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母亲家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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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后,只有两人的时候,慕慈终于开口问:“你那个事情后来怎么处理的?”



    慕飞正将一颗话梅往嘴里抛,听到之后瞧了一眼慕慈,又移开眼:“没事了,我现在每月给他们还着。换完就行了。”



    慕慈:“不是又要报警又要起诉的吗?你怎么摆平的?出来让我也学学。”



    慕飞坐起身来,眨巴一下眼睛想了想:“我就跟他们好话嘛,让他们宽限我三天,我先把最近的一笔还了,剩下的陆续再还清,总之还了就是了。他们一开始也不答应,但是告了我他们也收不到钱,最后我好歹,他们也就答应了。”



    赵慕慈将信将疑:“银行这么好话?”



    慕飞现出无奈的神色:“不信算了。”



    赵慕慈瞧了他一会儿,终于没有再问下去。可银行请律师向信用卡违约问催收,到了慕飞嘴里就跟童话一样两下便解决了,她不相信有那么容易。既然那么容易,当初又为什么那样可怜兮兮又是拜托父母又是拜托她?或许这件事有虚构夸张的成分,目的就是想跟家里这些人要钱?可是寄到家里那些催收账单她也都看过,逾期欠款、慕飞的名字、身份证号、以及银行的公函章戳都是真的。那么到底是虚构夸张的环节会是在哪里?



    电光火石之间,赵慕慈已经开启了律师脑,在逻辑和分析上走了相当远的环节。她觉得慕飞口中那童话一般的解决方式发生的概率比较,更大的可能是,他突然有了钱,或者他本身就不差钱,只是想借这事儿跟家里要一笔钱。具体做什么不得而知,依他的那点聪明劲,这种事是能做出来的。毕竟爸妈头疼他,姐姐又一贯的有求必应,不要白不要。



    想到这里,她便将那好管闲事的心歇了,暗暗的气恼起来。她生了那么大气,动了那么大情绪的一场干戈,在慕飞这里竟然只是一场有枣没枣打一杆的闹剧。看来慕飞是真正的玩世不恭,而她似乎如母亲所,活得太认真了。人一认真,就容易累。她为这一场可能是乌龙剧的求助大动肝火,还真是自找的了。



    于是她渐渐松弛下来。因为拒绝了慕飞求助产生的那点于心不忍和亲情伦理上的自我谴责渐尖消散了。原本担心自己跟父母都不施援,慕飞这下要惨了,很可能真就蹲监狱了,故而她又是自责煎熬又是暗暗担心,如今却可以松一口气了。就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原来她将自己看的太重要了,也将一贯以求助者的角色出现在她生活中的慕飞看得太没用了。没有她的帮助,慕飞一样可以解决他人生中的危和困境,她并没有那么“重要”。慕飞一直以来都向她求助和要钱,也许正是因为她不知不觉中表现出来的这种“她很重要”的气息才导致了身边人对她的依赖,仰仗以及索取吧。



    慕飞第二天又买了一个扫地器人,和一些时兴水果,一家人不约而同的赞起他来,一时觉得他懂事了,一时又好奇他怎么忽然挺有钱的样子。慕飞笑而不答,仍旧乐呵呵的。慕慈便将上看了有一阵却一直犹豫没有下单的一款家庭按摩椅拍了下来,很快就送到了。



    父母自然是高兴的。尤其母亲坐在上面,脖子肩颈腰部腿部都能按到,她一边享受一边感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这样的福气。赵慕慈笑而不答。母亲高兴着高兴着,忽然感叹起来了:“那会儿你外公生病躺在床上,背都僵硬了。当时我在医院照顾,每次扶他起来都很吃力。要是有这么个东西让他按一按,背也能软一软,他也能舒缓舒缓。”



    慕慈看着她动情怀念的样子,知道她想外公了。在她的记忆中,她跟外公关系似乎并不怎么好,父女俩经常为一些琐事的不开心。可是外公走了,当她的儿女买来东西让她开心的时候,她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她自己的父亲,这便是血浓于水,人之常情吧。



    提到外公,她蓦地想起一个久远的回忆,模模糊糊,隐隐绰绰,在脑海中打了个转儿。未及细想,父亲接话了:“你外公的妈妈,也就是你外太祖奶奶,那可是活了个大寿。你外公一声善良,总为别人着想,可惜早早就离世了。”



    母亲自然就接上了:“我奶奶确实活的大寿。以前在我们街坊四邻那可是传。可惜爸爸不像她。要不然还能活到现在,不定现在还能来咱们家住几天。”



    借着这个话头,赵慕慈终于想起了,那是时候妈妈经常给她和弟弟讲的一段故事,关于母亲和她的家族的故事。据以前外公的爸爸,也就是外太祖,家中宅田丰厚,粮食满仓,是方圆百里的地主。有一年闹饥荒,土匪下山打抢,就进了外太祖家,活活烧死了外太祖,抢光了家底,只剩下外太祖奶奶和三个孩,孤儿寡母四人艰难度日。因为外太祖死的实在惨烈,也因为家中遭祸的日子在除夕,更因为在那个年代,一个寡妇拼命养活自己和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实在太过艰难,据母亲,自她记事起,外太祖奶奶便很喜欢骂人,没事都能找出骂人的由头来,怨气极大,所以孩子都不喜欢到她身边去。尤其是每逢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在欢度新年,她便开始敲着饭盆叫骂诅咒了,惹得街坊四邻,自己家里都不高兴。上了九十以后,牙掉光了,话漏气,也就骂不动了,每天在床上只喊着要吃的,倒比前面那些年招人喜欢。晚辈们伺候她吃喝,一直活到一百零一岁才辞世,当地政府还送了块寿星匾给她,下葬的时候,一同给她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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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外太祖奶奶的故事,时候母亲不知讲过多少遍。慕慈和慕飞那会儿总喜欢围在母亲身边,不为听故事,单纯只是想听母亲愉悦耐心的对他们话。所以只需要几句,这位外太祖奶奶的故事的全部细节便都想起来了。慕飞显然也想起了,像是要重温时候听故事的时光一样,他道:“土匪进来的时候,是不是外公只有两岁?”



    母亲:“只有两岁,刚懂事,眼睁睁看着他爸爸被烧死了。”



    慕飞:“两岁的孩,那也太残忍了!土匪怎么放过了外公和外太祖奶奶?”



    母亲:“那个年代土匪就是要钱,孤儿寡母基本不碰。”



    慕飞沉默一会儿:“你怎么知道?”



    母亲:“当然是我爸爸讲给我的。”



    慕飞沉默了。慕慈接上:“一个两岁孩心理阴影得多大!外公有没有心理创伤?”



    母亲想了想,忽然笑了:“你外公很像他母亲。我时候,家里过年基本都没开心过。一到大年三十,你外公就开始在家里胡言乱语摔碟打碗的骂人了。没有人能开心。脾气也不好。太像我奶奶。”



    大家沉默了。母亲听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诉:“你外公骂人的时候,你外婆基本上就不啃声,忍着。你外婆的病,估计都是让你外公气出来的。”



    原来如此。母亲还在着,赵慕慈已经听不进去了。如果外公从自己家庭的不幸和自己母亲的苦难中继承了除夕夜的宣泄和谩骂,那母亲自然会从外公那里将这种纪念苦难的“仪式”不知不觉的继承过来。原来如此。这当然不是令人喜欢的纪念仪式,但处在遭逢了这种人生横祸、并受其影响一生都活在苦难中的人,只怕没有那个心力和意识去选择更“讨人喜欢的”纪念仪式。毕竟,在万家欢庆的除夕夜,唯独这一家人在强贼的恐吓与暴力中瑟瑟发抖,并且丢掉了男主人的性命;在万家团聚的除夕夜,一个丧夫的女人独自拉扯着三个乳臭未干的孩,在家徒四壁的房子里守着孤灯和简陋之极的晚餐,听着隔壁房子里传来的欢声笑语,心中怎能不怨不恨命运对自己的不公?这些苦难没有人帮自己背负,没有人愿意听自己诉,更没有人给自己主持公道,化解半分。身为一个恪守着封建传统妇德的女人,她更没有力量去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也没有那种恶念去变成跟坏人一样的坏人,借由伤害其他人来发泄掉自己的怨仇。这些苦难只能留在太祖奶奶身上,留在母亲的这个家族里,随着基因和血脉一代一代的传下来,由每一代人承担一点,消化一点,最终消弭于无形。



    原来如此。赵慕慈看着母亲,像是发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秘密。她一直痛恨和不能释怀的这件事,如今终于有了新的解释和答案。在除夕夜处在母亲莫名其妙的怨恨和被破坏掉和谐与欢乐的气氛里,赵慕慈自然是无辜的,也自有理由去怨恨和不满。可是母亲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母亲。她一开始也是像她那样的一个女孩子,她大概也跟他们一样渴望着幸福美满、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庭。也许她也是像她一样无辜的。也许她成为她眼中那不堪忍受的样子并非她的本愿,有太多她不能抗拒和选择的力量在无形的塑造着她,控制着她,影响着她,就像千千万万处在生命早期的人类一样。



    慕慈看向母亲。她确实苍老了。眼角的皱纹,鬓角的头发,还有到处疼的身子。印象中她总是很注意自己的外表打扮,她是极爱美的。尽管被这样那样的力量影响着控制着毒害着,她仍然成为了一个母亲,创造了两个生命,给了她一个有父亲、母亲、弟弟、一日三餐和安全保障的家。护她周全,送她读书,将她抚养成人。像是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母亲笑了,习惯性的仰起头,眼睛眯起来,张大嘴笑出声来。赵慕慈莫名心软了。她走上前去,坐在母亲身边,以前所未有的亲昵姿态抱住了她,轻轻的,重重的。



    母亲有些意外。她一只搭上慕慈背,笑着问:“怎么了?”



    赵慕慈将头埋在她脖颈间:“抱抱你。好久没抱你了,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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