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5 人各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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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行前,有一大户人家请冯初过去瞧病。

    他没有推脱,也许这是他在闽越最后一次悬壶济世。

    下次再回来是什么时候还不一定,也许永远都回不来了,也保不齐。

    任何一座镇都有钟鸣鼎食之家,闽越也不例外,冯初由管家领着去到内院。

    绕过一座假山和花厅,管家在一旁心提醒着:

    “少爷听闻您是从京城来的,少夫人这怪病请了不少大夫了,都没瞧出端倪,所以想请您给瞧瞧。”

    冯初轻点头:“嗯。”

    “老夫人也很关心少夫人的病情,想请您先过去闲话几句。”管家罢,已经将他领到老夫人房中。

    冯初抬了抬头,瞧了一眼屋里的陈设,的确皆是老人家喜好的物件。

    才走到屋内,便嗅到一股焚香缭绕的味道,刺鼻而来。

    隔着屏风,有一苍老的声音,吩咐丫鬟:“看座,敬茶。”

    冯初深谙大户人家的勾心斗角,瞧病也能抻出一段伦理大戏,准备安坐听听她要什么。

    屏风撤下,他一扫在锦绣暗纹长塌上的老妇人,保养得当,让人看不出实际年龄。

    “儿媳自入冬以来便病着,我跟儿子一样焦急。”

    冯初没有回应,这番开场白他听过类似的太多,他知道重头戏在后面。

    “不过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加之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事天在看,若非得罪了神明,也不会让她的身体受损。”

    冯初明白了,这娘子病的缘由。

    直到老夫人叫人送来一奁银子,印证了他的猜想。

    “这是我们家夫人的一点心意,神医还请笑纳。”丫鬟笑意盈盈的将银子双捧着,见他不接,言辞便严厉了两分:

    “神医若是不接,可就是打我们家夫人的脸了。”

    罢,将那奁银子直接放在他旁边的茶几上。

    冯初细细揣摩她这奇怪的称呼,将老夫人称呼为夫人,绝不是老夫人的贴身丫鬟会犯的错误。

    除非有人故意混淆称呼,坦然接受这样的口误。

    老夫人:“不知道神医出来瞧病多少年了,想必也知道,有些病能治好,有些病治不好。”

    她身后的丫鬟立即接了一句:“是啊,神医可千万把少夫人的病治好了才是。

    少爷自幼没了父亲,便是我们家夫人一人将他扶养长大。

    瞧见他为那娘子担忧,夫人也忧愁的茶饭不思。

    再这么下去,娘子没事,要把我家夫人熬得油尽灯枯了。”

    冯初自然心中有数,老夫人独自扶养儿子长大,其中艰难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老夫人容不下少夫人。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老夫人不去动,而是从中作梗,阻拦大夫给少夫人瞧病。

    若是厌烦一个人,直接给她一刀,不是干脆果决?这是冯初前半生奉行的行事准则。

    何必还牵扯这么多人,陪她演戏。浪费银子,也耽误旁人的时间。着实损人不利己。

    丫鬟:“所以冯大夫,能治就治,实在不行,为防少爷继续伤心,不如神不知鬼不觉的给那娘子一个痛快,也了却我家夫人一桩心事。”

    冯初静默:原来在这等着我呢。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瞥了一眼茶几上的银子,不知道自己到访是那病人的幸还是不幸。

    他对苍生向来没有太多怜悯之心,只是不想再欠下人命了,他怕将来老天爷清算的时候,他承受不起。

    丫鬟似乎是看出来他的拒绝,警告也直白了许多:

    “冯大夫若是装聋作哑,只怕你以后不能再瞧病了,而且闽越也难待下去。”

    冯初听见这话,有几分想笑。他能不能留在闽越,从来不是这一户的商户人家能够决定的。

    如果他真杀了那娘子,拔去老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朝廷上的一团乱麻就能全部解决,他也不必回京城了,他反倒要感谢她。

    冯初从老夫人的屋子里出来,跟着管家去了少爷的房里。

    宽敞明亮的内室,兴许是主人怕见光,被薄色帘幕所遮蔽。

    面容苍白的女人歪在床榻一侧,不停的咳嗽,也许连抬起眼皮欣赏窗外美景都艰难,床头柜上依旧放着沾满露珠的花束。

    “冯大夫。”少爷瞧见他进来时,立即俯身行礼,丝毫没有少爷的架子。

    人难决定生老病死,瞧见神医时,仿佛看见了再生父母。

    冯初还礼,这个少爷的状况很差,比床上的那个好不了多少。

    但兴许是男人硬撑着一口气,急得团团转,也没让自己倒下。

    “夫人得了这种怪病,我拜佛烧香,各路神仙都请了一遍,也未见有好转的迹象。”

    少爷之前实在请过太多太多大夫,有声名远播的,有骗吃骗喝的,将娘子的身体折腾得越来越差。

    当然,庸医离去后,他也不会轻易放过那些神棍。但就算他惩处了江湖骗子又有何用,夫人的身体到底是垮了下去,换不回健康。

    他宁愿多给赏钱,然后让娘子好起来。

    眼下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最后一位大夫身上了,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及:

    “之前土方也用过,神婆叫我抓七十二只公鸡放血,将血洒在老槐树上,我也照做,依旧无果。”

    冯初没有太多神情,去到那女子的床边,替她号了号脉。

    女子虚弱,却并不娇气,依旧积极配合着,嘴上着鼓励的话:

    “有劳您到府上瞧病,有什么您就直,我一定会配合治疗,多苦的药我都喝得下去。”

    罢,她忍住眼泪:“我得活下去,不然我走了,留下他一个人,谁照顾他会像我这样妥帖呢。”

    冯初收回,实在没瞧见榻上的人,有什么照顾人的精力。

    随即起身,将那少爷唤到外庭闲话。

    少爷见他未像其他人那样写下药方,一时有些心急,莫非娘子已经病入膏肓?

    “神医可有良策。”

    冯初没有故弄玄虚,无意挑起他们家宅不宁,便捡委婉的:

    “没什么好的法子,只有一个建议。”

    “哦?”少年人立即洗耳恭听。

    冯初:“带你夫人搬出去住吧,只有你们两个人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尽量别回来。”

    言尽于此,他的责任也尽到了。

    少爷懵懵懂懂,询问了句:“可是要带我娘和府上家眷一起,举家乔迁?”

    若是他家风水不好,他不怕兴师动众的离开故土。

    冯初不知道他是真不开窍,还是被忠孝难两全所桎梏。

    “这世上就是有很多平凡的人,那个女人依赖你,她没有那么聪慧,斗不过那些老狐狸。

    我得这样仔细,你若还是不懂装懂,也不必再问我了。”

    “可是我们走了,我娘怎么办?”少年问他。

    冯初也不知道,他只是似乎想明白了,也下定决心回京城。

    天潢贵胄有天潢贵胄的烦恼,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烦恼,门户有门户的烦恼。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件事,是转换了身份,就能全部解决的。

    既然不能隐居避世,便积极入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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