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是缘非缘?
王道一在客栈中一气睡了一天一夜,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隔天上午时分了。
她从陌生的床榻上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环顾四周,恍如隔梦。
怔怔的在床沿坐了半晌,起身去吃了早饭,想着自己现在还是全真派一代弟子的装束,未免有些扎眼。她虽然从未行走过江湖,但也知道全真派在江湖上显赫的地位,特别是全真七子和王重阳的高名更是无人不知的,自己穿着和全真七子同款的道袍实在不妥。于是便到街上的成衣店中买了件白色棉布道袍,发髻上去了角冠,只用一根黑檀木簪子固定。这么看上去,她就像是一个行走江湖的游方女道士一般,身份自然不会暴露。
王道一一路且东且南的行进着,市井的热闹和古代的人间百态都是她未曾见过的,心里一边还在担心西毒会不会再找全真派的麻烦。但古代通信如此不发达,王道一得不到教里的消息,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干着急。
不过有关江湖上的消息总是流传的较快的,不过十余天,王道一就在某个城镇的路边茶肆中再次听到了全真教的消息。
那茶肆甚是简陋,王道一默默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吃茶。只见一个青年汉子正兴致勃勃的向周围人讲道:“老毒物上门去要《九阴真经》,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王道一举着茶碗的手一顿,向那汉子暗瞥了一眼,便不动声色的凝神去听。
又听有人接口道:“老毒物武功高强,重阳真人既然已经仙逝,全真教应该吃亏了吧。”
那汉子连连摆手道:“我当时也以为全真教凶多吉少,可是最后西毒被全真教一顿好,屁滚尿流的被赶出重阳宫大门了!”
王道一默默想到:“这人如此了解当时情景,必是当日在场围观的江湖豪杰之一了。”
只见周围人叫道:“这还真是奇了,全真七子竟然得过老毒物?”
那汉子颇为神秘的道:“可不是嘛,不愧是重阳真人的弟子。……不过不止有七子,重阳真人还有个八弟子。听全真教现掌教,重阳真人已将《九阴真经》传给这位八弟子了,这八弟子武功也当真不弱,依我看,只怕还在七子之上。”
随后就听这汉子眉飞色舞、绘声绘色的将那一场斗叙述出来。周围的人都是惊讶万分,有人问道:“那八弟子是个什么人?竟能让重阳真人把真经传给她?以前怎么没听过道上有这么一号人物?”
那汉子也是不停摇头,费解道:“我也不知道这八弟子是从哪冒出来的。你们一定想不到,那八弟子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长得还挺漂亮哩!可惜当时天色渐暗,我在台下看不太清楚,只看了个大概。”
众人又是一惊:“十八九岁的女娃娃竟有如此功力!那……后来怎样了?”
那汉子又道:“后来就没了呗,西毒再也没来过,那八弟子也不见了踪影。我在全真教呆了两天,再没发生什么事儿,便也就回来了。”
王道一听他这么,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暗想:“西毒没有再去过,那真是好极了。”
随后又听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主要还是围绕那个神秘的八弟子以及《九阴真经》。
他们死也料不到,他们口中谈论的那人正坐在他们的邻桌上悠闲淡定的喝茶。
王道一继续游荡于市井间,转眼之间,已离开重阳宫一月有余。
这一个月里,她一路上了解了诸多地域的风土人情,名胜古迹,与从前十九年的宁静比起来,倒别有一番兴味。
这一日,她来到了张家口。
张家口是南宋南北通道,塞外皮毛集散之地,人烟稠密,市肆繁盛。王道一牵着马,走走停停,观察着这些新奇的景象。即使有上一世的记忆,但毕竟现下是少年人,古代的一切对于她都是全新的,所以看着事事物物都透着新鲜。
天气越来越冷,又是一个冬天来临。
王道一望了望天色,眼看就要下雪,今年的第一场雪。
王道一其实不喜欢下雪,也不喜欢冬天,因为师父曾对她过,她亲生父母罹难的那一天,便是那年冬天第一场雪的那一天。
每年到了父母的祭日,王重阳都会带她去终南村父母的埋身处祭拜一番,而那一天,也总是在初冬的下雪前后几天。
所以王道一不怎么喜欢下雪,也不怎么喜欢冬天。
而在今年的冬天,她又失去了师父,失去了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她牵着马,独自一人走在繁华热闹的长街上,茶楼、酒肆、商馆、当铺、货摊,还有鼎沸的人声。
她默默地量着这些新鲜的事物,好似这些热闹与她息息相关,又好似与她全无干系。
她不害怕,她只是,有些茫然,有些孤独。
日近午时,王道一来到一家大酒楼前,顿感腹中饥饿,便把马牵了系在店门前马桩上,抬眼只见邻近的桩上也拴着一匹马,那马浑身赤红,身形健壮,雄赳赳,气昂昂,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一匹上等的宝马。
王道一从未见过这等神骏的好马,便不由得多瞧了一眼。
她系好马缰绳,正准备进店,忽然听见旁边不远处有两名店伙计开始大声呵斥一个衣衫褴褛的、身材瘦削的少年。
王道一转身去看,但见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头上歪戴着一顶黑黝黝的破皮帽,脸上手上全是黑煤,脏的跟个煤矿工人似的,早已瞧不出本来面目,手里正拿着一个馒头,嘻嘻而笑,露出两排晶晶发亮的雪白细牙,与他全身极不相称。眼珠点漆般的墨黑,水汪汪的,甚是灵动。
只见那店伙计叫到:“还不快给我走!”
那少年道:“好,走就走。”
王道一一听这声音,暗想到:“没想到是个姑娘。”她随王重阳修习多年,岐黄之术本源于道家,因此她对医药方面的学问也有所涉猎,此刻这少年面貌已经让人瞧不出来男女,但这声音声线较高,音色婉转清浅,显然是女子的声音。
这么一看,那姑娘浑身脏脏的,还被伙计呵斥,王道一顿时觉得可怜,心生不忍。
只见那乞丐刚转过要走,另一个伙计叫道:“把馒头放下!”
那乞丐依言将馒头放下,但那白白的馒头上已留下了几个污黑的手印,显然是再也卖不出去了。
一个伙计大怒,出拳去,那少年矮身躲过。
王道一见她这么矮身一躲的动作,便立马瞧出这姑娘身上是有点功夫的,心里微微诧异了一下。
王道一见那乞丐被两个店伙计不断追赶喝骂,顿生恻隐之心,便抬步走上去拦住,道:“别动粗。”着又从袖子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那伙计。这几个铜板足够买五个馒头的,那伙计接了钱也不再什么,朝乞丐瞪了一眼。
王道一捡起馒头,递给乞丐。那乞丐接过馒头,却道:“这馒头做的不好,蒸老了。可怜东西,给你吃吧。”着便丢给门口的一只癞皮狗。狗扑上去大嚼起来,显然是饿极了。
一个店伙计叹道:“可惜啊,上白的馒头喂了狗。”
王道一也是呆了一呆,对这乞丐的行为很是不解,暗想道:“你都已经落魄到这步田地了,还要挑剔馒头做的好不好?你觉得那狗可怜,便将馒头喂了狗,可是你看着可比它还要可怜啊。”
王道一愣愣的看了她半晌,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也不再停留,转身上了楼。
刚上了几步台阶,只见一个浓眉大眼的十八九岁的少年从楼上奔了下来,身上穿着一件黑狐裘袍,头戴皮帽,不似中原人扮,正好在楼梯口与王道一擦身而过。
王道一看这少年风风火火的样子,一时好奇,便转头随着他的身影看去,只见那少年走到店前的马桩旁,伸手摸了摸那匹赤红的宝马,又紧了紧栓马的系绳,四下张望片刻,便又反身回来。王道一心想:“原来那宝马是这少年的。瞧他这身扮和那马,指不定是个富贵多金的胡族少年。”
王道一转身继续上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抬眼却见那乞丐竟然跟了进来,站在一边稍稍歪着头侧头望她,滴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灵动中带着点无邪。
王道一给她瞧的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这乞丐是不是一直跟着自己上楼来的,看着她又脏又破可怜兮兮的样子,本着出家人慈悲为怀的理念,王道一便笑着招呼道:“不如……坐下来一起吃吧,好吗?”
那少年笑道:“好啊,我一个人闷的无聊,正想找个伴儿。”着便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王道一笑了笑,也没话。
王道一吩咐店二拿饭菜来。店二见了这乞丐这副肮脏穷样,老大不乐意,过了半天,才懒洋洋的拿了碗碟过来,嘴中咕嚅着:“这种烂叫花子也就您这种出家人才发发善心管上一管。”
王道一听了这句有些伤人自尊的话不太高兴,但也没什么,略带关心的抬眼看了看那乞丐。
那乞丐却发作道:“你道我穷,不配吃你店里的饭菜吗?只怕你拿最上等的酒菜来,还不合我胃口呢。”
店二冷冷道:“是吗?你老人家只要点得出,我们店就做得出,就只怕吃了没人回钞。”
那乞丐向王道一问道:“任我吃多少,你都作东吗?”
王道一见她这是和这二抬上杠了,心里也觉得的确是这二太不尊重人了,况且自己先前也答应了要请她一起吃,于是便道:“当然。出家人不诳语,我既然已经答应请你了,自然是你吃多少我都作东。”
那乞丐用指头轻点着桌面,转头对店二开口道:“那先来四干果、四鲜果、两咸酸、四蜜饯吧。”
王道一一愣,暗想这姑娘还知道的挺多。
店二吓了一跳,冷笑道:“大爷要些什么果子蜜饯?”这二看不出来乞丐是女子,是以叫她大爷。
乞丐道:“你们这种穷地方酒店,好东西谅你也弄不出来。那就这样吧,干果四样是荔枝、桂圆、蒸枣、银杏。鲜果你拣时新的。酸咸要砌香樱桃和姜丝梅儿,也不知这儿买不买得到?蜜饯吗?就是玫瑰金橘、香药葡萄、糖霜桃条、梨肉好郎君。”
王道一越听越奇,这些东西她以前都是闻所未闻,没想到这个路边乞丐却是行家。店二听她的十分在行,不由得收起了觑之心。
乞丐又道:“下酒菜你们这里没有新鲜的鱼虾,嗯,那就来八个马马虎虎的酒菜吧。”
店二问道:“大爷爱吃什么?”
乞丐道:“哎,不清楚就是不成。八个酒菜分别是花炊鹌子、炒鸭掌、鸡舌羹、鹿肚酿江瑶、鸳鸯煎牛筋、菊花兔丝、爆獐腿、姜醋金银蹄子。我只拣你们这儿做得出来的,名贵点儿的菜肴嘛,咱们也就免了。”
这花样百出的菜名从她口中道出,配着那清脆婉转的嗓音,竟不出的好听。
王道一早听的瞠目结舌,觉得今天自己是碰到了个美食专家,坐在对面怔怔的看着那乞丐,不由心想:“高手果然都在民间啊。”
店二听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等她完,才道:“这八样菜价钱可不哪,单是鸭掌和鸡舌羹,就得用几十只鸡鸭。”
乞丐向王道一一指,道:“这位道长作东,你道她吃不起吗?”
店二转头见王道一一身素白棉布道袍,干干净净的端坐在那里,神色淡淡,周身笼着一层澄澈的气质,与这喧嚣的酒肆格格不入,好像根本不是俗尘中人一般,更像某位是隐居山间的高士。
店二量她片刻,一时瞧不出她的背景来。王道一察觉到店二投来的怀疑的目光,淡笑道:“你们尽管去做好了,我付得起。”王道一从王重阳那里带来的银钱,别这一顿饭了,就是把这酒楼买下来也不成问题。
店二见她这么也不再多言,当下答应了,再问:“够用了吗?”
乞丐道:“再配十二样下饭的菜,八样点心,也就差不多了。”
店二不敢再问菜名,只怕她点出来自家酒楼采办不到,当下吩咐厨房拣最上等的选配,又问乞丐:“大爷用什么酒?店有十年陈酿的三白汾酒。”
乞丐道:“好吧,那就来点儿,将就对付着喝喝!”
不一会儿,果子蜜饯等物逐一送上桌来。王道一十几年来在终南山重阳宫中,每日里吃的都是粗茶淡饭,就是出了山门的这一个月里吃的也很简朴,哪里见过这许多花样的吃食。
王道一每样尝一点,件件都是新奇的美味。不禁对那乞丐有些佩服起来。
两人坐在一张桌子上,渐渐便聊了起来,那乞丐高谈阔论,的都是南方的风物人情,名迹掌故,王道一听她谈吐隽雅,见识渊博,不禁大为倾倒。与她聊天,心情也逐渐舒畅起来。
王道一心想:“看她这身学识见识,这姑娘以前必定是个极为显赫人家的姐,如今却落魄如斯。”想到此处,便对这乞丐更有怜惜之情,又想到:“她现下虽然已沦为乞丐,可是言语中却丝毫没有自卑自怨之情,可见其性格之坚强乐观,实是可佩。”
再过半个时辰,酒菜摆满了两大张拼起来的桌子。两人边吃边聊,越谈越投机,渐渐话题就的更开了。
那乞丐妙语连珠,对琴棋书画,管乐笙箫,文玩鉴赏乃至五行八卦,花鸟鱼虫,天文地理,竟是无一不涉猎,无一不精熟。直听得王道一目眩神驰,不禁把她佩服的五体投地。
而王道一则是对道学、儒学、佛学、理学等方面的学问都有所钻研,上到诸子百家,孔孟荀老,庄商墨韩,下到程朱理学,均是见解独到,入木三分,还有浩浩五千卷《道藏》更是如数家珍,精研甚深,以及中华上下四千年的几十部史书,乃至各类通鉴、纪事本末也是烂熟于心,史学也造诣很是了得。
她二人的学问,一方在广度,一方在深度,一个才华横溢,一个思想深邃,一如流水,一如高山。二人聊的忘乎所以,都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正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江湖漂泊路上,能偶遇这么一个与自己心灵相通的人,实属难得,王道一不禁觉得这真是三生有幸才能遇到这么一个人。
那乞丐虽然衣衫破烂,脸上脏黑,但那一双眸子却灵动而无忌,话时顾盼神飞,熠熠生辉,仿佛容纳了天地间所有的光彩和灵气,王道一与她聊天,不自禁的就被那双水眸所吸引。
那乞丐酒量甚浅,吃菜也只拣清淡的夹了几筷,尝了一阵,忽然叫店二过来,骂道:“你们这江瑶柱是五年前的宿货,这也能卖钱?”
掌柜的听见了,慌忙过来陪笑道:“客官的舌头真灵。实在对不起,店没江瑶柱,这是去这里最大的酒楼长庆楼让来的,全张家口没新鲜货。”
乞丐挥挥手,放他走了,又跟王道一谈论起来,听她是从终南山来的,就问起山、陕那边的情景。王道一不便暴露身份,就些自己平时读书、练武以及终南山的风景来,还有一些师父师兄师姐们的生活琐碎,王道一没有全真教的名字,只自己是在终南山附近的一座道观里住,对于其他人物,也都只用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周大哥等称呼,不吐露姓名。
王道一本以为教里面那么单调的生活,这姑娘一定不爱听,谁知道她反而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的很好奇的问这问那,神态甚是欣喜,听到好笑处,还低下头咯咯直笑,那笑声宛如空谷黄莺,极是悦耳。
王道一见她虽然脸上手上满是煤黑,但低头时,却见到颈后肤色白腻如脂、肌光胜雪,微觉奇怪,却也没有深想。
王道一十几年长在重阳宫后山,每日不是读书就是学武,要么就是独自上终南山深处溜达转悠,师父也是不怎么爱话的人,于是王道一每天都不了几句话,早已习惯了安安静静的做自己事情。此时和这乞丐边吃边谈,不知为何,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感。对着这乞丐起话来竟然滔滔不绝,比她十九年加起来的话还要多。就好像……生活一下变得鲜活起来了一般。“也许……是碰到同龄人了吧。”王道一这样想着。
过了一个多时辰,那乞丐道:“咱们了这许久,菜都冷了,饭也冷啦。”
王道一道:“我唤他们来拿去热一下。”
那乞丐却摇摇头,道:“不,热过的菜就不好吃了。”
她把店二叫来,命他把几十道冷菜都撤下去倒掉,再用新鲜材料重新做一遍热菜。
王道一心道:“不愧是美食专家,对食物如此挑剔苛责。这姑娘以前的生活一定是精致到极点了吧。不过以她的才华性情来看,倒也配得上。”
王道一对她重做热菜倒没有太大意见,但是把冷饭倒掉就有些不好了,毕竟王道一是个节俭的人,不忍浪费。于是便对店二道:“冷菜拿去给外面街上的乞丐分吃了吧。”着摸出一点碎银给了二,当作跑腿费,那二自是欢喜的一一照办。
乞丐歪头笑道:“你是嫌我浪费吗?你是后悔请我吃饭了,但话已经出口了,不好意思反悔是不是?”
王道一笑着摇头道:“不后悔。一顿饭换一场深谈,很值得。”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那乞丐听了这话,看着王道一温和而真诚的眼睛,怔了怔,随后轻轻一笑,又笑着谈别的去了。
等到几十道菜肴重新摆上,那乞丐只吃了几筷,就饱了。店二心中暗骂王道一:“你这道士也忒善良,这子把你呃上啦。”
王道一听她饱了,换人来结账,共是一十九两七钱四分。王道一点点头,摸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回钞,又命二用碎银子找零。
出得店来,朔风扑面,天上纷纷扬扬的下起雪来,撒盐空中差可拟。
那乞丐似觉寒冷,缩了缩脖子,道:“叨扰了,再见吧。”
王道一见她衣衫单薄,心下不忍。自己虽然也只穿一身道袍,但依仗着内功深厚,可以用内力防寒保暖,可她这副身板,大抵是耐不得寒的。王道一把刚才店二找的三十多两碎银子放到乞丐手中,道:“妹妹,你我一见如故,请拿这些银子去买身棉衣吧。”
乞丐奇道:“你知道我是女子?”
王道一笑道:“听你的声音就听出来了。”又道:“妹妹,你才学渊博,一定知道‘童子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吧,银钱我虽然有,但也不宜给你太多,否则你一个姑娘家就危险了。这些碎银子,你若省着点花,用上几年不成问题。”
那乞丐也不道谢,看了王道一一眼,飘然而去。
王道一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蓦地想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用来形容我也是不错的。……我本没有过错,只因身负《九阴真经》,惹得人人垂涎。那些武功比我高的,想着抓我,那些武功不如我的,只怕也想着怎么设计着逮我。于是我便只能像现下这般东躲西藏的流落江湖……”她这么想着,又对那乞丐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乞丐走出数十步,回过头来,见王道一手里牵着马,还站在长街上望着自己,呆呆出神,知她不舍就此分离,向她招了招手。
王道一快步走过去,笑道:“妹妹,你要去哪里?若是去南方,咱们结伴同行如何?”
那乞丐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不去南方。”
王道一目光黯了黯,沉默。
乞丐也不言,二人就这么静静的在风雪中站着。良久良久。
乞丐忽然抬头道:“道长,我肚子又饿啦。”
王道一疑惑,心道:“不是刚才吃饱吗?”抬眼望向她,发现她一双灵灵有神的眸子中正蕴着某种笑意。王道一骤然明白过来,清澈的眼中也迸出喜悦,笑道:“好,好,我们再去吃一顿便是。”
这次乞丐领着王道一到了张家口最大的酒楼长庆楼,铺陈是仿照宋朝旧京汴梁大酒楼的格局。乞丐这次不再大点特点,只要了四碟精致细点,一壶龙井,两人又天南地北的谈了起来。
乞丐听王道一竟然已经有一个一岁大的徒弟,好生新奇,问道:“你人不大,还会养孩子?”
王道一笑道:“刚开始也不怎么会,后来就慢慢习惯了。”然后王道一把那些满山遍野给龙儿找奶喝的经历讲给她听,乞丐听得抚手大笑。
过得一阵,王道一问道:“你家在哪里?你家里人呢?”
乞丐听了这话后,眼圈一红,低声道:“爹爹不要我啦。”
王道一奇道:“为什么?”
乞丐道:“爹爹恼了骂我,我就夜里偷偷跑出来了。”
王道一道:“你爹爹肯定很想你呢。你娘呢?”
乞丐哽咽道:“我娘早死啦,我从就没娘。”
王道一微微一怔,心想:“原来她也从就没了娘,跟我一样。”生了惺惺相惜之情,道:“你在外面呆够了之后,就早早回家去吧。”
乞丐听到王道一“回家”二字,心情更是难过,竟然流下泪来,道:“爹爹不要我了,再也不要我了。”
王道一见她哭,有些心酸,温声道:“不会的。你爹爹不会不要你的。”
乞丐抬起水汪汪的泪眼,道:“那他干嘛不来找我?”
王道一道:“或许他是还没找着,他找不着你,肯定很着急。”
乞丐破涕为笑,道:“你的也是。那我玩儿够了之后就回去。”
两人又谈了一阵,王道一慢慢起自己第一次和人架的经历,也就是和西毒自己差点死掉的那一次。在她看来,先前与周伯通拆招的那些都不算,那些只能算切磋玩闹,哪里有对战西毒时的惊心动魄,命悬一线?
她依然是只事情,不人名。王道一把那场战斗的惊心动魄,心有余悸。乞丐似是很感兴趣的样子,笑道:“看不出来你温温和和的样子,竟然还会架。”
王道一讲完后,呷一口茶缓一缓,乞丐指着王道一放在一边的长条状的包裹,笑吟吟的道:“道长,你便是用这把剑和人的架吗?”
王道一吃了一惊,道:“你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一把剑?”
乞丐道:“可以给我看看吗?”
王道一想了片刻,把包袱开,里面只装了一包银子、一套换洗的衣服、几本书、一柄长剑。
王道一把剑推到乞丐面前。乞丐抬手摸了摸剑鞘,又将剑柄微微抽出一截,只见剑身寒光闪闪,显然是一把好剑。
乞丐道:“你用这把剑多久啦?”
王道一想了想道:“少也有八、九年了吧,这是我第一把剑,师父给的,一直用着。”
乞丐垂了垂眸子,不知在想什么,随即笑道:“道长,我向你讨一件宝物,你肯吗?”
王道一也笑道:“你不会是想要这把剑吧。”
乞丐笑道:“是啊,我就是喜欢你这柄剑,所以你肯是不肯呢?”
王道一见她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盯着自己,似是很期盼的样子,遂笑问道:“你会使剑吗?”先前那些伙计要用拳这乞丐时,她已看出了这乞丐是有功夫在身,但是会不会使剑她就不得而知了,所以有此一问。
乞丐点头道:“我会用剑。”
王道一笑道:“那好,这柄剑我送你就是了。”
乞丐听了这话后便怔住了。
王道一又道:“我问你会不会用剑,是怕如果你不会用的话万一伤到了自己怎么办。要知道剑有双刃,不仅能防身,还可能反伤了自己。现下既然你你会用,那我便将它赠给你防身吧。我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区区一把剑算得了什么。”
她想这乞丐姑娘平常难免会有人欺负,送她一件武器也好。只是这话出来未免伤人自尊,也就没出来。况且王道一本来就不爱架,她现在是巴不得别人看不出来自己有武功,把剑送人了也好,自己混迹人群,像普通老百姓一样过日子,别人就找她不到了。
那乞丐本是随口开个玩笑,心想这是陪伴王道一八、九年之久的一把剑,亦是先师所赐,对任何习武之人来都应该是感情深厚、视若珍宝吧,自己和她不过萍水相逢,存心要看这温和老实的道长如何出口拒绝,哪知她竟答应的这么爽快,实是大出意料之外,不禁愕然,然后觉得心中感激,难以自已,心里面又酸又暖,不知该再些什么。她忽然伏在桌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这一下让王道一不知所措起来,忙问:“妹妹,你怎么了?”
乞丐抬起头来,虽然满脸泪痕,却是喜笑颜来,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王道一,笑道:“道长,我吃饱了,咱们走吧。”
王道一不知道她为何又哭又笑的,见她要走,便不再多问,点点头,会了钞,和她一起下楼。
出得门来,王道一把剑交到乞丐手上,见她提剑的姿势甚是熟练,便确定她是真的会用剑,遂放下心来。
乞丐把玩着那把剑,再次抽开来,正反两面反复看了看,忽见剑柄上刻着几个字,便慢慢念了出来:“王,道,一。”乞丐抬头好奇道:“这是你的名字吗?”
王道一点头道:“是,我叫王道一。”王道一心想虽然自己的名字还是不要让太多的人知晓好,但这妹妹和自己着实投缘,而且她只是个乞丐,并非那些想要夺取真经的江湖中人,互通一下名姓无关紧要吧。
乞丐听后微微一笑,眼珠转了转,不知又在思量些什么。
王道一想了想,接着道:“还没请教你高姓大名。”
乞丐笑道:“我姓黄,单名一个蓉字。”
王道一点点头道:“嗯,你叫黄蓉……”
等一下!
黄蓉?
黄蓉……
黄蓉!
宛如被天雷猛然劈了脑袋一般,王道一觉得她的脑袋瞬间爆炸了!
她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
无数信息在脑中交错横飞,一片混乱。
她的大脑像是超负荷的CPU骤然崩盘。过去十九年的经历以完全不一样的方式一一在脑中浮现……
宋代……
王重阳……
全真教……
全真七子……
《九阴真经》……
孩子脾气的周伯通……
七十二路空明拳……
一心二用之法……就是左右手互搏之术?!
是西毒不是吸毒……西毒欧阳锋!
点穴秘技……就是一阳指?!
先天功配合一阳指……便是蛤|蟆功的天敌……
一年前重阳宫外的弃婴……姓龙的女婴……就是龙女?!
还有现在的……张家口……扮成乞丐的……黄蓉!!!
如果王重阳、全真教、全真七子、周伯通可以是宋代历史名人的话,那么黄蓉的出现就万万不清楚了……前世如此家喻户晓的名字……和书中又如此相似的场景……这还能明什么?……这只能明什么?!!
还有……方才那个浓眉大眼狐裘皮帽的少年……赤红的宝马……就是郭靖和他的红马了?!
怪不得……怪不得这个世界有这么多匪夷所思的、用科学无法解释的武功。
怪不得这个世界的历史与前世世界的历史惊人的吻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原来我根本不是投胎到了什么平行宇宙中,我是投胎到了一本书里!!!
一本武侠里!!!
前世少年时代只略略看过的一本书里!
不!这怎么可能?我是一个四维世界中的人啊,怎么可能投胎到一本书里呢?
还是,这本书在写就的时候其实就相当于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
三观尽毁,心神碎裂,的就是现在的王道一。
黄蓉见王道一在得知了自己的名字后,突然就怔住了,然后就见她一直波澜不惊的眸子里仿佛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整个人像是一下子失了心一般。
黄蓉颇觉奇怪,忙问道:“道长,道长?你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王道一听见黄蓉的声音似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听不清楚,信号不良的感觉。好半天才貌似模模糊糊听见一句,王道一双眼失焦,无意识的喃喃回道:“我在想……我是谁……我在哪……我从何处而来……又要往何处而去……”
呵!一开口就是哲学三大终极问题啊……
过了一会儿,王道一才能勉强收拢思绪,目光渐渐恢复焦距,看向眼前的人。王道一问道:“怎么了?”
黄蓉见她恢复正常了,道:“你还问我怎么了?是你怎么了吧,好像丢了魂一般。”方才王道一脑中想了很多,信息量巨大,但其时才过了片刻之间而已。
黄蓉又问道:“刚才那一会儿,你在想什么,身体不舒服吗?”
王道一尽力稳定住心神,不让黄蓉看出端倪来,道:“我只想了一会儿吗……没有,我没有身体不舒服,我只是在想……是庄周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庄周。”
其时刚才想的那些与这个也差不多吧,如果把刚才想的那些东西抽象化的话,差不离是一个意思。这不算谎,王道一这么想着,出家人不诳语,这不能算谎。
黄蓉微微一笑,道:“那我走啦。”
王道一愣愣的点了点头,回道:“后会有期。”
黄蓉提着剑转身离去。
等到黄蓉的身形在转角处消失,王道一才转过身来,身形踉跄一下,扶着墙根才勉强站稳。心中还是一团乱麻,浑浑噩噩的,无数的问题还没想清楚,她抬头看天,眼看天色不早,深吸一口气,甩了甩脑袋,压下心绪,便想着当下先去投了客店再。
作者有话要:
万字大肥章送给伙伴们!别客气收下吧~~
风花雪月的邂逅
呆呆的道长终于知道自己在哪了,不容易啊~
精神冲击不可谓不大,作者君先替她默哀三秒钟
王道一(失魂状):我是谁……我在哪……你你叫神马!!!
黄蓉(狡黠状):目标已经锁定,准备开启围猎……
ps:再次重申一下,本文是原著向,作者君只读过原著,没有看过任何一版的电视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