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
大雨倾盆,几乎淹没天际,陆琮撑着油伞,没注意浸透的衣衫,匆匆穿过宫门,走进昭和殿。
“陛下”陆琮跪倒“南郊大雨,惊雷劈中天龙寺殿顶,大殿坍塌,秋姐和齐姐双双丧生”
秦宇有些惊异的抬头,看着他问“都谁看到了?”
“天龙寺主持,还有众位僧侣都看到了”
“还真做到了”秦宇慨叹了一句,反倒有些好奇她如何做到的,回神看向陆琮他问“她二人如何?”
“受了伤,微臣以将人送至隐秘处”
“立刻送出京城,待二人伤愈,便自行去留吧”
陆琮退了出去,秦宇放下笔看着桌前,又完成一件事。
太医院,白云飞坐在里间,埋首在浩瀚的医书里,全然没有注意窗外的潺潺雨声。秦宇拎着酒壶,看着‘勤奋苦读’的大侠,陡然失笑。
“大侠,你这是要进入博士府为官不成?”
“秦宇”白云飞抬头,扭头看向窗外“下雨了?”
“下了好大的雨呢”秦宇将酒壶放在桌上,坐到对面“东阳险些又决堤,还好这些年治水见些成效,否则我还真没空跟你喝一杯”
“你很高兴”白云飞瞧着他,端起酒杯问“开心什么?”
“立后的事情解决了”秦宇回答完,又略微皱下眉“还得焚香祭天”
白云飞没有问他为什么焚香祭天,端着酒杯,仍低头翻着医书,秦宇知道他为了什么,探身看了看,坐到他身旁。
“大侠,我听钟行,你在这儿待了好久了,歇歇吧”
“我不累”白云飞头也没抬的。
可我看着累,秦宇抬抬眉,随手翻着四周的医书,在角落里看见几张白描的宣纸“这是什么?”他问。
白云飞扫了眼,脸色一变“不许动”他赶紧拦住秦宇的手臂。
皇帝陛下没有争执,眼神瞄向那几张宣纸,嘴角噙笑,压低声音贼兮兮的“大侠,你画了什么?”
秦宇眼神不怀好意,白云飞眉毛动了一下,他觉得不出来,这白痴肯定不知道揣度出什么。
“是几幅雪莲而已”白云飞横了他一眼。
“那你藏什么!”秦宇趁他不注意,一把拿了过来。
“你给我”
“我看看”
秦宇用手臂拦着白云飞,另一只手一抖,雪莲图在眼前铺开,他看了一眼,眉头微皱。
“大侠”秦宇指着画问“这是什么?”
“叶子”
“嗯··那这个又是什么?”
“雪莲”白云飞眉峰压低,脸色难看。
秦宇仔细端详着这副画,瞄着身侧的白云飞,终于绷不住一本正经,拍着桌子大笑“哈哈哈···白大侠,您这副雪莲,妙就妙在没有一处像雪莲,当真世间奇景”
“····”白云飞脸色铁青,一脚将皇帝陛下踹到地上,冷声“出去”
“别这么气,让我看看”秦宇爬起来。
“出去!”
“哎呦!你怎么下这么重手”秦宇揉着腰,还要上前,被白云飞推着胸口拦住,他笑嘻嘻的按下白云飞手臂,收敛神色问“你画它干什么?”
白云飞脸色变了,松开手坐下,侧头看看那幅画,低声“传言,有种雪莲开在绝境,若采得服下,有起死回生之效”
“嗬··”秦宇笑了,坐回去“这你也信,一听就是胡八道”
“我信!”
白云飞看着他,秦宇脸上一僵,半低下头“我是怕你··”
“我知道,起死回生言过其实,但是我翻阅典籍,确实见过这种雪莲入药,虽不至起死回生那般奇效,但必能治好你”白云飞断他,像是给自己气。
我是怕你满怀希翼,最后却空欢喜一场,岂不难过。秦宇没有出口,看向他笑着“我帮你画吧”
“你会画?”白云飞不确定的看他。
“定然比大侠那株草好”秦宇拿过笔墨,坐到对面“大侠,你怎能画的如此难看啊”
“你··”
“哎呀,无心之言,无心之言”秦宇按着他的肩膀,赶紧转移“你快找找书上,这雪莲长成什么样”
白云飞坐在对面,一开始看着医书,后来不知不觉的就看着作画的人,还有那副画。秦宇的对,他画的很好,比自己好很多,白云飞第一次理解那些赞誉里秦宇。
昭和殿
临晚风终于逮住几日不见的皇帝陛下,抓着他的手腕“你躲了我好几日,干什么?”
“没躲你”秦宇理直气壮的。
“没躲你跑什么”临晚风斜了他一眼,上前一步“晚上也不见回来,姓白的,你这是在哪睡的啊?”
他挑着细眉,眼底不善,秦宇抽出自己的手臂,避开“择士还有改易军制,哪一件事都得忙一阵子,我每日都在处理政务”
“连睡觉都顾不上?”
“是啊”秦宇摆摆手,坐下拿起奏折。
他才不回寝殿休息呢,谁知道崽子又要作什么幺蛾子,天知道那天醒来看见怀中的临晚风是什么心情。
“姓白的!”
他的若无其事惹怒了临公子,皇帝陛下一个晃神,美人就落到怀里,秦宇愣住,看着他犹带三分红晕的脸颊,一瞬无言。
大殿的门开着,阳光落在皇帝陛下的金冠上,临晚风看着折射出的金光,细眉动了一下。
“干什么?”秦宇回神,衣领扣子已被解开一颗,赶紧摁住他的手。
临晚风俏脸腾的红了,看着他,咬牙恨恨的“睡觉,洞房!”
洞房?昭和殿?“王八蛋胡八道什么”秦宇呵斥一声避开视线,推着他“赶紧出去,老子忙着呢”
临晚风按着他的手腕,将他牢牢钉在椅子上“姓白的,你心都花出去八瓣了,偏跟老子装什么假正经”
“那都是王二在胡八道!!”秦宇气急败坏。
“哼哼··他怎么不编别人”临晚风冷眼看着他,嘴角笑的嘲讽。
“老子哪知道”
“姓曲的得对”临晚风忽而温然一笑“强扭的瓜有时候更甜”
甜什么!皇帝陛下嘴角一抽,临晚风拉着他的衣襟,扣子险些被崩掉,若是从前有人告诉他,自己有这么一天,秦宇非得赏他一百棍,如今也不知这世道是怎么了。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皇帝陛下勉强护住扣子,拦着他威胁“我要叫侍卫了”
“你叫啊”临晚风细眉扬起挑衅的。
“····”皇帝陛下的眉毛拧成一节,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陛下··”福子声音咻的没了,瞪着眼睛愣了片刻,刷的低下头“奴才冒犯”
临晚风动也没动,皇帝陛下涨红的脸僵在那里,殿内气氛诡异,福子盯着脚尖,暗骂自己愚蠢,这会儿进来干什么。
“我真的有很多事,你先别闹了好不好?”秦宇终是破了沉默,有些祈求的看向他。
临晚风看了他一会儿,紧抿唇“我没有胡闹”他着起身,秦宇松了一口气,看着一旁的福子“送临公子回去”
“我自己会走”临晚风瞪了他一眼离开。
“呼”松了口气,秦宇瞥了一眼不尴不尬的福子,收敛神色问“什么事?”
“陛下,薛相回禀,择士优者正在安和殿,等待陛下召见”
“走吧”
安和殿
士子和杜雪堂一起等在殿内,秦宇进门时一起跪倒“起来吧”他坐到御座上,扫了一圈问“赵志平呢?”
“回陛下,赵尚书正在东殿和王将军、安侯爷商议军制之事”杜雪堂回答。
“嗯”点点头,秦宇看向殿内的士子,大多刚过弱冠,心谨慎的样子,他笑笑“诸位的策论朕都看过,卿等皆是将来的朝廷栋梁,朕与朝廷大幸”
“臣等惶恐”众人齐言。
“朕置五军,废天下繁杂番制,但东阳军特殊,未能归属任何一军,今日易改,卿等以为该归于何处为妥”
殿内静了片刻,一名士子站出来,施礼“学生以为东阳军当归北境军”他停顿一下见秦宇并无询问之意继续“东阳军与北境相邻,又都是陛下亲设,并入北境军最为合理”
“嗯”秦宇颔首。
那名士子退了回去,又一名士子站出“陛下,学生以为东阳近京畿,若论归属,戍卫京师的安平军最为妥当,北境军远辖胡地镇卫军,不该继续扩充,与陛下改易军制初衷不符”
“嗯”点点头,秦宇还是没话。
“陛下”一人站出,瞥了眼退回去的二人,施礼“东阳军既非边军,亦不能戍卫京师,臣以为应撤除东阳军,各归乡里,陛下登基以来,多番裁撤旧军,免民刀兵、徭役之苦,以仁爱御下,若除东阳军,使亲人团聚,定让天下称赞”
略微皱眉秦宇仍是不置可否,看看一旁的杜雪堂,刚想褒奖一番离去,殿内又有一人站出。
“陛下,学生以为东阳军归于何处并不重要”
停下动作,秦宇又坐了回去,看向那名士子。年轻士子一身朴素的青衫,应该是刚过弱冠,脸上还有些没退去的少年模样。
“为什么?”他问。
青衫士子站到殿中,深一施礼才“东阳军乃陛下为晋王时所设,为防赵王不轨,朝廷不测,加之东阳水患,陛下欲以屯田安定边郡,方有东阳军,只是如今,天下一统,此军确实无用”
“所以你也建议朕撤除东阳军?”秦宇询问。
“不,陛下东阳军五万将士,同归乡里,如何安顿”青衫士子低着头紧紧心神继续“东阳军多为东阳子弟,但东阳百姓,自庸和年间陛下迁民后,便散于北方诸郡,五万东阳军归去,一但稍有疏忽,诸郡便有盗贼流寇之祸,到时百姓怨愤,何来仁德之名”
秦宇抬抬眉,笑了一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邓和”
邓和,秦宇回忆了一下,看向他继续“邓和你以为,此事如何妥当?”
邓和垂在身侧的手冒汗,欠身“陛下,东阳虽无赵王之祸,但水患仍不绝,东阳军本也为水患所立,所以东阳水患才是根本”
“你是你能治水?”杜雪堂在一旁开口。
“东阳治水,需倾国之力,之前天下分崩,所以历代先君治水皆束手束脚,收效甚微,其二,先时东阳不过一藩国边郡,河水南北横穿而过,但可用疏堵之地却狭窄,如今天下一统,大可引水分流至它郡,既解决水患,又大利百姓”
邓和言毕,站在原地,神色恭谨,秦宇嘴角的笑意扩大,十几年来他终于等来一个声称能治水的人。
晋国的迁民也罢,军屯也罢,不过争天下时的权宜之计,唯有治水消除水患,才是长治久安之法。
“邓和”秦宇从御座上站起,慢慢走到他面前“你年纪轻轻,却胸有丘壑,是何处人氏,师承于谁门下?”
“学生没有师承,出自··”邓元咽了一下,犹豫的“晋梁邓氏”
邓氏,秦宇眉毛动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消退,忽然沉默了下来。殿内一片寂静,皇帝陛下的变化,让殿内气氛为之一沉。
邓和垂首盯着鞋尖,心中忐忑,他进到这里,自然也是想一展才学,可邓氏是获罪之族。陛下为晋王时,邓元连通温侯谋逆,因此才有太后入京,之后陛下虽没株连邓氏满门,但邓氏也从此退出大梁朝堂,再无进取。
邓和隐下此事,以犯了欺瞒之罪,之前陛下的考教,他几番犹豫没有出来,便是因为这个顾虑。
“附逆之臣如何上的了大殿,朕当问问博士令”秦宇冷哼一声,坐回御座上。
“陛下”杜雪堂忽然站出来,撩袍跪倒“邓和才学过人,求陛下看在朝廷急需人才的份上,赦免邓和欺瞒之罪”
“如果这等欺瞒都能赦免,那以后金殿之上,还有何忠正之臣,天下士子还何必守着忠义仁孝”秦宇眉峰压下看着邓和。
“陛下,邓和不过邓氏远支,但报效陛下之心明明如月,微臣请陛下三思”杜雪堂着重重的叩首。
邓和也赶紧跪下,伏地而拜“陛下,学生并非刻意欺瞒,实在是寒窗苦读十数载,不过为一展才学,陛下赎罪”
秦宇脸色缓和一些,看看跪在地上的杜雪堂“邓和欺君,但念其寒窗苦读,年轻气盛,又有薛相力保,朕不论你的死罪,朝堂不需要你,你就做这宫内的侍卫吧”
“陛下仁慈”众人齐声回答。
秦宇看看杜雪堂,甩袖离开。邓和等他离开,一下跌坐在地上,半晌才勉强站起。
“丞相大人,多谢您救学生一命”
“邓和,这宫中侍卫,也是天子近臣,非同一般,你慢慢便明白了”杜雪堂笑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