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再起
这里的城墙和街道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司马绍钧深吸一口气,闻着空气里的味道,不自觉的笑了一下。
时间是可以冲刷许多东西的,至少这座城池内,没有人认出穆侯爷,因为他变化了很多,也因为生活在这座城池内的人来来往往,消亡的太快。
而依旧活下来,并认出他的人··呵··他们太精明了,绝不会认识自己。
昭和殿,司马绍钧盯着最下面一阶台阶,看了好久,想要看出曾经有人站在那里的脚印。
“司马绍钧拜见太后”撩起下摆,司马绍钧叩首。
南宫玉良低头看着他,觉得时光很讽刺“太子殿下平身”
“谢太后”司马绍钧站起来,谨身侍立。
“坐吧”南宫玉良了一句。
“谢太后赐坐”司马绍钧再次行礼,欠着身子坐在一旁。
南宫玉良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眉头皱了一下,司马绍钧的举动让他很熟悉,那种极尽周全的礼数,极尽周到的话语,完美的让人无法找出一丝差错。
晋王!司马绍钧就像晋王,不过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面。
“太子殿下远来京城,一路风尘,辛苦了”南宫玉良习惯的客套着。
“王早就仰慕此地,能来京城一览上国风采,王荣幸”司马绍钧轻轻的着。
“我听太子殿下刚刚大婚,太子妃这些时日在京城住的可好?”
“有劳太后挂念,太子妃也很喜欢京城”
“喜欢”南宫玉良笑了一下,看着他“既然如此,太子殿下不如一直留在这里如何?”
“若有幸”司马绍钧也浅浅的笑着。
这样的冠冕堂皇,司马绍钧很熟悉,他可以跟南宫玉良就这样毫无意义的攀谈一日,也不会让南宫玉良抓住什么。
太像了!敷衍的攀谈还在继续,南宫玉良越来越觉得对面的人就是晋王,如果是晋王的话···
“太子殿下还住在客馆?”他话锋一转。
“是”
“客馆简陋,有损太子殿下身份,我替太子殿下安排了另一处住所,正合太子殿下的心意”
“王谢过太后”司马绍钧起身行礼。
“太子殿下和晋王相熟,这宅子必然满意”南宫玉良补了一句。
司马绍钧垂头侍立,神色一变不变,没有回答,南宫玉良起身笑了笑,走到他身边。
“与太子殿下相谈甚欢,改日应该再与太子殿下详叙”
“王告退”
司马绍钧施礼,慢慢退到殿外,转身沿着御阶一步步的离去。
“澜君!”
南宫玉良站在门内忽然开口,司马绍钧肩膀一停,整个人刷的转身,目光凛冽如冰。
“看来你记得”那目光让南宫玉良惊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那侯爷明白我的意思吗?”
“太后”司马绍钧脸上的和熙退去,十分冷漠不屑的“王微不足道,不过您不会成功的”
司马绍钧继续向外走去,南宫玉良或许有些才华,但在他看来也才华有限,想对晋王炮制静帝的一切?那也未免太看那人了。
他岂是秦正那个自负的蠢货可以比的!
司马绍钧似是想起了什么,浑身一抖,一阵阵的发冷,血色迅速的退去,脸颊惨白的异常。秦正!他死死盯着前方,指甲陷进手心。
“太子殿下,这就是太后给您安排的宅子”吉安欠身。
司马绍钧微微抬头,朱红的匾额,漆黑的大门,门前的两尊狮子,威风凛凛,不错的宅子,他心里念了一句。
“奴才带太子进去看看吧”
“有劳”
司马绍钧点点头,进门前侧头向旁边瞥去,长街上,也有两尊铜狮子,更为威武,朱红的大门上,金色的铜钉反着光,他看了一眼,嘴唇抿了一下,跟着吉安进门。
晋王府
金色的阳光照在琉璃瓦上,暖色映了一院子,赵志平从晋王书房走出,轻轻关好门,神色有些疑惑的离去。
“王爷,该用膳了,王妃给您做了··”
“本王不吃了”秦宇站起来,瞥见院子里的光,对他“本王出去走走,不要跟着”
福子抬起的脚步又放下,垂头侍立在一侧,眼角瞥见晋王书案上那许久不曾开的盒子被开,里面的铜符不见了。
那片寂静的松林间,空地上伫立一个的亭子,秦宇靠着柱子向西而坐,太阳沉沉的,眼看就要消失在松林脚下。
晋王府真是太大了,这落日松林,本王也生出半分世外桃源感觉。
摇头笑笑,秦宇坐直身子,转头看向另一面的院墙“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这片曾葬着穆侯爷的松林,遥相对应的便是太子殿下的新府邸。
沙沙声传来,一阵清风吹落他手中的铜符,铜符叮叮当当的掉在脚边,秦宇垂头看着那上面的光辉,直到金乌吹落,光亮泯灭。
“呵··这不是二十年前了”弯腰捡起铜符,秦宇站起身子,向林外走去了。
“王爷”福子忽然停住脚步,看着缓缓而来的晋王“今日十五”
“知道了”秦宇越过他,脚步一转向晋王妃的住处走去。
二十年后的本王,太聪明了,已不是那浅薄的谎言可以欺骗的了,二十年后的本王,本就是谎言的编造者。
今年的夏蝉嗓音犹胜,搅得人心烦意乱,晋王殿下没睡好,夜晚惊起,看着窗外的树枝发了半个时辰的呆,然后就把福子叫进来骂了一顿。
所以烈日下,福子满头热汗,正指挥着几个侍卫张网捕蝉。
“轻点,轻点”那么大的声音,想让自己再被骂一顿吗?福子边比划着边往后退,身后忽然撞上一个人。
“哎呦!褚司农”福子瞧见人赶紧施礼。
“福公公”褚谦摆摆手后退一步。
“大人刚从王爷那出来?”
“没错,福公公这是?”
“夏蝉扰人,王爷让奴才捕了去”福子笑着。
“福公公辛苦,如此就不叨扰公公了”褚谦笑笑,行礼告辞。
福子目送他离开,想想后院的侧王妃,脸上有一丝奇怪,皱眉摇摇头,他继续指挥着众人捕蝉。
“福子”
晋王的声音忽然传来,福子转身就跑了。
“王爷”他进门垂手而立。
“叫赵先生过来一趟”
“是”
赵志平一直待在西院理事堂,好找的很,福子其实很奇怪,为什么跟着进京的褚氏勋贵都被晋王安排进了朝廷,偏偏深受信任的赵先生,一直呆在王府。
“先生,王爷传诏”
“有劳公公”
赵志平起身,脚步飞快的离去,福子跟在后面,险些被甩开。转过一条回廊,他正准备追上赵先生,旁边两个丫头坐着闲话,停住了他的脚步。
“我看新来的这个侧妃比咱们王妃要受宠”
“嗯,侧妃比王妃漂亮些,你这江南女子各个这么娇美吗?”一个丫头调笑着问。
另一人摇摇头,笑着回“不知道,不过王妃年纪太,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你指什么?”那丫头一脸调侃。
另一人刚要还嘴,福子站到他们面前,二人同时色变。
“福公公”
“混帐东西,主子也是你们能议论的,要是让我再听见,断你们两个狗腿,扔出去”
两个丫头赶紧点头,缩着脖子纷纷离去,福子看着心里犹豫此事要不要让晋王知道。过去园子里的事传了也就传了,如今正经的王妃、侧妃,再传出什么谣言,可是要出大事的。
书房
“褚谦和襄候他们做的不错,很快丞相大人就没什么事可做了”秦宇看着赵志平“先生那边如何?”
“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推行国政”赵志平回答。
“过几日温候会被派出京城,到时先生最后一丝障碍也被剔除了”
赵志平点点头,心中隐忧未退,看向晋王问“温后在外将兵,必然拥兵自重”
“纵是如此也需要时日,先生加紧谋划,待政成后,他不足挂齿”秦宇着眉心动了一下。
“赵王淮王聚在京城,太师必然趁机,让何迢和温候在外伺机蚕食赵淮二国”赵志平出心中真正的担忧。
“你那位同窗岂会坐视不理,淮王虽与世无争,但稳坐东疆多年,岂容觑”
秦宇完,瞥见赵志平仍皱着的眉头,又“先生担忧过剩了,世间并无万无一失的两全之法,本王替先生除去障碍,只要先生能快人一步,甚至是半步,本王便自信必能归天下朗朗乾坤”
“有王爷在后,微臣无所畏惧”赵志平拱手。
“有先生在前,本王心无牵挂”秦宇笑着拍拍他的肩“先生去忙吧”
赵志平走了,秦宇抬头扫向门口,福子身影一闪而过,他喊了一声,福子立刻进门。
“王爷”
“你干什么去了,倒杯茶也找不到你”秦宇。
“王爷不是蝉声扰人,奴才让人都捕了去”福子欠身回答,犹豫着没将两个丫头的议论告诉晋王。
秦宇微愣,想到昨晚摇头失笑,斜了他一眼“捕干净了?”
“干净了”
“不干净就罚你亲自上树去捉”
晋王调侃了一句,福子看出他心情不错,跟着笑了一声没有话。
秦宇看着窗外,招手他跟自己到外面散步,刚刚出了院子,远远看见卫夏穿过垂门,正往另一边走去,他停下脚步,等了一下忽然问。
“福子,最近府里有没有什么谣言··关于王妃”
福子落后半步,飞快的扫了一眼晋王,然后恭敬的“有些言论,侧妃受宠,王妃不及”
晋王点点头,神色一变不变,看着卫夏离去的方向“明日你去襄候府,接卫老夫人来府里,就王妃思念家里,请老夫人来府内探望”
“是”福子心里猜不透晋王的举动,但是他能感觉到晋王做决定的时候,心里没什么关切。
前院
秦坚穿过垂门,十分熟悉的向晋王院落走去,本来引路的太监反被他甩到了后面。
“咦?”卫夏忽然停下脚步,看着迎面而来的秦坚。
秦坚也愣了一下,随后而来的太监看见晋王妃,立刻执礼“参见王妃”
“拜见婶婶”
卫夏点点头,的眉毛聚到一起,身后跟随的丫鬟看见,上前半步,压低声音贴着她耳边“这是安乡王”
“安乡王免礼”
“谢婶婶”秦坚侍立一侧让出道路。
卫夏眉心又皱了一下,看了一眼安乡王,大概与家中的哥哥差不多大,被叫成婶婶让她觉得奇怪,轻轻颔首,他越过安乡王,继续向前走去。
“安乡王是那个废帝之子?”她走出很远。
“王妃慎言”丫头跟在身后,看看周围“安乡王虽然出身不好,不过和王爷亲近,王爷待安乡王有如父子”
有如父子,卫夏回忆着安乡王的样子,又想起了家中的哥哥,情绪低落下来。
晋王府住了一载,这里又大又陌生,母亲晋王归来便好了,可是晋王真的归来后,这府内也不过是多了些她不认识的陌生人罢了。
“拜见王叔”秦坚恭敬的行礼,神色要比之前轻松许多。
“回来了”秦宇笑笑,招手他过来坐“东阳郡如何?”他归京后便将秦坚召回到身边,出征后担心京城不稳,于是特意又将他调往东阳。
“王儒将军文武双全,有大将风范,侄儿受益匪浅”秦坚坐到旁边。
“王儒两子皆是英才,并非偶然”秦宇了一句。
秦坚点点头,眼角微垂“可惜王将军率军南下,侄儿不能跟随”
晋王出征的时候,他就央求了机会随军,不过被晋王拦下了,让他很是记挂了一阵。
“不要念叨了”秦宇知道他那点心思“以后有机会的,你明日去赵先生哪里,就本王让你去帮忙”
“是”
“王叔”秦坚看向晋王,英挺的眉毛动了动“温候要率建平军屯驻东郡淮国边”
“没错”秦宇看向他,目带询问。
“您··您不怕温候做大吗?”秦坚犹豫着。
秦宇忽然开心的笑了“他怎么做大?”
“我听王儒将军,建平军制抽调各郡守备军精锐,组成建平军,撤销了守备军,看起来是为了精简军伍,实则是为了排除异己,将军权握于手中,如今温候手握大权,没有了京城内王叔的压制,恐怕做大”秦坚担忧的。
“没错,但你要明白建平军之权在朝廷,而不是温候,建平军正真的大权握在左将军童临手中,温候纵想做大,也需要些手段服甚至是削弱童临”秦宇耐心的解释,心里还是很欣慰秦坚能想到此处。
“可还是无法避免··”
“坚儿,一城一池可以不争,要争就争胜负”秦宇看向他郑重其事的“而胜负不在一消一长之间,而在势”
秦坚沉思一会,半晌站起来“侄儿明白了”
秦宇点点头,仰头量了一下他,不知不觉掖庭衙那个家伙居然长这么高了,眉宇英挺,已是风采卓然的青年了,再也不是一抬手就能拍到头的不点了。
“王叔?”秦坚见他一直盯着自己。
“哦”秦宇回神,站起来“跟本王去校场”
秦坚跟在身后,忽然听见他王叔问“坚儿,你有没有什么心仪的人?”
“咳咳··王叔为什么这么问?”秦坚脸色忽然涨红,对于无父无母的他而言,虽然明年就已弱冠,但从未有人过问提及,晋王骤然问起,实在让他不好意思。
秦宇扭头看向他,噗的乐了,戳着他的脑门“你这是有还是没有?”
“没有”秦坚红着脸摇摇头。
“也是时候了”秦宇笑了一下继续向前走“王叔给你看看好吗?”
秦坚原地愣了一下,成亲这事他没什么感觉,但是心里却很欣慰晋王的心意,因为唯有为人父母者,方有此心。
“侄儿领命”
点点头,秦宇又想去拍他的头,看看‘家伙’的宽厚肩膀又收回了手,笑着带他向校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