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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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山行宫

    秦宇轻轻放下毛笔,仔细的看了一遍,才收起来唤李晗进门。

    “陛下”李晗脸色格外严肃,时至今日他不可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呵呵··”秦宇笑着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将东西递给他“若··有事,将这圣旨和信交给越弘,让他立刻护送通儿返回京城,找赵志平和薛复”

    “是”李晗仔细的收好。

    “至于你,朕有一事相托”秦宇压低声音,对他“若真有事,你立刻护送白云飞离开,返回祁山”

    “末将定不负重托”

    “下去吧”

    李晗看着他,嘴唇动了一下,什么也没出口,行礼大步离开。

    秦宇负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了看窗外繁星,转身向寝殿走去,殿内,白云飞站在床边,看见他眉头动了一下。

    “秦宇,现在停下还来的及”

    “不行”秦宇还是那个略带漫不经心的笑容“诏书都写好了,不能白做准备”

    “若是你··”

    “不会,我一定还能醒过来”秦宇断他。

    “那还何必做准备”白云飞笑的凄凉。

    秦宇安抚的拍拍他的手背,笑看着他“我有九成把握你能让我醒过来,那准备是为那一分运气欠佳”

    “你不害怕吗?”

    秦宇扬扬眉浅笑着没话,白云飞看着他忽然有些好笑的“是啊,这世上哪有你怕的事”

    也有的,比如有些人的离去,有些人的怨恨,有些人的难过,这些都让我害怕。秦宇趴在那里,慢慢闭上眼睛。

    白云飞抽出银针,针尖晃过一抹银光,扎在他心底,疼痛难忍。

    今夜静谧,无风无月,唯有满天繁星,行宫内外安静一片,李晗站在门口,盯着前方的黑暗,身子绷直一动不动,许久··许久,殿内传来一点声响。

    银针离开身体,那阵熟悉的寒意袭来,秦宇躺在那里,觉得意识被拉扯着,向黑暗又冰冷的深渊滑去。

    “秦宇!”白云飞忽然出声,捏着他的手臂,怕他昏睡过去。

    眼睛睁大些,秦宇嘟囔“好冷啊”

    身子被扶起,白云飞紧紧的抱住他,裹紧锦被“坚持一下,秦宇,不要睡过去”

    “云飞··”秦宇唇角哆嗦着,握着他的手臂,艰难地“··话吧”让他集中一下精力,免得被寒意消磨殆尽。

    “好”白云飞手臂用力,拥紧他略微颤抖的身子,可是··“什么?”他有些自责问。

    呵呵···秦宇反而被逗笑了,微微转头看向他“李晗,曲少爷带风去了天龙山”

    “做什么?”白云飞手掌贴在他冰凉的背上。

    “听那边有··有一整山的枫树”秦宇停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半晌才“这时节,红艳似火”

    “等你好了,也带我去看看”白云飞嘴角勾起。

    “好”秦宇点点头。

    那股寒意更猛烈了些,秦宇整个人抖了一下,白云飞手臂颤抖,眼角发红,心底忽然有些害怕。

    “云飞,这不是你的错,别··别怕”

    “秦宇,你不懂··你··”

    “我懂”秦宇努力抬头看向他“你比钟行那个老家伙,厉害多了,大侠除了下棋和画画,你还有什么··不行”

    呵呵··白云飞笑了,心底却依旧难过“你讨厌钟行”

    “是啊”秦宇笑笑对他“有很多次我都想杀了他,可是··又饶过他”

    “为什么?”

    “因为··”秦宇目光涣散一下,又重新移到他脸上,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讨厌他”

    “秦宇,你不是无理的人”白云飞看向他,指尖轻轻颤抖“我知道,他是钟氏门人,是钟景澄的族兄,所以你放过他”

    秦宇僵硬的笑了一下,避开他的目光没有话,白云飞拥着他冰凉的身子,微微低头。

    “你可以告诉我,不必··藏在心里”

    “我只是”秦宇目光看向远处“不想你看轻我”

    白云飞不解的看向他,秦宇贴着他,嘴唇白的吓人,脸上的血色渐渐的退去,似乎正在慢慢离开他。

    “没错,我放了他,因为他姓钟,但··”眼前的光线暗了下去,秦宇看不清前方的一切,贴着他“其实,我也不是为了··我只是想好受些”所以才更卑劣。

    眼神涣散下去,秦宇眼皮不自觉的合上。

    “秦宇”

    “云飞”秦宇忽然睁开眼睛,握着他的手冷的像一块冰“对不起,我杀了卓清风,再来一次我还会杀了他,他配不上你,我不会让一个疯子留在你身边,不会··永远!”

    那漫无尽头的寒冷还是淹没了他,秦宇感觉自己坠了下去,越坠越深,那寒冷包裹着他,深入骨髓,那是秦宇第一次发现,死如此痛苦。

    “崖下好冷啊”他低喃一声,沉睡在黑暗里。

    秦宇,那年真相,你不肯告诉我,你是怕我难过,还是怕我知道了,依旧会怨恨到拔剑相向。

    白云飞收紧手臂,却怎么也捂不暖一丝怀中的人。

    没错,那山崖下一定太冷了,将你我都吞没了,从那日起,我再也找不到我深深喜欢的人,他也再也不会将难过告诉我,我也再没有从他眼里找到一丝纯净的欣喜。

    “醒过来好吗?秦宇,醒过来”白云飞圈紧手臂,嘴唇颤抖的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秦宇,我害怕,我才发现我那么害怕生活在没有你的世间。

    客栈

    “姓白的!”

    临晚风忽然从床上惊坐起来,窗外的已经是青色,似乎是个大好天气,可是他看着窗外,出了一身冷汗。

    披上外衫,他跑到院中,西边的天空还有些暗色,他看着那边,心跳得很慌。

    “公子?”福子听见响声,走了出来“您怎么站在这儿?”

    “福公公,姓白的会不会有危险,所以才没回来”临晚风看着天边问。

    福子脸色微变,站在他身后“公子多虑了,陛下何等心思,又有李晗将军在侧,自然不会有事”

    “可是,我梦到他跟我告别”临晚风双手握在一起。

    “公子是太想陛下了,您放心,陛下··”福子咽了一下,手心攥紧“没事”

    那就好!姓白的,你快回来吧,我想你了,我想你抱着我,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再也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南山行宫

    李晗膝盖间隐隐作痛,但仍绷直身子,他不敢动,也不敢进入大殿,他怕一推开门,就带来一个震惊天下,甚至是可能破碎整个帝国的消息。

    殿内,时光好像凝固了一般,白云飞坐在床边,手掌贴在秦宇的脸颊上,掌心下的温度让他心安。

    “你睡了一夜了,该醒过来了”白云飞声音颤抖“你你有九分把握,你不会那么不幸的”

    四周沉寂一片,秦宇呼吸微弱,维持着微弱的温度,像是随时都可能冷下去,消失在这里,白云飞看着他,面无表情,像是廊柱上的雕像。

    太阳一点点升起,又一点点的落下,光亮泯灭的时候,守候的人才发现已然过去一日,夜里更为煎熬些,安静的行宫,将时光拉的更长,折磨人的神经。

    白云飞孤身一人坐在那里,周围没有一丝光亮,他没有点燃灯火,唯有那身白衫勾勒出他塌下去的双肩。

    梦里的一切,秦宇终于看清了,他老了胡子很长,但眼前的那些人依旧风采如昔,他们依旧是与自己初遇时的样子,或温文尔雅,或柔和可人,或英气逼人,总之不知胜过胡子花白的自己多少倍。

    这是一个美梦,秦宇清晰的知道这一切是场幻境,因为太美好了,几乎是他期盼的一切都成真了,即便是多么自私,多么不可能的期盼都成真了。

    梦很真实,那些从指尖传来的温度,嘴角的笑意,真实的让人迷醉,让人想一直陷在里面。秦宇浅笑着,心底却很惶恐,许是明白这一切都是假的,所以那些笑容,那些温度,都是自己内心自私的贪念,所以惶恐不安,像是怕被人窥破,戳破他的道貌岸然和虚伪。

    惶恐越来越强烈,眼前的一切好像在微微的晃动,秦宇想抬手抓住什么,可是他似乎太老了,无法挪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幻境破碎,那一个个身影消失在眼前。

    “不”

    床边,白云飞的身子震了震,一下抓紧他的手“秦宇”他心的低呼。

    “云飞”秦宇缓缓睁开眼睛,微弱的光亮下,那袭白衣格外醒目,他一生都不会认错“我醒了”

    “呵呵··是啊,你醒了”白云飞攥着他的手又紧了一分。

    吱··殿门被推开,秦宇扶着白云飞的手臂站在门口,半仰着头看着天边的繁星,半晌轻笑一下。

    “陛下”李晗双膝一软,咚的跪下。

    “李晗”秦宇看向他“你怎么这么笨啊”

    呵呵··李晗跪在地上笑了,秦宇扭头看向白云飞也笑了。

    宫门外,越弘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南宫玉良坐在凉亭里,面对着高墙,手里一卷书。

    “太后,越将军来了”吉安出声提醒。

    南宫玉良放下书卷,转身点头致意“越将军”

    “末将参见太后”

    “将军多礼了”南宫玉良虚扶一下,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问“将军可是有事?难到曾氏的病情有变?”

    “没有”越弘摇摇头,瞥了眼吉安“太后,末将有事想与您”

    南宫玉良顿了一下,冲吉安点点头,吉安行礼退了出去“将军,直言无妨”他开口。

    “太后,陛下要回宫了”越弘抬头看向他。

    微微一愣,南宫玉良勉强笑了一下,对他“谢谢将军告知”

    “不”越弘站了起来,脸上犹豫一下,忽然“太后可否换上便服,跟末将去一个地方”

    南宫玉良迟疑了一瞬,心里微微防备,不过转瞬这防备就散了,今日的他已经没什么好利用的了,他也不想再给陛下添麻烦。

    “好”他起身应下。

    南山行宫依山而建,若不是当年众臣反对,昭皇帝会极尽土木之盛。半山腰处,依着山势,宫廊环绕,殿宇层叠,似乎站在哪里,都能尽览山色。

    一株郁葱的古树前,越弘指着下方“每日这个时辰,陛下会陪殿下在校场待一会儿”

    不用他,南宫玉良也看见了那个身影,尽管有些模糊,但他很满足。越弘瞥见他的神情,行礼退到远处。

    校场

    “什么时候回去?”白云飞走到他身侧问。其实他心底不希望秦宇回去,但他已经明白,秦宇放不下那些‘琐事’。

    “你觉得呢?”秦宇扭头看他,他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只是看起来比从前消瘦些。

    白云飞思索了一下,回答“再等两日吧”

    “好”

    秦宇点点头,看着前方的秦通,白云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你还要教我练箭吗?”

    “呵呵,我觉得大侠的石子确实丢的比箭准,还是丢石子吧”

    秦宇笑着,白云飞瞥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臂向校场走去“我忽然喜欢弓箭了”

    “啊?”秦宇被他拉着,怪异的看着他。

    远处,南宫玉良眼底一暗,望着手持长弓的白色身影,垂下眼睑。

    半刻钟后,石子路的尽头,越弘守在那里,南宫玉良缓步上前“多谢将军”

    越弘张张嘴,却没有找到话语,侧身一引“末将送您回去”

    回望山腰的古树,冠盖葱葱,南宫玉良笑了一下,遮上冒兜,跟着越弘离开。

    几日后

    校场,秦宇环顾四周,遥望东边行宫“越弘”他叫了一声,却没话。

    越弘站在他身侧,看看他又看看行宫,躬身“末将明白,陛下放心”

    秦宇点点头,向前方的等候的马车走去,越弘跟在身侧送行,陛下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半仰起头看着一个方向,越弘顺着看去,心底一惊。

    “呵呵··”秦宇拍拍他的肩膀“朕走了”

    “恭送陛下”越弘行礼,总觉得最后那句不是对自己的。

    半山腰处,南宫玉良轻轻笑了,轻轻颔首“再见,陛下”拉紧披风,他踩过落叶,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