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炮灰的宫女(六)
容妃自打把凤凰朝日大簪送到太后那里,便等着那头传消息,可三等五等不见太后动。她便有些沉不住气了:“荣姝,这苏紫云一进宫就是贵妃,就皇上那鬼迷心窍似的劲儿,保不定私下里还允她做皇后呢,不然怎么把这样的首饰都给她了。告诉了太后,太后也不吭声。唉,怕是皇上大了,太后管不住了,儿大不由娘,只能顺着他。”
荣姝却示意她不要急。先皇后去世后,这后宫便一直是太后了算,从她老人家的眼睛来看,这不过是后宫俩女人争风吃醋,要拿着她当枪呢。她一时片刻不理会,也是正常的。在她心里,只怕还希望这几个儿媳妇斗一斗呢。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忽听外面宫女来报,苏贵妃过来串门子了。容妃明显愣了一下:“本宫与她有交情吗?”
荣姝善意提醒,不仅没交情,还有仇。
“那她干嘛过来?黄鼠狼给鸡拜年!”
荣姝再次善意提醒:她是鸡,您才是黄鼠狼。
容妃伸了伸:“那就把鸡,哦不,把那苏贵妃请进来。”
荣姝迅速给她重新梳理了头发,依着她素来的习惯,给她戴上一个很浮夸很张扬的大蝴蝶珍珠宝簪,珠光宝气,一晃就打人眼睛。
苏贵妃拢着一袭碧绿纱裙,行走间飘飘洒洒,好似河边枝条飞舞的柳树。
“妹妹万福。”行完礼,按常理夸道:“妹妹这发簪可真好看,蝴蝶振翅,栩栩如生。”
容妃伸虚扶了一下,让荣姝看座,似笑不笑:“是吗,我倒是没什么感觉,我的首饰多了去了,自己戴的,皇上赏的,内务府发的天天由着宫女们侍弄,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戴了什么。”
苏紫云嘴角的笑容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这是在嘲讽她吗,好容易得了副头面就巴巴的送人。
“姐姐怎么有闲心到我这里坐坐?”
苏紫云清清嗓子:“原是有件事需要妹妹帮忙。妹妹发型可真别致,不知是哪位梳头嬷嬷伺候的?”
容妃摸摸发髻,脸上带上些许自豪:“是荣姝梳的,她自来巧,擅长梳头。”
“分内事而已,娘娘谬赞了。”荣姝有种不好的预感,躬身垂首,非常谦虚。
苏紫云嘴角轻轻一抿,“我宫里的梳头娘子不太好用,总是无法满足我的心意,容妃妹妹可否割爱,把这宫女借我用上一用?”
容妃的脸色便不大好,苏紫云继续道:“姐姐进宫也没几日,便听后宫中人唯有林容妃精致讲究,从物式到奴仆,各个都是顶尖儿,昨晚上侍寝的时候陛下还容妃承宠日久,心性单纯,是处事最大方的。”
“皇上今晚要过来看我跳折腰舞,我的宫女笨笨脚的,梳不出那舞髻。妹妹想,即便我们有些龃龉,也不能扫了陛下的兴啊,所以便腆颜来了,还请妹妹不要辜负陛下的期待。”
荣姝心道我并不觉得你会在跟皇帝睡觉的时候提别的女人。但把皇帝搬出来,就让人无法拒绝了。谁敢辜负陛下的期待?
果然,容妃沉默了片刻勉强点了点头,“荣姝,你就跟苏贵妃去一趟吧。”
荣姝福身应是。
容妃又叮嘱道:“梳完了就早些回来,别躲懒啊,在那里成晌子的闲坐。”
荣姝再次应是。
容妃想了想,又加一句:“不要乱吃苏贵妃的东西,也不许喝人家的茶,别出趟门表现得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苏紫云俏丽的面容略微扭曲:你那戒备之意还能表现的更直接点吗?
显然,她能。
容妃仰身靠在美人榻上,用表情:这可是黄鼠狼请鸡进门做客了。她想到苏紫云可能会针对荣姝——这个所谓的姐姐,但却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白。
“不过,往好的地方想,她这样把荣姝光明正大的带过去,那自然得全须全尾带回来。”
荣姝颔首:谢谢您的安慰。
储秀宫的陈设跟景仁宫大不相同,清雅里带着出尘脱俗的意味。苏紫云屏退下人,一矮身坐在贵妃榻上,面上带着些许诗意的怅惘:“好姐姐,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古井似的,平静淡漠”
这可不算是夸人,荣姝低头:“我原本就是麻木呆板的。娘娘灵活变,长袖善舞,奴婢自叹不如。”
苏紫云仿佛被刺了一下,瘦弱的身子一抖,竟然扑簌簌落下泪来,“我知道你在怪我,可我也是情非得已,我不知父亲使了什么段唉,萧家哥哥后来倒是时常提起你,也记挂着你在宫里可好。”
她一边细声细气的念着,一边留心观察荣姝的神色,看她可有感动或伤感。但她失望了,荣姝垂眸顺眉,柔和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仿佛一块玉,所有的棱角花纹都被打磨掉了。好似这深宫,泯灭了她的性情和心事。
苏紫云微微咽了口唾沫,“姐姐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我终究是个浮萍似的弱女子,我曾劝陛下回头,我承不起恩泽,求他劝了我贞洁的名儿,我拢共就一副身子,已经给了萧郎怎么还能奉君?唉,可惜终究是为我这样一个女子,坏了君臣之义。”
她一矮身匍匐在葡萄纹的枕头上,哀哀的落泪。
仿佛自己根本不是“和离后我成了皇帝宠妃”的爽文女主,而是一个命运极苦的可怜。
“我倒是有心补偿姐姐,我特意叫姐姐过来,乃是给姐姐会,梳头是假,引见是真。皇上如今这般宠我,只要我肯求情,他一定会优待姐姐,至少不会再让姐姐做宫女,日日的伺候别人。”苏紫云柔声哭了半晌,不见荣姝哄她,偷眼看,这人还木头似的站在那里,当真油盐不进。
她牙一咬,心一横:“姐姐,由我引荐,您这般容貌姿色,便是要侍寝有何不可呢?你是我的姐姐,又是宫里的老人,一步登天成了主子,岂不好过今日太多,再养个子下来,那就站在这普天下万万女人之上了。”
她着,看到荣姝的表情明显出了变化,心道,这才对嘛,普天之下,谁不想往上爬呢,谁想一辈子跪着趴着伺候人,偌大的锦绣前程往前一抛,就不怕你不动心。
“现在,只您消一点头,妹妹全心安排,从此姐姐奴婢翻身做主子”
然后她就听到了荣姝平静而冷淡的声音:“娘娘在萧家见到皇上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吧?当初在苏家当闺女,相中了萧玉辰,那个时候,心里是不是也打着这个主意?反正女人注定要伺候男人的,既然这样,就伺候这世间头一个。”
苏紫云勃然作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瞪着的眼,挂着的脸,翘起来的指头细尖尖,就差骂一句这蹄子给脸不要脸。
荣姝知道这女人打什么主意。天和帝并不是个好拿捏的皇帝,若他今晚兴冲冲来找苏紫云,结果发现床上躺的荣姝,那多半要把人扔下去,即便不扔,那也是看在苏紫云的面上“勉强用了”。
如果真得按苏紫云的想法来,不管成与不成,容妃那里自绝对回不去了。自己多年辛苦营造的主仆情被分化,成为后宫看苏紫云脸色过活的一条狗,甚至还会被容妃报复
“如果贵妃娘娘没有别的事,奴婢就先告退了,容妃主子还等着我呢。”
苏紫云一口银牙咬了又咬,再抬头,又是端庄清丽模样,全然一个后宫主子的气派,仿佛刚才哭哭啼啼姐妹情深的不是她。
“姐姐忙什么,我请你来给我梳头,现在头还没梳呢。”
大约是气恼荣姝不识抬举,苏紫云梳头之前,要先洗个头,她这头一洗就洗了一个多时辰,荣姝也站了一个多时辰。
又得打水,又得放香膏,又得用胰子,帕子,沾了水,慢慢的洗,玫瑰花水洗一遍,清水洗一遍,再抹干,再用扇子风吹顺溜,可不得一个多时辰嘛。
“开始吧。”
苏紫云披着头发,搀着宫女的走过来,眼见荣姝依然腿直直的,步子稳稳的,脸上表情也看不出半点异常,冷冷笑道:“不愧是容妃的一等大宫女,果然是个好奴才。”
“主儿见笑了,奴才好不好,得看主子怎么用。”
她请苏贵人端坐于梳妆台前,仔细分开她的头发,梳成缕,再分出辫子,再扎上彩缎。
“好了吗?”
“还未好,主儿头发厚,需得仔细理。”
清雅的香味儿袅袅升腾,水漏滴滴答答的记录着时间的流逝。过了一会儿,苏紫云又问,“好了吗?”
荣姝的稳稳的,动作丝毫不乱:“没有。”
“你跟你家容妃梳头也要这么久吗?”
“不,容妃比这更久。”
毕竟服装首饰闹出太多花样,容易被人找茬,所以全部创意都用在了头发上——后宫女子至今还记得容妃那“孔雀开屏头”的震撼,真难为她能想出来,更惊人的是她想出来荣姝就能给她梳出来。
这梳头虽然是坐着但不是放松的瘫着,依着,靠着,要保证肩颈腰相对挺直,因为发型效果是要考虑脸和整体仪态的,这样梳出的发型才不偏不倚。
苏紫云只得硬着脖子梗着腰背继续坚持。不知又过了多久,斜阳的红光已经透过窗纱,照进了偏殿,苏紫云坐的腰酸,甚至有些气燥,她偷眼看了水漏,催促道:“你快点,陛下要来了。”
荣姝用那不咸不淡的语调不急不徐的道:“慢工出细活儿。”
苏紫云盯着镜子,看着荣姝那古井不波,仿佛要梳到天荒地老的表情,暗暗咬牙。
眼瞧着时间流逝,她再不更衣准备,可就来不及了。
“主儿,您的头发刚洗过,又软又滑,不好束髻,跳舞的时候很容易散开。”
苏紫云想到自己跳着跳着舞,忽然钗簪委地披头散发的模样,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那怎么办?”
“拂云胶可以定型,那是用桂花油混合了鸡蛋清做的,不仅可以整理发髻,抚平碎发,还能养护头发。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这不是内务府的法子,是我自创的,往常只给容妃用。”
“怎么,容妃用得我用不得?”
于是她命人去取了桂花油和生鸡蛋,让荣平则赶在皇帝进来前,为她抚平了最后一丝头发。
荣姝好不容易被放出来,已经日薄西山,倦鸟归巢,她出了储秀宫才松了口气,只觉的两条腿酸得快要失去知觉,下台阶的时候,一个不妨脚滑下去,眼瞧着就要摔倒,荣姝下意识地伸捂脸——虽然宫女不必太好看,但有个能拿出的相貌是一等宫女的基础条件,况且脸先着地也太尴尬了。
就在这时,一只红色纱衣的胳膊稳稳的搀扶过来。
“姑娘心。”
荣姝一抬头吃了一惊,稳稳行礼:“谢过叶公公。”
那只苍白修长,缓缓地从她臂上拿开,荣姝侧身而立,让他过去。这是当今皇上最宠爱最信任的掌印太监,叶秋雨,后宫主子都得巴结着点。荣姝低垂的视线里,看到那裹在梅花攒结腰带里的一截精瘦腰身。
“你看,我就了这条大腿值得抱!”
识海里再次冒出了那个系统,大约是为了表功,所以它的语气很得瑟:“当年任人拿捏的太监现在已经是一等一的权宦了。大大,抓住会战略呀。”
荣姝愣了一愣,果断摇头:“我不太擅长勾引男人,打攻略,你还不如去找苏紫云。”
系统立即反对:“不要紧,他也不算男人。”
荣姝一本正经:“拿着人家身体缺陷事,就是你的不对了。”
景仁宫里,容妃依然在等她,等得五脊六兽百抓挠心,看到她却眉眼一转,堵起嘴:“你还知道回来呀。”
不是你让我去的吗?
荣姝躬身行礼:“奴婢身虽不在,但奴婢的心和神时刻都在。”
容妃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遍,确信苏紫云没有伤害到她,这才摆摆,“就会哄人,来来来”容妃伸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你那好姐姐有没有难为你?”
“难为倒是没能难为到”荣姝把储秀宫遭遇简单了一遍,容妃听着听着皱起了眉:“你给她用了本宫的独门秘制护发秘方?”
“没有,是略微改造过的。娘娘且等着瞧
储秀宫,苏紫云揽镜自照,顾盼生姿,坦白的讲荣姝这个发髻梳的很不错,完美的契合了她的要求。她试着做了两个动作,发髻稳稳的不会散开。这荣姝还真是当惯了仆人的,底下有两把刷子——该你为奴为婢,放着体面不体面!
晚间时候,皇上果然如期驾临储秀宫,她美滋滋的迎了上去,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美如月亮上的嫦娥降临凡世,然而皇帝迈步进入室内的一瞬间面容却变得有些古怪。
苏紫云要扑过来,他还微步可擦的后退了一步。
皇帝很不美妙的闻到一股奇特的味道,熟悉而又黑暗,勾起了他极难堪的往事。
“陛下,你怎么这早晚才来让臣妾给你跳舞吧。”
你舞动起来,味道岂不是更重?
当今天子早年在宫斗中也是吃过些苦头的。曾经被软禁在夹道暗室,当时有人送鸡蛋给他吃,但因不能举火,鸡蛋无法加工成熟,所以都是生的。他靠着喝生鸡蛋补充营养,度过了那艰难时光,但事后并未爱上这一口,而是对这个味道严重反胃。幸而他如今成了天子,主菜配菜从不用生蛋。
皇帝对此避讳缄口不言,毕竟身为英明神武的天子,因为这个留下心理阴影,也太影响自己形象了。
那些极为清浅的鸡蛋味儿别人闻不着,但皇帝对此却敏感的像初孕的少妇。
他以目示意,叶秋雨立即提醒道:“陛下,今儿太后生病,下旨后宫不得宴饮歌舞,以免不恭。”
天和帝连声道:“对对,朕倒忘了,爱妃,朕改日再来看你跳舞。”
苏紫云莫名其妙,眼睁睁看着皇帝急匆匆走开,跟有鬼撵似的,她下意识的觉得不对,但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了?桂花油,生鸡蛋,材料都是她亲眼见的,虽然独特却也称不上新奇。
皇帝怎么忽然就改注意了?
她又是莫名,又是忐忑,竟眼睁睁的盯着床帐,一夜没有睡着。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54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