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4 官人万福
朱穹由颜盛领着,梯级而上,一直上到二层阁楼。
颜盛推开那扇门,迎朱穹走进另一个世界。
朱穹与翠红平静对视一眼,身后传来很轻的“当啷”声,是颜盛又关上了门。
从前在宫里横行霸道惯了,这阵子经过一系列受挫,没了从前的锐气,反倒更多畏畏脚起来。
这会儿到了别人的地盘,更是不知该将脚放在何处。
想表现出老练的样子,但有些东西是伪装不出来的。
好在他单方面足无措,翠红是专业的,不会冷落了客人。
就算不能给客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也不能让客人焦虑、尴尬、紧张、难堪。
青楼是让男人放松的地方,不是折了男人面子的地方,它就指着男人的腰包糊口呢。
翠红微微福了福身,道了句:“官人万福。”
虽然她病了一阵子,又经验丰富,但实际年龄却很,比朱穹大不了几岁。做这一行的就是吃青春饭,少有半路出家的。
朱穹刚想“平身”,咬着牙愣是咽了回去,装腔作势的点了点头:“嗯。”
翠红没有任何逾越规矩的举动,做她们这行的,并不是上去就宽衣解带,而是要见人下菜碟。
“官人安坐。”翠红用半掩在袖口的素,一指不远处的茶几。
“好。”朱穹没有继续扭捏,自顾自的倒了杯茶。
翠红坐在离他不远的席子上,面前放了一张古琴。
“官人想听什么?”
朱穹轻咳了一声,曲起指放在唇边,企图遮住自己的半张脸,也掩盖自己不懂乐理的窘迫。
翠红当然不是考他琴棋书画来了,见他迟迟开口,已经开始自顾自的抚琴。
这一曲缠绵悱恻,让她想了很多。
自打在病中,她没有一日不再忍受病痛的折磨。
有的时候真想死了算了,能把她卖到妓院的家人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可是想死又没勇气。
这会儿见到这个通身贵气的爷,在心底升腾起一丝奢侈的期望,如果抱紧他的大腿,是不是能把自己从沼泽里拉出来?
门再次被打开,是阿大送进来一束花:“初次来我们这的客人,都会送一束花。”
罢,没有等待任何回应,连赏钱也没讨,逃也似的离开了。
翠红心里清楚的很,从前没这规矩,要有,那就是从今日起开始适应的。
朱穹没把这花放在心上,宫里花坊多的是培育四季花束的匠人,他对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不感兴趣。
翠红一曲弹完,又福了福身,娉婷袅娜的走到他跟前,坐在距离他半臂之遥的地方。
端起他喝过的酒盅,抿了一口,不经意间将口脂也一并留在了那上头。
“官人是从何处来?”
朱穹自然不肯亮明真实身份,否则宫人接风尘女子进宫都是死罪,皇上亲临此地,必然引起海啸。
只怕以后骂他的人,除了那帮言官,还有史官了。
想了想,随即答道:“没有来路,也没有归宿。”
翠红知道桌上那盆花暗藏玄,自幼在沼泽中长大,早已经没了任何良心。
不动声色的又饮了一杯酒,整颗心和胃都烧得厉害。
朱穹没怎么喝过酒,不知道是酒壮怂人胆,还是房内的气氛太过迷蒙,他只觉身体一阵燥热。
亟待降温之时,一只灵巧的撩开自己的衣袍,覆盖在自己腿上。
她的很凉,似乎为在沙漠中行走——快要渴死的他,送过来一丝能够救命的清凉。
她喝了少于酒,还不到醉的程度。可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像拼命向上爬。
“官人喜欢我么?”
他不喜欢,他觉得面前的女子的确好看,但喜欢真的谈不上。
双眼愈发迷离的时候,眼前出现的不是奶娘的身影,而是郑芊芊。
她数落自己时的样子,跟自己一起求学时的样子,还有扎着两个垂髫,一本正经的跟他要做他的皇后。
然后他推开了她。
朱瑞在楼下的圆桌旁安坐,指不经意间敲打着桌面。
颜盛坐在他旁边,却没盯着他的侧脸,只是双目迷离,盯着这来往的莺莺燕燕。
半晌,回过头来,给他斟了杯酒:“姐夫,要不要叫个女人过来坐坐?”
“不了。没什么好看的。”朱瑞不感兴趣。
他如今的身份,也不需要委屈自己,去逢场作戏给别人看。
这是久违的自由,他当然要享受自由的权利。
“姐夫,我知道你还在想着我姐。”颜盛叹了口气,其实同为男人,他很理解他:
“你过了这么多年和尚一样的生活,连子嗣也没有。
要不是我姐曾经怀过一个孩子,旁人还以为您有隐疾。”
颜盛虽然是瑞王妃颜氏的亲弟弟,就算自己没有三妻四妾,他也不会要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瑞王爷。
甚至,他跟了王爷这么久,跟王爷的感情,丝毫不亚于跟姐姐的。
他的确感动于王爷为姐姐守贞,却也希望他能过得开心幸福。
朱瑞知道他是误会了,笑了笑,并没有解释:
“你见过尤物么?”
让他误会自己是因为思念正妻,所以别人走不进自己的内心也无妨。
毕竟跟舅子清楚,自己其实对他姐姐更多的是亲情,也是很残忍的一件事。
颜盛愣了愣,回想自己从前拥有过的几个女人,环肥燕瘦,各有不同,但真正走心的,似乎没有。
他不是太把女人当回事的男人,姐夫的江山未稳,他只想跟着他好好拼事业。
“没有。”
“见过芍药的人,怎会对路边野花感兴趣。”朱瑞含着笑,目光冷淡的从那些颇具姿色的脂粉身上略过。
脑海中想的都是昔年那个在紫禁城里跟自己一拜天地,为自己通风报信,给自己洗尿湿了的裤子的女人。
凭什么她跟冯初那么好,明明是他们先一拜天地的。
这个女人走了太久,如今也该回来了,回来改朝换代,继续做太后。
帝王无心,帝王的爱向来如此狭隘,他想占有她,不想站在远处默默祝福她。
他喜欢她,跟杀了她的亲生骨肉——她的儿子,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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