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僭越
晋王府门口
公子一袭蓝色纱衣,罩在白色的冬袍外面,慢慢走来,秦宇笑着上前,看见他的衣服,微微皱眉。
“怎么穿的这么少,西苑冷的很”秦宇侧头看向王蒙“去拿个披风来”。
王蒙跑了出去一会儿,进来递给他一件黑色的行军披风,秦宇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真想问问王蒙哪找了的这么难看的披风。
“这是行军披风,先穿着吧,等到了本王再给你找一个好的”秦宇替他系上。
“这个就很好,不劳王爷费心了”公子淡淡的。
秦宇让公子坐在车上,他骑马跟在一边,觉得这一步退的刚刚好。
西苑
“参见晋王殿下”太监等在门口,施礼“陛下准备了酒宴,正等着王爷呢”
“嗯”秦宇挥挥手示意太监带路,刚走出一步,忽然转身“好生安排雪棠住下”
“末将领路”王蒙躬身施礼
大帐的酒宴不怎么愉快,众人觑着他和陛下的神色,都假模假样的客套,心的着话,很怕哪句错了,又引发了晋王和王丞相的嘴仗。
众人都满心疲惫的熬着时辰,直到红日西落,夜幕降临,宣帝下令散了,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陆陆续续离开大帐。
秦宇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离去的十分欢快脚步。
晋王营地
“东西呢?”秦宇问跟着的侍卫“送来了吗?”
“回王爷,送来了”侍卫托着东西上前。
秦宇接过包袱,开看了一眼,立刻出了大帐,向雪棠的营帐走去,不是不想住在一起,一来公子还不怎么接受他,二来带公子来此已经显眼了,不想他再招惹别的是非。
轻轻掀开营帐的帘子,秦宇向内一看,断了要施礼的丫头,看向床上的人。
“什么时候睡下的?”秦宇压低声音问丫头。
“回王爷”丫头也将声音压得极低,回答“刚刚睡下”
“你出去吧”
秦宇挥手斥退了屋内的丫头,坐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就这样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床上的人,一时还觉得挺开心。
雪棠在床上睡的正熟,一翻身迷糊间看见晋王坐在对面的桌子上,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
“吓着你了?”秦宇赶紧问。
“我没看见王爷进来,王爷恕罪”雪棠站起身对着他。
怎么又是这般模样!
秦宇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不要紧,本王也没来多久”完转身将桌上的东西递给他“本王有件东西拿给你”
雪棠接过包袱开,见里面是一件黑色的披风,绣着黑色暗纹的图案,四周镶着黑色的貂毛,毛色光亮如水。
“谢王爷”
“你睡吧,明日围猎,你穿着它能暖和些”秦宇见他又看不出悲喜的样子也不敢多待。
“恭送王爷”
秦宇看着低着头的人,摇摇头,转身出了营帐。
“王爷来多久了?”雪棠问刚进来的丫头。
“一个多时辰了”丫头如实回答
雪棠转头又看着晋王走出去的门口,伫立良久,终于叹了一口气,还是回到了床上。
几日后
夜晚,秦宇躺在大帐里,看看身侧空空如也的位置,再看看公子大帐的方向。
“本王非要好好修理傻大个!”
虽那日碰了一鼻子灰,但晋王殿下心志坚毅,被王蒙劝劝,依旧每日乐呵呵的带着公子到处闲逛,除了陛下的大帐,基本寸步不离。
可是博美人真心一笑太难了,公子越来越怪了,秦宇觉得,公子心里更疏离自己了,只要没有命令,公子扭头就钻进大帐,巴不得不见自己才好。
唉···
晋王殿下长长叹息一声,辗转半宿,终于迷迷糊糊的睡去。
猎场,秦宇骑在马上,侧头看看跟在一旁的人“冷了吗?”
“不冷,多谢王爷挂念”
我··“哦”秦宇泄了一半气,策马慢行了一会儿又问“累了吗?”
“还好”
“去那边看看吗?”
“是”
“····”晋王殿下又泄了一半的气,策马无精采的看了一会儿,将手里的弓箭一扔“回营”
“是”
公子恭恭敬的答应一声,秦宇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胸口一闷,本王再也不信傻大个了,本王要自己想个主意。
“晋王殿下”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
“嗯”秦宇回神看去,点头回礼“武元候老当益壮,本王佩服”
武元候之前是秦正的亲信,不过宣帝登基后也没见怎么样,凡事不参与算是个保守的老臣,要是能结交一下也不错。
“王爷谬赞”杜擎拱手,眼神瞄了一眼站在晋王身后的雪棠,皱了一下眉头。
秦宇瞧见他的眼神,自己不在意,但怕公子多心,于是看向杜擎旁边的年轻人“这位是令郎吗?”
“这是我的二子,文乐”杜擎对旁边的青年“还不快拜见晋王殿下”
“参见王爷”杜二公子施礼道。
二世祖!秦宇量了一下他的,笑着“侯爷,虎父无犬子”
“下官告退”杜擎施礼告退。
“武元候慢走”秦宇笑着回礼。
午后,秦宇用完膳,看着一旁坐着不语的公子“雪··”
“王爷”公子愣了一下,半地下头不再出声。
“你先”秦宇笑看着他。
“雪棠有些不舒服,恐怕下午不能陪着王爷了”
“····”
秦宇看着他,想自己不相信这句谎言,不过念头在心底转了一圈,还是没出口。
“那你好好休息吧”
“是”
雪棠起身施礼,缓步离开,秦宇目送着他离去,自嘲一笑,也起身离开了营地。既然敷衍也不愿意敷衍了,追问真假干什么,到时只会让自己更揪心难堪。
猎场还是那样,白雪青松,偶尔窜过只狐狸或是兔子,秦宇拎着弓箭晃悠了两圈,总惦记着公子,最后也不了了之的返回了营地。
大帐门口,他侧头看看雪棠大帐的方向,犹豫一下走了过去。
“你们公子呢?”秦宇见帐内没人奇怪了一下。
“回王爷”丫头指了一个方向“公子闷,到外面透透气”
“嗯”
秦宇答应着,转身向丫头指的方向走去,营地后有一片山坡,秦宇踩着积雪走了一会儿,觉得这里比营里冷了许多,略微有些担心公子,又走了一会儿,看见公子站在不远处,身前站着一个人。
“这是谁?”
秦宇嘟囔一句,刚要上前,就见那人忽然抓住雪棠的手,另一只手轻浮的向雪棠脸上摸去。
混账!秦宇一股火直窜脑门,顺手将马鞭甩了出去,正好在那人头上。
“啊!”
公子低呼一声,脸色煞白,秦宇跑到他身侧,瞥见他颤抖的手指,十分后悔,一把将他拉到身后。
“放开我!”
轻浮公子哥挣扎着,被侍卫牢牢的按在地上,秦宇眉毛跳跳,站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
“晋王!”
“杜二公子”秦宇冷笑着蹲下,刀光一晃,匕首噗的扎在杜二公子手心,将人钉在地上“再动,本王就废了你”
“啊!”杜二公子一声惨叫,别过脸不敢去看晋王阴森森的面容。
“叫杜擎过来”秦宇冷声吩咐。
片刻,武元候杜擎来了,看着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的儿子,惊慌的冲晋王拱手“王爷,何故如此对儿!”
“武元候教子有方,令郎竟敢闯入本王营地,冒犯雪棠”
“王爷,儿一向品行端正,恐怕恐怕是误会”
杜擎语气遮遮掩掩,暗示是这王府公子蓄意勾引。
“哦,是误会”秦宇笑了,心底愤怒到了极点“如此,本王一不心杀了令郎,恐怕也是误会”
锵的一声,王蒙佩刀出鞘,杜擎脸色一变,匆忙拦到王蒙身前。
“王爷,此事儿不对,老夫想王爷赔个不是,王爷宽仁为怀,放过儿吧”
“受惊扰的也不是本王,左右雪棠也没有大事,武元候就向雪棠赔礼吧”
“王爷,老夫也是圣上亲封的武元候,哪有向一个内府公子深施礼的道理,况且这位公子没什么事,倒是儿倒地血流不止,此事就是闹到陛下那老臣也不怕”
呵呵呵···
秦宇笑吟吟的走到他的面前,忽然抽出侍卫的佩刀,刷的甩了出去,杜擎下意识一缩脖子,发髻被削掉。
“老东西,本王告诉你,要么赶快和你的混蛋儿子向雪棠道歉,要么本王就砍了你,替你去陛下那分辨”
晋王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杜擎脸颊狠狠的抖动一下,心底终于有了恐惧。
“儿冲撞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杜二公子被侍卫从地上拽起来,推搡着站到杜擎身边,刚要抬起手臂施礼,被身后的晋王断。
“跪下”杜擎还是个武元候,这子算个什么东西。
“爹··”
“跪!”杜擎咬牙。
“唐突公子,望公子原谅”杜二公子跪在地上行礼。
雪棠看了看眼前的二人,又盯着晋王看了半天。为什么你不生我的气?
秦宇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目光灼灼,心里一堵觉得对不住公子,假装没看见别开眼睛。
“侯爷言重,还是带令郎回去严加管教吧”
杜擎没有出声,铁青着脸,拉着杜二公子快步离开了营地。
秦宇看着天边,不敢回身去看公子的表情,也不知如何开口,一时间有些后悔放了杜擎,该宰了那两个混账东西。
“王爷”雪棠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我们回去吧”
大帐内
“杜擎这个老东西,本王一定不放过他,居然敢···”秦宇嘟嘟囔囔的坐在那里,心里总有股别扭散不去。
雪棠就那么盯着晋王看了半天,眼神有些奇怪,半晌才忽然开口。
“此等事本不值得王爷计较”
为什么?秦宇一抬头,撞上公子的眼神,心里忽然一阵害怕。
“雪··”
秦宇一下拉住了后退的公子,公子挣扎一下没有挣脱,抬头看着他,秦宇盯着他的好看的眸子,那里闪过很多情绪,只是没有喜悦,最终连那丝慌乱也没有了。
“你回去休息吧”秦宇也平静下来,松开他,浅笑有礼的“白日也累了,本王派护卫在你营边,不会再有事了”
“雪棠告退”公子盈盈施礼退了出去。
杜擎这临门一脚来的好,踹醒了本王和他,傻大个的对,本王不自量力,何必纠缠不休,待冬狩结束,将他好生安顿走吧。
秦宇躺在营帐里,想起公子抱着他,告诉他不能离开王府。
冬狩最后一日,众臣同天子一同行猎,宣帝的大帐内,秦宇进来时,宣帝正等在里面。
“参见陛下”
“六弟免礼,许多日子未找你闲聊了,今日闲着,正好叫你过来”宣帝笑着。
秦宇抬头看着宣帝“确实许久了”
“今年冬狩,六弟骁勇所获最多,朕该奖赏你些什么呢?”
“都是其他大人不和臣弟一般见识,臣弟惭愧,不敢要赏赐”
这样的寒暄和客套他和宣帝都轻车驾熟,秦宇心里明白,陛下不可能无缘无故找他闲聊。
“听前几日你和武元候起了争执?”
原来如此,秦宇警觉陡升,随意的“些许事,劳烦皇兄挂念”
“事?”宣帝笑了一下,还是温和的“六弟,朕听你一怒之下差点砍了杜擎,六弟觉得这是事?”
“只是吓唬一下,无聊逗着玩,没想到老家伙这么不抗吓,还到陛下这告状”
晋王一副懒洋洋不在意的样子,宣帝看着他,半眯一下眼睛。
“朕听是因为你府内一个公子,才让六弟动怒的,想不到这么多年,六弟还是这般‘愿为红颜搏性命’”
秦宇手心冒了一股冷汗,浅笑“皇兄廖赞了,他儿子想轻薄那公子,臣弟本来上午围猎放跑了一头鹿,正心烦着,谁想他还来找不自在,是他们倒霉,若是为了红颜也没错,皇兄要想罚就罚吧“
“朕就是偶尔听随便问问,罚你干什么,想来你也不会失了分寸”宣帝宽厚的一笑,继续问“你府上那位公子没有什么事吧?”
“不知道”秦宇皱眉有些不耐烦的“那日之后臣弟没见过他,若是真被轻薄了,撵出府就是了,只是可惜了,长得还挺好看的”
“若真是如此,朕在补给你一个更好的”
“那就谢过皇兄了”
营帐外,秦宇暗自舒了一口气,陛下这一问,绝对不是空穴来风,恐怕会有后招,他眼神变了变,快步离开。
冬狩彰显大雍武运昌隆,考教年轻勋贵子弟,宣帝亲自下场,许多功勋子弟都跃跃欲试,秦宇没有凑热闹,跑了一会儿,就故意和陛下散开了。
嗖··眼角一个影子闪过,秦宇正想着公子的事出神,手臂一抬下意识的射出一箭。
咻!箭矢飞快的划过空中,擦过另一枚箭羽,噗的命中猎物。
没有人叫好,林中陡然寂静下来,秦宇赶紧回身,侧头一望,正对上宣帝震惊的目光,微微抬头,他看了看林中的猎物。
一头象征祥瑞的白鹿!
倒霉!秦宇暗骂,原来刚才他擦过的那只箭羽正是宣帝射出的,扫了一眼周围已经惊呆了的众人,他翻身下马。
晋王只身一人走到白鹿身边,撩起袍子恭恭敬敬的跪倒“天赐白鹿祥瑞,臣弟侥幸得之,特献于陛下”
宣帝看着身子伏的极低的晋王,冷笑了一声,六弟,你这是在可怜朕吗?
“即是晋王所获,就赏赐给六弟吧”
“谢陛下隆恩”
秦宇跪在雪地,直到宣帝的马蹄声彻底消失才缓缓起身。
“王爷,您是故意压陛下一头吗?”王蒙凑到他身边问。
呵,连王蒙都这么想,可见此事甩也甩不掉“回营”秦宇脸色阴沉,翻身上马。
晋王的营地,大帐外围了许多侍卫,各个屏息凝神,深怕扰到晋王思谋对策。
“他们以为本王思谋计策,却没想到,本王不过借酒消愁”
秦宇捏着酒杯,看着对面火盆,火苗上下跳动,跳的他脑子里空白一片,酒越喝越快,他的头越来越迷糊。
有些人注定要远离自己,像皇兄,像穆侯爷,像母后,有些人是自己拒绝的,像那个浅蓝色的身影。
当啷!酒杯掉到地上,秦宇回神看着自己的手,手掌颤抖是因为醉的太深,他忽然起身,一把推开门。
“王爷”门口的侍卫要扶他。
“滚”秦宇一把推开人,摇晃着脚步,勉强向另一个大帐走去。
大帐内,月光落在床前,公子看着他,眼里的震惊,让他觉得很冷,不过秦宇还是笑了,从那日后他许久没见过公子了,尽管公子不是一个笑脸。
几步摇晃到床前,秦宇一把抱住他,那股令人心安的气息又回来了,公子浑身僵硬的颤抖了一下。
“别怕,我就挨着你睡一觉”秦宇低低的了一句,真的就倒在一旁睡着了。
皇宫烈火熊熊,永寿殿廊柱冒着股股黑烟,秦宇仓皇的从里面跑出来,四面八方都是吴王的笑声,他匆忙回首,看见皇兄坐在龙椅上,笑容阴冷憎恨。
这一定是个梦!秦宇向宫外逃去,一转身,老树上吊着一个人,是他魂牵梦绕的蓝色衣衫,公子七窍流血,死相凄惨。
啊!一声低呼,秦宇一下坐了起来。
“王爷,你没事吧”
一道温软的安慰,秦宇仿若没有听见,他茫然的扫视着营帐,目光最后落在床上泾渭分明的两双被子。
秦宇就那么回到了现实,细白的指尖靠近,秦宇瞥见身子猛地向后一躲,抬头看见公子的样子,那梦里七窍流血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
“王爷”雪棠手停在了半空,愣了一瞬忽然握住晋王的手“我知道今日,您是身不由己”
呵··身不由己,不,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
秦宇心底陡然安宁下来,他慢慢抽回手,肩膀也放松下来,抬眼看着对面的人“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晋王是什么,本王从没有身不由己”
雪棠的心尖很疼,晋王神色瞬间归于平静,是那种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样子,晋王原来不是没有心!
晋王掀开被子站到地上,侧身看着他“天气寒冷,你既然需要两床被子,明日多穿些,免得路上冻到”
“王爷,不是··”
雪棠刚刚开口,晋王的人影已经消失在门外,他的话被挡在风雪后。他有种直觉,晋王恐怕就这么消失在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