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敌
乐兴殿
晋王殿下看着刚刚有些光亮的天,再次慨叹为政太难了,怎么大臣都喜欢早上回事!
“请范相进来吧”
范文田整理衣衫,快步进入大殿“参见王爷”
“范相有什么事?”
“王爷,昨日安府司来找微臣,王爷算修建高台?”范文田躬身询问。
“没错,本王想为母妃尽孝”秦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苦的他直皱眉头,又对范文田“怎么?范相已经选好址了?”
范文田的两撇胡子一颤,严肃的“王爷,今年京城战乱,北境以及晋国等地的民生恢复,以耗去晋国府库的四成,还有军费支度,加上官员俸禄,赏赐,如今府库已经所剩无几,还要留做万一,所以王爷要修高台,府库以无钱可用了”
“本王的私库呢?”秦宇皱着眉头不满的问。
“王爷年初已经赏给众位将士了,如今也所剩无几”范文田回答。
啪···秦宇将杯子重重的放下,好笑的“你是本王这么大个晋国,修不起给母妃的一座高台?”
“王爷,富国强兵,才是王道正途,相信太妃在天之灵看到王爷励精图治必定欣慰,比一座高台更能显示王爷的孝心”
“哈··范相是在替太妃教育本王何为孝!”
“老臣不敢,王爷实在是府库无钱,求王爷可怜一下民间疾苦吧”范文田跪倒叩首。
秦宇站起来,低头看着他,半晌悠悠的“范相如此,本王还有何话可!”
晋王甩袖离去,范文田看看门口,不知此事算不算了结。
“传安子默来”
“是”福子立刻传命。
还是湖面的亭子里,安子默来时晋王正负手而立,背对着他,他心底暗觉不好,心的上前。
“参见王爷”
“安府司”秦宇转身,看着恭敬施礼的他“本以为你明白本王的孝心,却不想安府司请范相来教导本王失德,如此忠心,为何不敢亲自跟本王”
“王爷!”安子默咚的跪下“微臣岂敢,臣只是去找范相商量,范相府库空虚,高台不宜修建,臣绝没有多言王爷失德”
“呵,不宜修建!那你告诉本王,本王的的孝心宜不宜有?太妃的遗愿该不该有?”
晋王语气严厉,安子默额头渗出冷汗“宜有,当然宜有”
“”秦宇坐下,看着他问“府库的钱到底够不够修台”
“够,可是范相···”
“范相!”秦宇顺手摔了个茶杯,吓的安子默一哆嗦也忘了要什么了“钱粮账目一向都是你来掌管,事事都要请教范相,本王要你何用?”
“是,微臣明白了”晋王震怒,目前是无法辩驳了,安子默只能先乖乖领命。
“你真的明白了?”秦宇别有深意的看着他。
安子默抬头看了一眼,又匆忙的低头“微臣明白”
“下去吧!用心些”
安府
安子默坐在书房,看着面前的公文,眉心皱的紧紧,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如何写才能既不激怒晋王,又能附和范相的意思。
“大哥?”一名青年推门进来。
“子期”安子默放下笔有些惊喜的看着他“你回来啦,一路可顺利?”
“顺利”安子期将门关好,坐到跟前问“大哥急忙召我回来干什么?”
“晋王回来了,夸赞了你督建的王宫,想要见见你”
“如此是好事!大哥为何一脸愁容?”安子期好笑的问。
提及此事,安子默又叹了一口气,愁眉不展的“唉···晋王想修高台告慰太妃,可是相国府库钱粮不足,晋王不去找相国理,非要为难我一个的府司”
“晋王还挺孝顺”安子期替大哥倒了杯茶,接着问“那到底够不够修建高台?”
“够是够,可是你也知道范相,若真是修建高台,相应的支度就要减少,这还有东阳郡并入,那可是个灾郡,况且一但各地有急,恐怕无钱可用”
安子期皱眉没有出声,安子默接过茶杯,见他苦恼,安慰“没事,回去休息吧”
“大哥”安子期没有离开,拿起桌上的公文,抬眉看向他“你晋王难道不知道府库的状况吗?”
晋王初归国,钱粮赋税,军政民生肯定都是要了解一番,难道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吗?还是看不懂账目?
“你什么意思?”安子默也有点奇怪,听范相在晋王回来不久,就曾经上报过府库支出,按理不该如此。
“大哥的奏表还是别这么写了,若晋王明知而为之,那么有可能是针对范相”安子期想了一下,又趣“又或者晋王想过安稳富贵的日子了”
晋王想做富贵王爷?全大雍的人都得笑掉大牙,安子默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明白晋王那句‘明白了’是什么意思,既如此,那安氏的机会也算是来了。
“你回去休息吧!”安子默笑笑“大哥算算这一座高台到底需要花费多少钱?”
“是”安子期也笑笑离去。
朝政殿
晋王殿下坐着撵骄慢慢悠悠的坐到殿内,范相依旧率领众臣议事,安子默站在人群里,不太显眼。
唉··看样还得请安府司入宫!
“启禀大王”安子默站了出来。
秦宇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安子默也是识时务的“什么事?”
“高台修建所需费用已经拟好,请大王过目”
“很好”秦宇点点头,目光在殿内一扫“大梁令”
“大王”吴子安站到殿中。
“大梁城你最熟悉,协助安府司选一处好地方”秦宇笑呵呵的看着他。
大梁令吴子安是范文田的女婿,不过既然敢送墨儿入宫讨好自己,可见也是个营营之辈,该不会死心同范文田一起。
“大王”范相国终于回神,站到殿内“府库空虚,不该再修高台,大王明鉴!”
“可是,安府司没有问题”秦宇神色沉下。
“大王”范相国深施礼,沉声“国有余钱,为防不时之需为,东阳郡新并,北胡干戈刚止,新城以及宣城等地城池均要加固,此皆花费巨大,民生尚在恢复,税负以不可再加,大王一意修建高台,万一晋国有事,恐无法支应。”
“又是无法应支,那你和安府司本王该听谁的”
“安府司只管账目,可能所虑不足,请大王明鉴”
“请大王明鉴”
众臣同范文田一起跪倒,秦宇看着他们的样子,还真是跟永寿殿一模一样,当年自己委实可恨。
“本王当然要明鉴!”秦宇起身没看众人,直接离去。
范文田跪在殿中,看看陪他一起请愿的众臣,又看看负气离去的晋王,有些隐隐明白此事的缘由了。
大梁令的府邸
吴子安前脚进门,后脚晋王传旨的太监就到了。
“晋王谕令,大梁令吴子安同府司安子默一同负责高台修建,不得有误”
“微臣遵旨”
吴子安看着渐行渐远的太监,长长叹息了一声,这大梁准要不太平了。
范府
今天白日的一切范相国深感疲惫,晋王心思缜密,他窥不破,但高台一事绝对事出有因,范文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老爷,老爷”管家忽然奔进书房。
“什么事?”范文田皱眉问。
“晋王未经相国府下诏,众臣听闻,入宫请愿,请晋王收回成命,如今正在乐兴殿外”
“什么!”范文田心里一惊立刻前往王宫。
乐兴殿前,大梁朝臣跪了一片,范文田匆匆看了一眼,只觉得没看见安子默。
“微臣范文田,求见晋王”
“范相稍后”福子离开,半晌回来“请范相入殿”
范文田深吸一口气,缓缓进入大殿,晋王坐在里间的软榻上,笑呵呵的看着他也不出声。
“参见··”
秦宇眼睛一眯,示意福子搀住范文田,开口“范相这么晚来,有事?”
“王爷”范文田站在原地,郑重的“高台实在不能修,微臣明白王爷的孝心,也请王爷体谅殿外众臣的忠心”
“体谅,本王怎会不体谅呢”秦宇坐直身子,笑着对他“此事时本王思虑不周,请范相劝他们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各位爱卿也该休息了”
“王爷圣明”范文田心低惊诧,此事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就成功了。
殿外,范文田看着已经黑下来的天色,身后的灯火通明的宫殿,照的他影子细长,他想了一会儿,忽然全身冷汗。
刚刚他是带领众臣,逼宫晋王!
殿内
“你先下去吧”秦宇挥手。
福子退了下去,秦宇一下子倒在软榻上,看着头顶长叹了一声。
范文田逼宫!尽管不确定是不是范相授意,但是此事一日未过,晋国朝臣就敢公然进入乐兴殿,逼迫自己,收回成命,可见世族之强,自己轻敌了。
秦宇心底很气愤,但又很平静,范相忠心吗?忠心!他所言所讲确实也是为了晋国基业,晋国百姓。
可秦宇忽然明白原来他们的忠心自己不喜欢,所以就是不忠,原来这就是为什么陛下觉得晋王不忠的原因,因为自己的忠心,同样让陛下容不下。
珠链响动,宫灯内的烛火一晃,秦宇回神看着空旷的殿内,忽然一阵不安,高高在上的惶恐不安!
“王爷”福子进门询问“可要召人到寝殿服侍”
“不”秦宇猛然惊醒,坐起来看着他“从今日起,本王寝殿不留任何人,乐兴殿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靠近,违者,无论何人,斩!”
“是”福子躬身领旨,快步离去。
原来这就是金殿的椅子为什么只有一把,因为御阶之下尽是臣子!
京城
金华殿的殿门开着,风吹帘动,平日祥和的景象因为殿内的隐约的呜咽,显现出一丝凄凉。
谢皇后的一生走到了尽头,她回顾自己的一生,发现自己实在乏善可陈,她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更没有太后那种权谋智慧,既不是出身高贵的名门,却也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
所以她才能安稳的有一个善终,可是却害了翼儿,一个没了母后的皇长子,该如何自处。
谢含云虽然不懂权谋,却也耳濡目染了太多的残忍的先例,她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对旁边的婢女“去把南宫神官请过来”
南宫玉良跟着宫人匆匆进去,谢皇后躺在床上,像是枯萎了的花,空有玉雕金琢的花盆,却挡不住枯萎死去。
“皇后”他站在床边,轻轻的叫了一声。
谢皇后蜡黄清瘦的面容转向他,想牵起一抹微笑,却实在没有力气,空剩一双还算漂亮的眼睛,望着他。
“南宫神官,这些时日多谢您费心了,若不是您费心救治,恐怕我早已不在了”
“皇后···”南宫玉良想劝谢,可是此刻的安慰显得太假,已经不再能迷惑床上的人了。
“神官”谢皇后断了他的话,没有多少时间了,何必冠冕堂皇,她看着南宫玉良,缓慢而认真的“我时日无多,翼儿年少,神官可否代我照顾翼儿”
她眼里的闪着不一样的光,南宫玉良看着那双眼睛,心里很明白谢皇后的意思,可是明白归明白,只是他恐怕不能承诺皇后了。
“大皇子贤良,又有太后照料,在下宫外之人,恐负了皇后的嘱托”
“神官你··”
“皇后,玉良不在深宫,实在是无法办到”
唉···谢含云看着坚决的南宫神官,心里无奈的摇摇头,神官将这一切想的太简单了。
“叫翼儿进来”
秦翼进来,看着躺在床上的母后,嘴角紧紧的绷着,想把眼眶里的泪水憋回去。
“母后”
“翼儿,你过来”谢含云仔细的看着身前的秦翼。
秦翼是她这一生唯一的牵挂,唯一的支撑,可前路凶险,自己却护不了他了。
“翼儿,你跪下,替母后谢谢神官”
秦翼犹豫一下还是听话的跪下了,南宫玉良匆忙避开,冲着皇后“如此不可,人受不得如此大礼”
“神官,我不是逼你,而是求你可怜我一个将死之人,日后若你能照料便照料,若无缘,也只是我儿福薄”
南宫玉良定在原地,谢皇后的哀婉祈求,让人心生不忍,他看着犹带泪痕的秦翼,又看了看油尽灯枯的皇后,点点头。
“人答应皇后,若有缘,日后必定护住大皇子”
“翼儿,磕头”
秦翼的泪水终于绷不住,呜咽的冲南宫玉良叩首,南宫玉良赶紧扶起秦翼,刚想话,外面太监一声‘陛下驾到’三人不约而同的缄默了。
“含云”
谢皇后的生命尽头,宣帝终于记起一丝夫妻情分,他坐在床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觉得悲痛。
南宫玉良悄悄的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不普通的一家人。
谢皇后轻轻的牵起宣帝的手“陛下,十几年的夫妻,臣妾一直也帮不上陛下,实在有愧于皇后的职责,只是希望陛下念在与臣妾多年的情分,善待秦翼”
“含云,翼儿是朕的长子,朕自然会善待,你放心”宣帝轻轻的握着她的手。
谢含云看着宣帝的眼睛,心里摇摇头,她相信宣帝的真诚,可是她也明白这真诚维持的很短,就像她笃定南宫玉良不可能躲得过陛下一样,新人换旧人,在这宫墙内亘古不变的道理。
眼角瞄到秦翼,他脸上还略带稚嫩,谢皇后心里一抖,紧紧的抓住宣帝的手,真切的“妾十七岁嫁给陛下,陛下一身红色的喜服,云儿··一直都记得,陛下很很好看”
翼儿这是母后能最后给你的屏障,望这一点留恋,能让你的父皇日后念着父子之情。
庸和七年八月,皇后谢含云驾薨,宣仁皇后如她本人一样,消失的无声无息,只有秦翼心里记着,转瞬就被世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