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不可捉摸之人终归还是少数。

    欧阳锋恰好不属于这“少数派”, 他阴狠下作不择手段没错，但有个前提，那就是有足够的利益值得他这么做。

    否则，也就是没啥利益冲突的时候, 他很愿意披着“道貌岸然”的高手外衣。

    欧阳锋的心思也算好猜：老王天下第一, 他必须是亲自过来探虚实。

    同时他也做好了万一老王神功尽复的心理准备, 毕竟他一直没在老王这儿讨到过半点好处——他其实就是被老王怕了。

    老王是个正人君子, 欧阳锋带着孩子过来名义上又是探望，不管两个人分歧到了何种地步，老王要再发威, 撑死就是把欧阳锋臭揍一顿, 不许他一段时间再入中原而已。

    总之, 看在孩子的份儿上, 老王也不会要欧阳锋的命。

    尚晖用神识扫过被亲爹牵在手里, 机灵可爱正四处张望的欧阳克, 深觉这娃以后长歪了绝对都是他老子的错：因为这孩子的天赋, 尤其是悟性相当好。

    像样的修仙门派挑选弟子都时首重心性, 其次看悟性。但心性和悟性往往很难量化，偏偏尚晖生来便带着真眼, 只要对方修为不高于他, 心性和悟性都能一口气看个差不离。

    尚晖想了想, 还是很心动：要不要把欧阳克弄过来亲自教一教呢。

    他收集完逍遥派功法招式, 先汇总改写或是重编，之后得挑人专心修炼，就是给他当修仙白鼠, 尚晖记下相应数据，最终传给客户。

    等王重阳和林朝英能自如行动乃至于自保, 他要继续往西，到天山灵鹫宫和无量山琅嬛福地那边看一看。

    如果这两处都还有传承或者弟子们在，就恩威并施，用好东西交换他们的功法，再回白驼山庄看看，看看要不要带上这个便宜徒弟。

    定主意，尚晖就算现身了。

    他稍作腾挪，忽然出现欧阳锋身后，抬手在对方肩上一拍，“你是来亲眼看看老王死了没有？”

    能让他一无所觉地近身再在肩上拍那么一下……欧阳锋在瞬息之间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

    不过他扭过头来时还面带笑容，“前辈得是。”又主动补充道，“过几天，老乞丐也要到了。”

    欧阳锋与其是庄主不如是城主，还是一座商贸重镇的城主。

    名气权力和银钱全都有，他在大门派里都收买安插些探子，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尚晖点了点头，顺着欧阳锋的提醒，果然在距离终南山不到百里的官道上找到了洪七公。

    老规矩，他用神识在这位北丐以及跟着他前来的弟子身上都了个转儿……他赞许地对欧阳锋笑了笑。

    论经营管理用人，欧阳锋能给洪七公当师父。

    丐帮明面上仍旧是天下第一大派，但污衣派净衣派内斗不休，欧阳锋借着这股“东风”，甚至把探子安插到了洪七公的身边。

    多年来洪七公一直在欧阳锋身上吃亏，也是顺理成章了。

    “探子都能放在老乞丐身边，”尚晖作势掐指一算了一下，再点评上一句，“相近境界之下，君子果然斗不过人。”

    修为高深到看不透，又精通五术……欧阳锋仍能笑容不改：连识时务都做不到，他坟前的蒿草都得半人高了。

    尚晖伸手摸了摸欧阳克的脑袋，“你儿子天赋很不错，但惯子如杀子，共勉吧。”完，他就毫无烟火气地消失在了欧阳父子的视野里。

    欧阳锋望着尚晖消失的方向喃喃道：“原来……仙踪，不是传。”

    欧阳克固然是个豆丁，无奈他天生聪慧，于是抬起头仰望欧阳锋，满脸惊异，“叔叔？”

    叔叔待他比父亲待他还好，他其实心中早有怀疑。

    欧阳锋也只能摸摸儿子的脑袋，儿子的心事和情绪他看得透透的：儿子不知道怎么面对亲人，但并不是惧怕，只是不安。

    父子俩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欧阳锋再次回神，他才仔细嘱咐起儿子，“你得好生练功了，不得那位真能给咱们父子个大机缘。”

    欧阳克见父亲神色郑重，点了点头，“嗯。”他最多就是在爹妈溺爱下有点娇气，但一点都不熊，还挺会体贴父母，“我不怕吃苦。没有武功，家都守不住。”

    听了这话，欧阳锋非常欣慰，

    他不择手段谋夺《九阴真经》哪里只是为了《九阴真经》本身？

    手里的典籍传承已经练到了顶，要继续变强，更进一步，只能出手抢夺更高层次的武学神功。如今意识到他能另有机缘，再想起《九阴真经》，就没那么迫切了。

    却尚晖飞回了终南山山脚下的客栈，正赶上有人要强买煤球，掌柜和几个二护卫站在一起，正在好言劝那买家，见尚晖归来，掌柜先稍微松了口气。

    在尚晖住下来的当天，重阳宫就派了弟子下来，得了师父们允许，他把实情都嘱咐给了客栈掌柜：好生招待贵客……这位贵客我们师祖都要称一声前辈的。师祖老人家修行龟息术，这位前辈寻了来，当即把师祖唤醒了。

    重阳宫创立的年头不长，口碑和威望极高，周遭百姓可是把老王视作活神仙。

    所以掌柜向东家禀报过后，便特地从京兆府请了厨子来给尚晖准备饭食，更专门派了个哥伺候煤球。

    如今有人要强买强卖，莫是贵客的黑马，就算是寻常客人，掌柜又哪里能依？

    见尚晖仙气飘飘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掌柜再次定睛看了过去：贵客脚底确实没有沾地！一点灰都没扬起来！

    掌柜立时就来了精神，给身边的手下们使了眼色，做好准备等着看贵客收拾这几个不讲规矩的东西。

    掌柜他们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尚晖微微一笑，很乐意成全他们。眼前这几人又是一身匪气，明摆着强买强抢都是惯了的。

    对方斜着眼睛瞧他，尚晖也不以为意，伸手对着这几个人屈指一弹。

    几人腾空而起，从马棚边“起飞”到在客栈后门外“坠机”，在一众吃瓜众的围观下，几个人都没反应过来，瞪大着眼张大着嘴，不动弹也不出话来。

    实际上武林高手也做得到猛一拂袖掀翻这些地痞流氓，但不会像尚晖这样轻描淡写，隔着这么老远把人击飞。

    在吃瓜众的注目礼下，尚晖再给煤球一块糖，以示安抚。

    煤球甩甩尾巴，了个响鼻，意即那几个混混流氓都不够它一脚踹的，只是主人没有点头，它就不能出蹄伤人。

    尚晖又补了一块糖，对掌柜等人点头致谢，“再遇上这样不讲理的，你们处置不来，就上山求救。”随后便扭头回了客栈——真大佬从来不管收拾残局。

    大多数人不知道底细，以为老王死而复生，自然惊诧不已。

    即使现在确定传出消息老王是自龟息状态中醒来并逐渐恢复，得到消息的武林中人依旧马不停蹄地往这边赶：就算没资格上山亲见天下第一人，也要在山脚下探下消息凑凑热闹，万一能有意外收获呢。

    掌柜他们明显没意识到终南山脚下马上要“游人如织”，尚晖就顺口提醒一下。

    第二天一大早，尚晖便上山去找老王聊天了。

    老王闭关的地方和活死人墓都是灵气汇聚之处，尚晖又贴心地给他弄了个聚灵阵，所以隔些日子不见，老王已然恢复得相当不错，可以和人动手了。

    而比身体恢复更好的是他的神魂。可惜他境界不够，还凝聚不出神识来，但直觉远比其他武林高手要精准敏锐，感觉林间的风声不太对，他便知道前辈到来，旋即站起身来，望向前辈所在的方向。

    尚晖直白笑道：“你我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老王正正经经行了礼，方笑道，“救命大恩，可不能省。”

    老王明显状态不错，尚晖便跟老王面对面地坐下来，寒暄几句后，弟子得了师祖允许上前倒茶，尚晖接过来一尝，就赞道，“好香。”

    这茶汤蕴含灵气，老王这种顶尖高手还不能熟练运用灵气，缺误误撞弄出了点儿灵茶来——他自己几十年里最多就攒了半罐子，这会儿拿了足足三分之一煮了一壶，足见老王的心意了。

    老王日子过得简朴，什么都“能省则省”或者“凑合一下”，唯独对茶颇有要求。

    伴着香茗，尚晖和老王下起棋来。

    一局完了，尚晖就问，“你这茶真不错。”老王绝对称得上制茶大师，“借你本书，有所得之后不妨好好炮制些新茶，再给我留点儿。”完，就把他修改过的《无相功》塞了过去。

    他去寻找逍遥派其他功法，并不耽误他同时记录和收集修仙数据。《无相功》亦是道家修行功法，老王自然不会排斥。

    老王也不客气，接过薄薄的册子就随手翻了翻，越翻脸色越凝重：他武功第一，眼力不是第一也能评上前三。

    手里这功法论精深玄妙一点不亚于《九阴真经》！

    老王合上册子，深吸口气，正色道，“前辈是要飞升登仙而去，想要……”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找几个顺眼的，留下道统？”他是真没法儿从眼前这位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恶意，更感觉不到这位对他有所求……

    面对这么合情合理的推测，尚晖笑而不答，只捧着茶碗轻啜一口，“这功法源自逍遥子，我不过是作修改，你学会了自然可以教徒弟，但可别给我传丢了啊。”

    老王特别真实地面露难色：在顶尖高手中这不是什么秘密，谁练《九阴真经》谁知道，这功法贼吃悟性。

    而逍遥派的功法比《九阴真经》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逍遥派当年何等厉害，距离逍遥子不过一百多年就近乎断了传承，除了弟子都是神经病不作不能活之外，修炼难度太大才是根本原因。

    于是老王便诚心问道：“前辈，那我能找个帮手不？”

    那咋不行？

    尚晖估计这一代五绝靠自学都能练起来，起码不至于连入门都不行，但想短短几年乃至于十几年就有些心得，必得群策群力不可。

    再过十几年，郭靖黄蓉还能续上，再往后还有个杨过，再之后就不好了。不过仙道持续百多年不断绝，他总算对得起这个世界了。

    话这个世界灵气浓度不太突出，但世界意志可比上一个机警灵活多了。尚晖在它眼皮子底下连番操作它都没什么反应，当它默许一点问题都没有：须知郭靖还没长大，目前的世界主角正是老王。

    尚晖刚才送功法就是在直接干预老王的前程，世界意志屁反应都没，比起上个世界的意志一动主角，就要劈雷下来，足以明这个世界意识的态度了。

    尚晖又嘱咐道：“你那几个老朋友过来探望你，你觉得谁靠得住就跟谁一起参详参详，不必问我。”

    老王又笑了，“您就是嫌麻烦。”

    “当然，”尚晖毫不隐瞒，“反正都交给你了。修练这套功法，若无意外寿元绵长，你教出不肖弟子来，也要你自己清理门户。”不等老王回答，他又道，“林朝英那里我会送一份。不得不，她天赋比你还强些。”

    起林朝英，老王心服口服，“她不好这些虚名。”就算放出消息，她也不会为了功法而再找到这里来。

    尚晖道：“所以我过去亲自问问她。”跟老王道别后就起身往古墓派去了。

    老王望着前辈的背影笑傲而不语，深藏功与名。

    尚晖照旧到古墓派大门前敲了敲，不过数息，林朝英的丫头便过来开了厚重的石门。

    尚晖跟着丫头一路前行，来到一个位于崖下的露天花园，见到了坐在摇椅上，膝上更趴着只雪白猫的林朝英。

    林朝英双目不曾恢复完全，但不用丫头禀报也能认出来人，她动作略有些僵硬，冲着尚晖站立的方向双手交叠，尽力道了个万福。

    尚晖道：“心意领了。”上前便在林朝英眉心一点，送了一丝灵气过去。

    老实尚晖在医术药学上水平非常一般，但为老王和林朝英专门配药调养，让他们在一个月内痊愈不是做不到。

    只是在大多数世界灵气能够解决一切病症，如果没能一下子解决，那一定是输送过去的灵气不够，所以他选择怎么简单怎么来。

    林朝英精神一震，原本只有光感的双眼瞬间便能视物：看救命恩人只能看个轮廓，五官都糊成一片，但这丝毫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她对着尚晖笑得非常灿烂。

    尚晖看看林朝英，再看看站在林朝英身边喜极而泣到鼻涕都出来的丫头，感觉真不怪古墓派颜控：林朝英确实美过便宜姐姐冯蘅。

    尚晖从袖子里又摸出一本《无相功》，让这本册子凭空飘到林朝英眼前，把刚才嘱咐老王的那套话又了一回。

    林朝英听了也笑，“您就是想当甩手东家。”到这里语气更为轻松，“您是前辈又是恩人，你当然什么都对。”她对丫头比了个手势，又道，“我也给您煮点茶喝。不二刚才特地跑来，您最爱茶。”

    尚晖就道：“消息传得真快。”

    林朝英笑答：“都住在一个山头上，什么传得不快？”

    不二的便是孙不二，清静散人，全真七子之一。

    作为老王嫡传唯一的女弟子，她和林朝英相当投缘。自从林朝英醒来，她每天都要过来探望。

    前阵子她和丫头联手照顾林朝英起居，如今林朝英差不多能自理，她依旧每天前来陪林朝英话，跑腿儿送收信件加日常生活用品更不假他人之手。

    此事整个重阳宫都看在眼里，但哪个弟子不知道他们师祖不仅默许甚至是乐见其成？

    每天孙不二从古墓派回来，都会抓个师兄弟，不拘哪一个，带上点只言片语给他们师父——她担心自己直接向师父禀报，林前辈会不大自在。

    尚晖难得燃起点八卦之魂，趁着林朝英守着茶炉的功夫，问了出来。

    林朝英果然并不介意，“恨也好怨也罢，都死过一次的人了，何必再放在心上？再对不起我的就他一个，我迁怒那几个好孩子做什么。”

    这个世界和尚晖亲娘老家那边不太一样，老王现年不到六十，他的徒弟们年纪多集中在二十到三十之间，最大的那位都没到四十岁，大多数弟子评价一句“年轻气盛”也不为过。

    而林朝英看似只有二十多岁，正值青春好模样，实际她和老王年纪相仿，所以对老王的弟子们话里话外满是慈爱之意。

    却林朝英倒了茶，亲自端给尚晖，又徐徐道，“见了前辈，才知道前路根本看不到头，再执着那么点得失实在没意思。”

    尚晖笑道：“这就是悟了。”

    林朝英也不客气，“我想也是。”她举起茶盏，“以茶代酒，再次谢过前辈。”

    尚晖微笑颔首，再尝了下盏中热茶，确定无误：林朝英能无师自通地让茶叶沾染灵气，比更依靠缘分的老王强上不止一筹。

    林朝英看得出前辈心情不错，便不掩示心中向往，“仙界是什么样子？”

    尚晖笑答：“从此间飞升，能换个灵气更充裕的地方继续修炼。”

    林朝英也笑了，“之后再飞升再换个地方吗？只想想一路上能看到多少风景，就觉得不虚此行，不枉费修炼的辛苦。”

    就冲这份心态，尚晖也笃定她比老王飞升更早。

    在林朝英这儿喝光了一整壶茶，尚晖才起身告辞，又回到老王那边。他再次蹭了老王一壶灵茶，才向老王一本正经表示：制茶一山更有一山高。

    别老王了，连在边上值守的弟子们都忍俊不禁。

    又过了两天，洪七公和欧阳锋竟然一起找上门来。因为欧阳锋带着孩子上山，真君子洪七公再看不惯他，也不好向以前那般见面就要争锋相对。

    两拨人一同上山，来到老王平常闭关的那处半山腰上，洪七公和欧阳锋目力远胜同行之人，清楚地看见老王正和一位年轻男子对坐下棋。

    洪七公之前和尚晖无交集，但起码知道能让老王好生招待的绝不是一般人。

    欧阳锋自然第一眼便认出了尚晖：能一巴掌制服他的前辈高手，制服老王……最多三巴掌。不过看这两人言笑晏晏的模样，不准真是前辈把老王从龟息之中唤醒过来。

    他作为五绝之一，自然要博览群书，据他所知龟息术最大的弊端就是一睡不醒，直接睡死过去。

    再想起他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是林朝英也恢复了……一个老王他都不过再加个林朝英，所以这次不轻举妄动再英明没有。

    看欧阳锋彻底消了折腾一下的念头，尚晖跟老王了声招呼，一个腾空踏上树冠，就这么“乘风飘忽”而去。

    洪七公见状忍不住赞道：“好俊的功夫。”

    在老王和欧阳锋眼里，尚晖的轻功可就是由内而外透着玄妙和超然了。

    却洪七公和欧阳锋都在终南山住了下来，而尚晖在山脚下的客栈吃饭休息。光熹微之际，尚晖用过早餐，就带着煤球四处溜达溜达，一人一黑马在林间山间正转悠着，老王的徒孙——就是几次跟老王下棋喝茶都随侍在侧的少年，匆匆跑了过来，“可找着您了。”

    尚晖用神识往老王那边一扫，“这就走火入魔了？这届高手不太行啊。”

    作者有话要：

    男主始终以理服人，如果不行就以力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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