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眉妩孤身一人离开皇宫，并未直接一路南下，而是先去看望了青茄。

    杨一的葬礼已经办完了，但青茄还在为夫君带孝。好在婆婆和儿子都是坚强的人，一家人并没有因为死了顶梁柱而一蹶不振，还在努力生活。

    青茄正拿着扫把扫院子里的落叶，看见她的身影时，没有去分辨她为何身着布衣，身后未带一个侍卫和奴才，是不是微服出行。

    因为她不关心，更不关注。

    省去了奴婢给主子请安，没有揪着她的衣服，要她给杨郎偿命；也没有给她一碗水喝。

    李眉妩有什么脸面出劝她节哀的话来，所有的勇气都用来唤她的名字了：“青茄。”

    “你认错人了。”青茄冷淡而疏离的拒绝。

    李眉妩以为她被巨大的悲伤，刺激得神志不清，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但她的下一句话证明了她并没有失忆，“我不是青茄。”

    “哦哦！是！对！”李眉妩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哂笑了一下。

    “我差点忘了，你已经叫回自己原来的名字了。”

    她的确是迟钝了不少，连奴婢离宫之后，就会叫回自己娘胎里带的名字，这回事也忘了。

    青茄念在二人昔日的交情，想叫她坐吧，毕竟院子里还有一只破板凳。

    但想起杨郎临终前的惨状，还是咬紧了牙，不肯给她一个好眼色。

    “金”李眉妩叫着别扭，还是叫回了以前的名字更习惯。

    “青茄，对不起。”

    并不是拿她当自己的奴婢，而是这样叫着觉得亲切。即便是从前二人每日朝夕相处时，她也没拿她当过奴婢。

    她没了钰儿，没了冯初，没了儿子这一切一切她在意的，都远离自己。

    她实在无法承受青茄也疏远自己，从此跟自己形同陌路。

    哀家，哀家，最后只剩下孤家寡人，才是最终的归宿吗。

    青茄里握紧了扫把，强忍着眼泪，任由它在眼眶里打转，愣是不叫它掉下来。

    “你知道我以前就不是精明的性子，也是没想到皇上会做出天理不容的事来。

    是我错了，如果我再警醒一点，在皇上动之前，阻止悲剧发生，一切便都能挽回。”

    青茄终于忍不住眼泪，挥舞着扫把驱赶着她，就像驱赶一只苍蝇。

    “现在还有什么用？就算我没那惊天动地的爱情，可是我关心他，他也关心我，度此余生刚刚好。

    我要靠着他吃饭，凡也不能没有爸爸啊！

    现在这些还有什么用！？”

    “对不起。”李眉妩没有躲，由着她打。

    但她挥舞的动作再大，不知是出于怎样的考量，并没有打在她的身上，而是都拍在她身旁的院子里，拍的一阵尘土飞扬。

    李眉妩此行实在是因为放心不下她，怕她成了寡妇之后想不开，如今瞧着她状态虽然不好，但为了儿子，大抵也要熬下去。

    不忘将自己出宫带的银钱，给了她，“这些给你，以后用于养生。

    你可以不原谅我，一辈子恨我，但是别跟钱过不去。

    有了钱，艰难的日子也好捱一些，凡将来还能做点买卖，娶个媳妇。”

    “谁要你的臭钱！”青茄直接将那袋银子推了回去，“难道我夫君的命就值这点钱么？”

    “青茄，不是杨侍卫的命就值这点钱，而是这个钱你该拿着，因为这钱是杨侍卫死后，给家眷的抚恤金。”李眉妩不知道这个从前现实无比的姑娘，什么时候这样天真了。

    她与她都是在宫里吃过苦的人，按理青茄本该比她更懂得银子的重要。

    谁料到，这一次，她不仅不要这个钱，反而崩溃大哭。

    “可怜我夫君死了，就换了这么几个银子。”

    她知道皇上下旨杀的人，与太后无关。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既不是太后指使皇上杀人的，太后也在尽力阻止，只是阻止不及时。

    道理她都懂，她也没想过让太后代子受过，可她就是难过啊。

    推回了钱，将她一并也推了出去，“你走！李眉妩，我就当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随即重重合上了庭院的柴门，蹲在地上痛哭不止。

    “我有有脚，可以养活我婆婆和儿子，我不要你这几个臭钱。”

    李眉妩心疼的心脏抽痛，她知道自己不管什么、做什么都是徒劳，也于事无补。

    不奢求她原谅自己，跟自己重归于好，甚至只要青茄能出气，她不介意青茄将她昔年做过的那些龌龊事——跟太监有染也好，害死先帝也罢，满世界宣扬。

    杨郎死了，而罪魁祸首还好好活着，她没脸面对她。

    但青茄只是不住的哭，她不想继续刺激她，带着满腹担忧，还是最后嘱咐了句：

    “以后我不再是太后了，凡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以去向汪烛求助，他还在司礼监，他会帮你。”

    青茄沉浸在自己巨大的悲痛里，也没细听她了什么。

    待哭够了，发觉她已经离开了。那句原谅，终究没能出口。

    杨凡从屋里跑出来，拉扯娘亲的袖子，“娘，不好了，奶奶晕倒了！”

    青茄顾不上自艾自怜的情绪，因为生活逼着她要继续撑下去。

    迅速将鼻涕和眼泪都抹到围裙上，紧着步子往屋里跑。

    看见婆婆口吐白沫，歪着半只身子，不断抽搐着。

    青茄没有太大的力气，情急之下也迸发出无限潜能，将婆婆扶了起来，让她靠在枕头上，不断替她按摩着脚。

    “娘！你撑住，我出去找郎中！”

    婆婆似乎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摆了摆，话艰难，还是努力拼凑出一句话来：

    “不必，让我自生自灭吧，别浪费那个钱。

    我已经是土埋半截的人了，把给我看病的钱存下来，以后给凡用。

    凡爹死了，你一个女人家不容易，我死了，不必继续拖累你，你往前再走一步吧，找个疼你的男人，跟人家好好过日子。”

    婆婆想得很开，若她健康，就帮着儿媳妇带好孩子，让儿媳妇能够没有后顾之忧的赚些钱养家。

    若她不能为这个家分忧，不如早去跟儿子团圆，只是担心儿媳妇，也有几分舍不得孙子。

    青茄坐在婆婆的床边上哭，从前本是坚毅的性子，没了夫君便整日被泪水泡着。

    “娘！杨郎已经不在了，你若也走了，我一个人咋办啊！

    我已经有儿子养老了，我不想再找男人了。

    你要好好活着，我才有主心骨，咱们这个家才不会散。”

    青茄咬了咬牙，把眼泪憋回去，她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把婆婆的病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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