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

    巴图端着饭菜，站在门口，轻敲了两声“殿下，该吃饭了”

    “嗯”

    屋内答应一声，巴图推门进来，呼延泰将信递给他“将信送回去”

    与晋王的相会，除了一开始稍稍惊讶，一切还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临别前，晋王的一番话倒是让他意外。

    晋王的话，至少能明二件事，其一晋王对胡汉矛盾看的很清楚，不会因为两方和谈就轻易放弃警惕，其二晋王明白胡汉和谈是自己的政治资本，自己不会轻易让人破坏。

    相较于前者，他更在意后者，晋王想把他绑在自己这边，共同维护和谈，而现自己确实没有拒绝的余地，这感觉不好。

    “殿下”巴图站在一旁提醒“您在想什么”

    “呵呵想这位文兄，好似不喜欢给人留下选择”呼延泰笑着。

    正午的时候，呼延泰正想如何在试探一下晋王，不成想晋王就主动找来了。

    “殿下，晋王邀您出城狩猎”巴图将请柬递给他。

    “出城狩猎”呼延泰拿着请柬笑了笑，又是狩猎，在某些方面他和晋王，真是不谋而合。

    宣城西郊，依旧是只有晋王的人马，这次倒是秦宇下令将闲杂人等通通驱逐出去的。呼延泰身份特殊，他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刻发生意外。

    呼延泰来到猎场，晋王正一身戎装，手持马鞭，比上次看起来更加神采飞扬，正骑在马上等自己。

    “王爷，好兴致”他策马上前。

    “昨日王蒙对本王，殿下尚念呼延城与本王的约定，所以今日特意邀请殿下至此，希望殿下不要责怪本王健忘”秦宇笑着。

    呼延泰笑了笑，跟着晋王来到了猎场，这次他们没有针锋相对，似乎心照不宣，都明白对方的心思，不在此处，随意驰骋几圈，秦宇就提议回营帐歇息一会儿。

    “王爷的骑射照之前更为精进了”

    秦宇摆了摆手“殿下也不差”

    呼延泰喝了一口茶继续“我看王爷治军严整，兵甲威武，不似缺少战马，王爷应该不会为几匹马而为难啊”

    “哈哈哈，殿下何必绕圈子，殿下是想问，为什么本王转而向你们买马，而不向原来的马商购买” 秦宇眉毛微挑。

    “还请王爷明言”呼延泰承认。

    “殿下，大雍幅员辽阔，将士百万，每年消耗的战马也是不计其数，自马商购买，总归数量分散，品质不齐。如今你我两国结盟，在贵邦购买，一来可以展示大雍诚意，加深胡汉情谊，二来也避免他人获利，如此有利可图的事何不留给盟友呢”

    “此言有理有据，但莫怪王人之心，两国刚刚结盟，王爷就声言买马，我虽相信王爷德望，但我王不免担心，恐怕以马助敌”

    秦宇皱了一下眉头，显得有些懊恼，语气急促的“殿下，两国结盟，陛下亲自允诺，已经昭告天下，岂可反悔，有失天子之威。北地军务尽由本王负责，军马器械自然也要本王督促，如今买马之事，本王已经上奏陛下，若本王反悔，纵兵惊扰贵邦，到时呼延铁骑临门，本王如何向陛下交代”

    他着又将身子向前倾，压低声音对呼延泰“况且，结盟之事是殿下与本王一手促成，此事若成，对殿下和本王都有好处，本王又何必骗你”

    呼延泰略微明白晋王的意图，沉吟半晌“此事我会尽力为之，但未免父王生疑，王爷购买军马数量不能太多，待时间一久，王庭得其货利，再增加数量”

    “好，三千匹，本王只要三千匹良马便好，如此数目不会对贵邦造成什么威胁吧”

    呼延泰点点头，算是同意了，秦宇开心的笑了笑，拉着他又出了营帐，直到天色渐晚才往城内走去。

    驿馆

    呼延泰又将此事反复的想了一遍，没错买马一事确实对他有利，目前他没有理由拒绝晋王。而反观晋王的态度，恐怕结盟，买马的事，都是晋王先斩后奏，之前没有知会他们的陛下。

    呼延泰估计，这位晋王应该是想借机邀宠，赢得他们陛下的信任，汉人藩王间内斗严重，这么做并非没有道理。

    宣城

    秦宇骑在马上，想到买马一事成功，心情大好。大雍确实可以从别处买马，但是数量很少，关键时间长，而自己驯养的马不如胡地健壮，若能与呼延部达成合作，那大雍的军马就有保障，将来对内镇压吴王，对外平定明月，也不至于掣肘。

    而秦宇也明白，两邦世仇，隔绝百年，不可能轻易相信对方，唯有晋王是个市侩之徒，呼延泰才会相信自己的诚意，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心无所求的人，因为变数太大，让人不放心。

    一阵吆喝声从街角传来，秦宇从沉思中回神，扭头看向那边，远处，灯火璀璨，人声鼎沸，一片欣欣向荣，歌舞升平的景象。

    “王蒙，你先回去”秦宇着策马向那边走去。

    “王你快跟着”王蒙见阻拦不了，立刻吩咐护卫跟着。

    侍卫赶紧跟了上去，这里是宣城最繁华的街道，茶楼戏园，应有尽有，甚至有几处秦楼楚馆，热闹非凡。

    秦宇随意的走着，忙怀了，他身后的侍卫，拽着马在人群里挤着，害怕稍一不留神跟丢了晋王殿下。

    “嗯？四海客”好名字！秦宇停下脚步，此处宾客往来众多，但却不似别处嘈杂，隐隐有丝竹之声，也颇为清雅，像是京城那些附庸风雅的地方，让他觉得亲切。

    “你去对面喝酒吧”秦宇见侍卫一身戎装，不想破坏气氛。

    “可是”侍卫正在为难，一锭银子落在他的手心，再抬头晋王殿下已经大步走了进去。

    “客官里面请”伙计热情的迎了上来，此人穿着，非富即贵。

    秦宇没有理会，跟在伙计身后量着四周，伙计看他的神色，心里了然，立刻将他领到二楼一间视野极好的雅间。

    “客官喝些什么？”

    “嗯，来壶茶吧”秦宇着，目光看向楼下。此处还不错，还有歌舞助兴，若不是知道是酒楼，还以为是什么风月场所。

    咚！咚！两声请问的敲门声，秦宇以为是伙计，没有收回目光，随口“进来”

    “参见王爷”

    “嗯？”转回身，秦宇看着面前的人，脸色微变“风老板，你怎么在这？”此刻，他最不想见得人就是他。

    风旭之微微躬身，恭敬的“回王爷，这家四海客是在下开的”

    “你开的？”秦宇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本王记得你不是马商吗？”

    “听闻王爷要与北胡通商，宣城有可能会比现在繁华十倍，开间酒楼一为赚钱，二为来往贩马行商的落脚之地”他声音柔和，温文尔雅让秦宇一时心神摇曳。

    “本王看，这里可不只是个落脚之地”秦宇着，别过头看向楼下，一个姑娘正坐在台上，一边弹着古琴一边唱歌，歌声缓缓沁人心脾。

    秦宇没有想到，随便散步也会碰见风旭之，对这个人，初见时的惊喜退去，留下的是满心荒芜，如今再见这张熟悉的面孔，不觉有些心烦。

    风旭之的鲜活和不同，像是一次次提醒他，他的绍筠已经死去，再也不可能出现，可偏偏，秦宇又像上瘾一样，不愿意断了这一丝联系。

    歌声完毕，秦宇还沉浸在那理不清的思绪之中，目光无意识的追随歌者的身影，直到那姑娘转到后堂才回过神。

    “唱得不错”秦宇低声赞叹，掩饰自己的失神。

    风旭之大概以为晋王看上了，便顺着他的话“她叫莺儿，王爷若喜欢我叫人送到王爷府上”

    “旭之误会了，本王就是觉得她唱的不错，你”秦宇失笑，见他还站在自己身旁边，犹豫着“坐下陪本王浅酌一杯吧！”

    风旭之坐下后，秦宇又像忘了什么似的，盯着他看了好久才“你家世代为马商对吧？”

    “是”

    “跟我吧？”

    晋王向后靠在椅子上，风旭之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将家中从事的贩马事宜一一给晋王听。

    秦宇坐在对面默默的看着他，熟悉的声音传来，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绍筠若真是你该多好。

    三日之后，京城圣旨下来，宣帝对晋王的通商建议大加赞赏，交给晋王全权负责。秦宇赶紧叫王蒙把呼延泰找来，商议接下来的事情。

    “不知王爷何事，竟如此急迫”呼延泰一进房间就道。

    “京城的圣旨已到，陛下对此事大加赞赏，交予本王全权负责”秦宇笑着。

    “哦？竟如此凑巧，今日父王的诏书也来了，对王爷之前所的都很满意”呼延泰也笑着。

    “既如此，通商之事已成，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秦宇开心的。

    “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王爷”秦宇没有话，呼延泰轻呷一口茶继续“父王已经答应卖三千匹战马给晋王，王爷该如何谢我？”

    “如此真该好好谢谢殿下，本王这就着人设宴，款待殿下”秦宇刚想喊侍卫进来，被呼延泰拦住。

    “且慢，王记得王爷还欠我一个约定”呼延泰神秘的。

    秦宇不解的问“什么约定？”

    呼延泰笑吟吟的看着他“呼延城外，你我约定，宣城再见，必痛饮一番，王爷忘了？”

    秦宇愣了一下，好笑的“殿下莫非忘了，你我已痛饮过了”

    “那日，是晋王请呼延王子，而当日与我约定的是文侍卫，所以不算数”呼延泰摇摇头。

    “那殿下以为如何是好？”

    “到宣城数日，一直没有机会领略当地风光，不如文兄请我尝尝当地的美酒如何？”

    秦宇看了呼延泰一眼，淡淡的“城中有家叫四海客的酒楼，本王前些日子去过，还不错，不如今夜掌灯时分在那碰面”

    “好，那王就先告辞了”完呼延泰就起身离开。

    秦宇看着呼延泰离去的方向，默默的不出声，他心中奇怪呼延泰的目的，联盟通商已成定局，对他也有好处，为什么多此一举。他隐隐觉得晚间的这场宴会好像并不简单，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呼之欲出。

    “王爷王爷”王蒙碰碰他，秦宇从沉思回神“王爷在想什么？末将叫了好几声了”

    “没事，什么事？”秦宇不耐烦的摆摆手。

    王蒙见晋王不想，回禀“王爷，呼延一行人，近日广招汉人士子，是要带回呼延城教导王室子弟，而且他们出手阔绰很多人都答应了，末将怕他们意图不轨，特意回禀王爷”

    “他们现在找了多少人了？”

    “大概二十个左右了吧，还在继续找”

    秦宇点点头没有出声，王蒙看见他又不话，追问到“王爷，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吗”

    “本王，好像知道”秦宇完就起身往后堂走去，没有再搭理王蒙。

    晚上，秦宇先来到了酒楼，伙计大概是得到了吩咐，直接带他到上回的雅间去了。

    “将你们老板找来”秦宇吩咐。

    没有片刻，风旭之就到了，还是那个样子，恭敬淡然“王爷有什么吩咐？”

    秦宇刻意忽视了他的样子，吩咐“一会儿有人找文和，你就带他过来”风旭之愣了一下。

    “文和是本王的字”秦宇解释。

    风旭之赶紧躬身领命“在下这就去办”

    秦宇点了点头没有话，风旭之退了出去，又过了半刻钟，敲门声响起，还没待秦宇出声，门就被推开，呼延泰走了进来。

    秦宇看着他坐到对面，举起面前的酒杯。

    “请”

    “请”

    两人同时一饮而尽，呼延泰放下酒杯，看着秦宇真诚的“今日你我只当昔日好友，暂时放下胡汉之别，两邦纠葛，直抒胸中真意可好”

    “直抒胸臆，当然好”秦宇看着呼延泰，目光灼灼的继续“那我到有一事，向呼延兄请教”

    “在下知无不言”

    “呼延兄为什么要和我饮酒？”

    “因为钦佩文兄，仰君才华，想共酒一叙，文兄可信”呼延泰颇为认真的

    “不信”秦宇没在意他的认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语气平淡带着一丝调侃“呼延兄自己就是当世英雄，钦佩在下太过牵强了吧。我听呼延兄广招士子，怎么？呼延兄想来大雍做官吗？”

    “我自幼仰慕汉人文化，此番能来大雍自然要多多学习”呼延泰还是那副豪爽的样子。

    秦宇看着他，不得不承认，要不是他对此人有了解，萍水相逢间他不定也将对方当成豪爽的江湖侠士。

    “呼延兄要我坦诚相待，自己却不实话”他端着酒杯，看向呼延泰。

    “我不是不实话”呼延泰放下酒杯，收敛神色，看向他慢慢的“只是怕实话一出口，明日文兄就不会让我离开宣城了”

    “哈哈哈”秦宇仰天大笑，笑完后看着呼延泰摇了摇头，没有再问下去。

    呼延泰能的如此坦诚，自己也就得到了答案，他不只要胡人统一，还要天下士子民心，，而且呼延泰也猜对了，秦宇确实起了杀心，他不能留一个既有野心攻大雍，又有本事安抚大雍民心的人。

    忽然，楼下歌声传来，破了二人之间长久的寂静，秦宇看了一眼楼下，又是那叫莺儿的女子。

    歌声婉转动人，一下消散了杀意，秦宇定下心来，看着呼延泰问“呼延兄如今在王庭地位不同了，不知日后有何大志？”

    呼延泰也看着歌姬，笑着“自然是完成先祖遗愿，一统胡地，再造呼延王室荣耀”

    “如此而已？”

    “此愿若能如意，何敢他求”

    呼延泰依旧是那个坦诚的样子，却仍没有动秦宇，秦宇浅笑“以我观之，君之志尚在四海”

    呼延泰没有否认，而是也转头看着他问“文兄志向是什么？”

    “自然是效忠陛下，保境安民，助陛下平定明月完成先皇遗志，如此而已”这回秦宇到没有撒谎，他觉得他自己也就能做这些了。

    “文兄志向略显平庸”呼延泰笑着调侃。

    “唯此愿尔”秦宇认真的。

    呼延泰看着秦宇，半晌，忽然大笑“晋王殿下，君之才足以掌天下，哪能尽如你意”

    秦宇闻言眉头一皱，没有出声，二人默契的没有再谈论下去，只言些风花雪月之事。夜半时分，呼延泰起身告辞，秦宇送他到门口，一直目送他骑马离开，才转身回到酒楼。

    一楼大堂的人都已经走了，秦宇来到舞台前面，在最前方的椅子上坐下，台上那个叫莺儿的女子见有人坐下，颇有眼色的又弹奏了一曲。

    藩王带兵外镇，遭天子忌讳，这在大雍一朝上并不少见，死在这上面的皇子也并不在少数，只是自己也会和陛下走到这一步吗？

    陛下登基至今已经四年了，自己自庸和元年就没有回过京城，朝廷内外对此多有非议，不过陛下没有追究罢了，今年要不要回去一次。

    心里一阵抗拒和烦躁，秦宇微微皱眉，觉得这歌声也不再能抚平心绪。

    “王爷，请用茶”风旭之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那躁动的心绪陡然平静，秦宇看着他，目光幽深，京城还好，眼前此人，自己该如何是好。

    风旭之定定的看着他，只见晋王站起来，没有接过那杯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无声无息的离开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