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请你一定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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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便到了崇明,约莫下午三点多。两人从车上下来,走不远,只见一条木栈道掩映在草丛间,一直伸到江边。正值夏天,两边的草丛呈现出一种浓重的墨绿与翠绿交织的颜色,似麦浪般随风翻滚,间或有白色的马兰花点缀其中,形似雏菊。一转弯,木栈旁的草丛中搁浅了一只斑驳的木船。远处有一片杉树长在水中,在太阳的照射下,水面波光粼粼,令人耳目一新。举目远眺,水和天仿佛在不远的地方连在一起了,四周是一片开阔和绿色,倒是一片自然景致。
今天倒是难得没有出太阳。太阳隐在云层里,那强烈的明亮还是令人有些睁不开眼。赵慕慈用按住了遮阳帽,风是暖的,像是从水面上吹来,连带将她裙边也吹得飞舞。正贪婪的呼吸着这自然的清新气息,贪看着这久违的自然风景,顾立泽一直默默在旁边走着,此时开口话了:“对了,你昨晚的那句是什么意思?”
“哪句?”
“什么天上的鸟儿不收也不种,上帝尚且养活它,为什么你起早贪黑辛辛苦苦都得不到善待?”
看着顾立泽似笑非笑的揶揄神情,赵慕慈也忍不住笑了:“都是醉话,见笑了。”
顾立泽:“是什么意思?听着好像还有点意思。”
赵慕慈:“也不是我的原创。可能是圣经里的一句话。”
顾立泽:“你倒是会想。我认识的许多人基本上都将目光放在自己的同类身上,鄙视不如自己的人,向往比自己优越的人。很少会站在自然和其他物种的角度去比对和反思人类。”
赵慕慈:“也是不得不想。深刻往往源于痛苦。”
两人安静了,顶着热风和刺眼的明亮沿着木栈道往前走着。不知名的鸟儿在他们身后,在他们远处悠远的鸣叫着。赵慕慈似有所感般不设防的开口了:
“我时候读书,一半出于对知识的渴望,一半出于恐惧。因为我妈会吓唬我,如果不好好读书,将来就会和爷爷一样去种田,种一辈子。我不想种田种一辈子,被太阳晒被风吹,流不完的汗,人也总不能保持干净,所以拼命读书,拼命考上大学,拼命读研究生。本以为在城市里找到一份工作,扎了根,将自己脱胎换骨了,就可以苦尽甘来了,谁知。固然是不用吃种田的苦了,可这些年的工作体会下来,也还是很辛苦,脑力劳动者的辛苦。所以我这些年的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似乎只是从一种苦转到另一种苦。固然人人都是受苦的,我也只能默默忍受,叫不得苦。可是一想到圣经里的那句话,将自己和同类跟鸟儿一比较,自然就觉得不对劲了。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居然在生存方式上竟要比鸟儿还不如?这到底是为什么?人不可以有其他选择吗?”
顾立泽不禁一笑:“你悟了。我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真相。”
赵慕慈:“这话怎么?”
顾立泽:“告诉你真相,就等于是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你有可能甩开现在的许多烦恼和纠结,踏入那个世界,也有可能选择留在原地,但是比现在更纠结,更痛苦;不告诉你真相,你就依然是此刻的你,不会有新的痛苦和纠结,也不会长进。”
赵慕慈看着他,眼神诚恳:“请教我吧,不胜感激。”
顾立泽:“既然了这里,也罢。人的确不是一定要这么辛苦的。只不过大多数人一生的路径在他们一出生就被限制和规划好了。人们从踏入幼儿园,直到工作,甚至直到退休,都是被一股来自环境和社会的力量和惯性引导着,推动着,催眠着,很少有质疑和反思的时候。人们所受的教育,哪怕是被当作精英和天之骄子对待的那些娇娇者们,不管他们在学校表现的有多优秀,最终的目的不是去创造自己的世界,而是谋得一份工作,为他人的梦想付出所有的时间、精力和才华。诚然一部分人会有好的回报,但这都是有代价的。身体和心理上疲惫、时间和精力上的付出是基本的,最重要的是,他们丧失了建造自己世界的可能,实际上他们没有被基于这样的教育和准备,自然也不太能意识到自己需要这样做,也就发现不了会。许多人生活在对未来的不安和恐惧中,他们强烈的渴望一份工作好提供给他们稳定性,确定性和基本的物质保障,以及关于未来的幻觉。哪怕是觉得自己所处的位置不对劲,所从事的事情不喜欢,所得到的和所付出的不成正比,他们也不会有所行动,只是在沮丧的夜晚痛苦几场,在幽暗的酒吧角落跟朋友抱怨痛骂几句然后继续他们不快乐的生活。真正意识到不对劲并且付出行动的,注定是少数。”
到这里他看着赵慕慈:“此刻的你,就是那认识到了不对劲的人中的一个。但要不要付出行动去改变自己的境况,还得看你后面选择。”
赵慕慈听入神了。顾律师的观点,可是跟她之前的一些想法不谋而合了。她留意到他似乎没完,便接着问道:“你的那一少数的人,是什么样的?”
顾立泽:“我这样的独立展业者,开公司的那些人,开卖部、煎饼果子摊位、深夜黑暗料理的那些人,拒绝别人安排将生活方方面面的主动权抓在里的那些人,从消费主义陷阱和络社交的诱导中清醒不再盲目跟风,开始有自己主见的那些人,对生活的一切表象保持距离和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开始付出行动,建立自己的世界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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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慕慈:“明白了。少数人大约就是心怀梦想复有主见的创业者,多数人就是内心骚动无奈苟且的打工人,工具人。”
顾立泽笑:“现在告诉你了,你便有可能成为跟我一样的人。不告诉你,你有可能仍然是可以微我所用的那种人,只不过在我看来,这种可能性如今已经很了。”
赵慕慈笑笑不话。起风了。江面被吹皱了,一缕一缕的,丝绸一般,被远处的夕阳染得波光粼粼,一片红光。慕色笼罩了整个苍穹,江边的草木也被夕阳浸染了,一面沐浴在明亮里,一面融入黝黑的大地,只剩下轮廓在风中摇曳。一轮烧得炽热的红日挂在天边,照着江上缓缓驶过的驳船,将半个天也染成了橘色,将天上的云彩和拉出来的完美线条也一并染红了。夕阳一点一点的下坠,像是留恋这即将逝去的一天,又像是无可奈何般,慢慢地,慢慢地被远处的地平线包藏着,吞噬着。
赵慕慈早已不话了。顾立泽也不讲话了,跟赵慕慈一般转移了视线,静静地看着这绝美的落日,心中无限宁静,只不想有一个字出来。一缕秀发被风撩弄着吹到了顾立泽这边,他不禁转过头看去,只见赵慕慈的背着宽边这样草帽,一侧脸被夕阳映成了桔红色,像极了那天下午在上海中心闲置楼层他看到的样子,也像极了重庆夜晚的街道被灯笼映照着的她。她的目光是专注而迷惘的,像是整个人跟面前的景色合为一体了一样。不忍打扰,他转过头,继续看着天边的美景,心中却不由泛起柔情,觉得这一刻美景在前,美人在侧,实在好极了。
“唉。”赵慕慈不由得幽幽叹息了一声。顾立泽看向她:“为什么叹气?”
赵慕慈却想起了肖远,也想起了跟他的种种甜蜜时刻,以及在夕阳中、落日下度过的那些时间。情之所至,她不由得感慨:“我觉得每一段爱在开始的时候都带有一束光芒,但相爱的两个人却以他们自身的阴暗将光芒给扑灭了——他们扑灭了光。当光被熄灭后,他们转而认为那是因为他们的爱不是真的,事实上是他们自己扑灭掉了光。光并不假,假的是他们,那道光曾经真实存在过。只是到了后来,两个人都陷在各自的阴暗里,陷在对方给出的阴暗里,再也看不到爱的存在。”
顾立瞧着她,半晌道:“还记得我讲过一句话吗?这世上适合你的人,不止你的现任。现在应该叫前任。”
赵慕慈当然记得。那时候顾立泽在车里吻了她,令她心神俱乱。此时又听他起,却是另一番感受了。夕阳已全部没入了地平线,整个江面连同地面都被慕色笼罩了,只有远远的路灯在努力的给出光亮。她看到顾立泽整个人笼罩在慕色里,可是他的眼神却那样专注,仿佛能穿透一切到达她。她不由得又一次慌乱起来,禁不住垂下了头,看向了一侧。顾立泽却体贴开口了:“你时候种过田?”
赵慕慈点点头:“那会儿只觉得又晒又无聊,只想远远躲开。现在想想,也还是有意思的。一家人都在一起,在地里撒下种子,秋天就有很多好吃的东西长出来。”
顾立泽轻笑一声:“跟这里像吗?”
赵慕慈也不禁泛起微笑:“像。很像。”
顾立泽便满足了。他将放在赵慕慈肩旁,鼓励般道:“再给你念一首诗吧: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这是朱元璋的诗,虽然词藻功夫一般,但气势很好,寓意也好,所以我喜欢。水到绝境是风景,人到绝境是重生。最顶级的能力是什么?是涅槃重生。所以务请你,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毫不犹豫地,救自己于这世间水火。”
赵慕慈不能有所言语。顾立泽的心她都知道了,并非是他想看日出要她陪,实实是特意为了她,全部为了她而已。心中感动,她不由得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怀里,闷声了一句谢谢,再无他言。
顾立泽反应过来,也拥住了她,却没有了其他的绮念。周围是这样安静,只有不知名的虫子躲在不知名的地方啾啾鸣叫着,像是见证着一双人类坦诚相待,真诚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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