴怀原本算将她送回去后再去谈一笔生意,闻言没有多问,命令司机调转了方向。
周家的别墅偏离市中心,但距离不远,半个时的车程就到了。苏妙下了车,见这里面积也不是很大,只是周围环境十分清幽舒畅,前有河后有丘,既能生财又有倚仗,再看里面的摆设,想是找人专门看过风水。
苏妙来这儿自然不是为了参观。
她绕着别墅走了一圈,又倒回来踩了几个点,让人掘出几个坑来。周兴怀一直在她身后跟着,数了数,总共八个,又瞧见她往里面各扔了一枚铜钱。
接着,她又进到别墅,找到正中心,掏出几枚泛着寒意的铜钱,在地上摆了个斗的形状。
因为别墅设计后花园占了较大的比重,所以这个铜钱斗位于房子后面,花园偏里的位置。
这一切布置好之后,苏妙掐了几个手决,眼看着周围的元气在向斗内缓慢汇聚,停下了动作。
周兴怀见她似乎办妥贴了,忙问她这是干什么用的。
苏妙笑了笑,道:“周先生,既然害怕张家人,这两天你就和家人待在家里别出去了。只要在别墅里,我就能保你安全,万一出去碰上什么,您可别怪我。”
周兴怀显然有些忧虑,“一直呆在家里么,我这边还有生意……”
“放心,只是几天而已。”苏妙道。
又指了指地上刚摆的阵法,笑得有些神秘,“周先生,这些天好好休息,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呢。”
-
周兴怀家里除了保姆,就只有一家三口,人口简单。妻子邵之卉虽有些抱怨,见他面色沉重,也没再多什么。至于周羽航,他巴不得待在家游戏不去上学,也乐得答应。
刚开始什么事都没发生,周兴怀难得闲在家里,大早起来神清气爽,脑子都清明了几分,去后花园闲逛,也觉得动作的沉重感变淡了,弯腰撒了几把花肥,竟没有丁点以前的酸痛感。
他原本以为这是长久没有休息的结果,可后来听老婆念叨自己皮肤变好了,儿子多吃了几碗饭,不由怀疑起来,把目光放在苏妙做的那些动作上。
第三天晚上他正睡意朦胧间,别墅外面响起一阵哐当声,他忙披衣起来去看。
透过高高的窗子,他看到外面皎洁的月光下,一个男人正进了别墅大门,绕着围墙转圈。
邵之卉也听到动静了,着哈欠过来,看到楼下的男人立马吓得哎呀一声。
周兴怀嘘了一声,看见那人撞倒了一架花盆,站起身骂了一句什么,又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继续往前走,还是绕着别墅兜圈子。
在他第三次看到这个男人经过花架的时候,男人的表情终于变了,变得有些惊恐,疾步往前走去,却始终摆脱不了魔咒一般,只能绕着别墅转。
而在男人的眼里,自他踏入别墅的那一刻起,月亮好像就被乌云遮住了,周家别墅的院子是黑的,他只能循着自己在外面时看到的别墅入口方向走。
可他无论怎么走,前方都是黑漆漆一片,好容易撞到几盆花,走了一会儿前面又是这些碎了的花盆。
他这是被人摆了一道。
男人阴恻恻地看了眼前方空荡,内心郁气难解,他们张家人出门在外一向受人尊敬,莫是普通人了,玄学中人碰见他们都得低头三分,今天这种气是无论如何都没受过的。
他原本以为这是普通的困甲阵,按照解阵的步法走了一遍之后,脸色却变了。
他眼中的景象依旧没有发生改变,还是绕着墙在原地鬼墙。
见了鬼了!
周兴怀盯着那人到了凌,见他还是一直在绕圈,终究忍不住困意先睡下了。
到第二天早上他醒过来时,发现绕圈的人变成了两个,而他们好像互相看不见似的,气急败坏地迈着他看不懂的步法。似乎是电话不通,其中一个还扔了自己的手机。
周兴怀觉得这是个十分有趣的景象,接过妻子递来的温牛奶,站在窗边看了一上午。
邵之卉瞪大眼看着外面的两个人,怎么也不相信他们是被阵法困住的,“老公,你实话,这是不是你雇来的群众演员?”
“你当我闲的,生意不做雇两个人来表演转圈?”
周兴怀去调了一下监控,发现这俩人身手都不错,大半夜那么高的墙唰的一下就跳上去,简直跟武侠一样。这要是搞谋杀,还不得组个精英部队?
心有余悸啧啧一声,想幸亏苏妙搞了这么一出,否则今天他还真有可能被人登堂入室了。
正悠闲地倒放着监控,电话响起来了,周兴怀过去接起来,是曹文广。
“周老弟!”他的声音有点着急,“你回家之后有没有见过张家人?那天跟我一起的,你应该眼熟!”
周兴怀看了一眼旁边的监控,那俩人还在他院子里转圈,其中一个转了一晚上,黑眼圈都出来了。
“不大记得,不过我家外面现在正有两个陌生人兜圈,我寻思着可能是想谋财害命,正算报警……”
“不用报警了。”曹文广立刻断他的话,松了口气,接下来一句话似乎是跟身边人的,声音有点远,“人还在,我怎么能莫名其妙失踪呢。”
周兴怀心里一动,曹文广已经了句待会儿拜访挂了电话。
又过了一个时左右,监控里显示大门前又有动静了,一辆车在他们家门口停住,下来三个人,为首的还是张千凝。
曹文广仍旧在旁边跟着,好像没弄明白什么状况,正准备上前按门铃,被其中一个男人提到了一边扔在地上。那男人冲着监控冷笑了一下,挥着拳头开始砸门,不过三两下就把镂空铁门砸烂了,轰隆声听得周兴怀心惊肉跳。
那声音仿佛在昭示着拳头主人的想法——样,敢糊弄我们,待会儿就把你得比门还稀巴烂!
门破后男人和张千凝一前一后进了别墅,眼前忽然黑下来,由于这是白天,他们一下子就明白自己中了套。
像前两个人一样,他们破阵的步法在这里没有半点用,气急败坏地拿出手机也发现没有信号。
黑暗,全都是黑暗,漫无目的的黑暗,简直要让人抓狂!
好了,现在绕圈子的人变成四个了。
周兴怀见了他们的架势,本来还有点害怕,这下彻底不慌了。
曹文广吃惊地看着这奇怪的一幕,喊了几声他们的名字,却没有人回应。
周家他来过不少次,熟门熟路,门被破了他就直接走进去了,里面还有一道防盗门,当他按起门铃时,周兴怀吃了一惊,但看到监控里只有他自己,还是下楼给他开了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开门曹文广质问的声音就响起来,这时张千凝刚好走完一圈,在门外不远的位置,周兴怀瘆得慌,忙把门关上。
“曹兄,你是个聪明人,这些人为什么来的你不知道?”
曹文广哑然,刚才张千凝让他联系周兴怀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为了那枚令牌,他们怕是要对周兴怀不利,可没想到过来时会是这么个场景。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到上面交代要好好接待张家人的话,他现在急躁得很,脑子里头一团乱。
“实不相瞒。”周兴怀慢悠悠的:“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听你的劝跟这些人杠上?那天拍的东西是一个大师要的,我没得选。”
曹文广指了指外面,瞪着眼问:“这是那位大师干的?”
周兴怀点了点头。
这样的力量是真实存在的?
曹文广知道周兴怀不会在这个时候开玩笑,脸上的神色瞬间纠结成浆糊。他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好几圈,无力地看了几眼窗外,才问:“那能不能联系一下那位大师,让她放人?”
“我倒是也想,毕竟这么几个人大半夜绕着房子转我也瘆得慌。”周兴怀的语气带着无奈,“可现在不行,大师正忙,不好扰。”
瘆得慌?他分明正悠闲看热闹,曹文广看了眼窗户旁的椅子和报纸,没好气道:“大师在哪儿?我去联系一下。”
“学校上课呢,晚上回家都九点了,真不好扰。要不然明天周五下午他们放学我去问问?”
“周兴怀!”曹文广暴躁了,指着窗户外面呵斥道:“你知道那是什么人吗?张天睿的女儿!独生女!张家人什么地位你不知道?要是在你这儿出了事儿,让我怎么跟上面交代?!”
“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你当我愿意!”莫名其妙摊上这一档子事儿,周兴怀也暴躁了,“你惹不起张家人,我就惹得起苏大师了?人家愿意帮我,我敢下她的面子?!好歹有个好话的,非要两边得罪干净你才乐意!”
周兴怀后悔了,他当初就是嘴贱呐,非要跟苏妙扯什么张家人,还上赶着给人送了入场券,谁知道两边还没认识就为个东西争得眼红,还让他当了炮灰。
他算是看明白了,反正两边都不好惹,不管谁强谁弱,至少苏妙这边合了她的意少不了好处就是了。
曹文广被他吼蒙了,愣了一会儿才指着下面问:“那就这样了?”
“不这样能哪样?大师摆的阵你能破?”
曹文广急得面红耳赤又没有办法,半晌才咬着牙道:“那就等到明天下午,到时候人没出来咱们就等着陪葬吧!”
周兴怀现在倒是一点都不急,他墙让人翻了大门让人砸了,楼下还围着几个对他虎视眈眈的风水师,人生巅峰也不过如此,还有什么好急的?
送曹文广离开后,他立马电话叫了一队保镖,又顺便叫人安排了维修大门的工人赶紧过来。
曹文广大摇大摆的就进来了,看来这阵法只能挡得住风水师啊,对于普通人,简直就是摆设一样的存在,为保安全,还是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家里这几天情况不太对,自曹文广几个人入门起,周羽航就在旁边听墙脚。
那天他跟着一块回来,知道这阵法是苏妙摆下的,瞧着下面转的几个人,他的心思一下子活泛起来。
卧室里放着一盒弹珠,他把窗子推开,看见一个男人过来,扔了一个下去,没中。
没一会儿张千凝穿着白裙子飘过来了,迈着奇怪的步伐,脸色恶臭如女鬼。周羽航莫名看她不顺眼,弹珠又扔了一个下去。
中了。
张千凝啊的一声尖叫出来,周羽航吐了吐舌头,忙把窗子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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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广只当昨天周兴怀的话是糊弄他的,所以当周兴怀开车门请出苏妙的时候,他的眼珠子都要掉了。
眼前的女孩披肩发,齐刘海,眸子是和头发同等纯正的乌黑色,唇角微微翘着,身上没有太多疏离感。
她甚至还背着书包,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能把里面几人困住的‘风水大师’。
曹文广把周兴怀拽到了一边,拧着眉头道:“周兴怀,你没跟我开玩笑吧,还真找了个学生过来?”
周兴怀瞪了他一眼,忌讳莫深道:“苏大师不喜欢别人轻视她,话注意点。”随即撒开他的手,不顾他目光怀疑,简单跟苏妙介绍了一下。
苏妙没有什么表示,站在别墅门口往里看了看,问:“多久了?”
“前两个周三晚上来的,后两个昨天白天。”
等四个人在苏妙面前转过去两圈,她才开口道:“这样基础的步法就想破我的阵,未免太自不量力。”
曹文广还是以怀疑的目光审视着她,见识过张家人几拳破开铁门后,他认为苏妙的话实在太狂妄了。
眼看着苏妙朝别墅后花园的方向去了,曹文广连忙跟上。
别墅的最中间位置,苏妙看到自己摆放的铜钱斗形状完好,只是随着一缕缕白色元气的汇聚,铜钱上的寒意渐渐消散了,几乎变得与普通的铜钱没什么两样。
还是温养的时间太短,竟然只维持了这么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