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龙战于野
黄蓉又侧头看了看洪七公手里拿着的一根碧绿犹如翡翠般的竹棒,心下欢喜,道:“七公,你这竹棒真好看,我看你也没用,不如给了我吧?”
王道一知道她孩子心性,见了喜欢的就要要,忙道:“蓉儿,使不得,那是洪帮主的狗棒。”
黄蓉奇道:“什么洪帮主、狗棒?七公,是你吗?”
王道一道:“七公是丐帮的帮主。”
黄蓉笑道:“丐帮是做什么的?大伙儿一起讨饭吗?”
洪七公哈哈笑道:“丫头什么也不知道,快给七公弄点好菜,我慢慢给你听。”黄蓉依言到厨房去整治了几样菜。
几人在桌边坐定,洪七公拿着一只火腿脚爪慢慢啃着,便开了讲:“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们乞讨残羹冷饭的叫化子就结成一帮……我们要饭的受人欺,被狗咬,不结成一伙,还有活命的份儿么?”
到此处,他顿了一顿,仰脖喝了口烈酒,又抓起一截麻辣鸭脖扔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含糊糊道:“叫花子既然结成了一帮,便得有个头儿,那北边的百姓眼下归金国管,南边的百姓归大宋皇帝管,可是天下的叫化子啊……”
黄蓉抢着道:“不论南北,都归你老人家管。”
洪七公笑着点点头,道:“正是。这根竹棒和这个葫芦,自唐末传到今日,已有好几百年,世世代代由丐帮的帮主执掌,就好像皇帝子的传国玉玺一般。”
黄蓉伸了伸舌头,道:“亏得你没给我。”
洪七公笑道:“老叫化自二十年前接了这帮主之位,拿这狗棒了不少恶狗,凡是被这狗棒过的恶狗,以后见了这棒便都服服帖帖。‘除暴安良,行侠仗义’,这才是咱们丐帮的要旨。”
黄蓉好奇心起,缠着洪七公给她讲那些行侠仗义的趣事,洪七公道:“那些事可多了去了,你们要听哪一件?”
郭靖忽道:“七公,有个叫梁子翁的恶人,不知您没过?”
洪七公道:“梁子翁?参仙老怪梁子翁?怎么啦,他又干坏事了?”
郭靖道:“我和王道长杀了他的宝蛇,我喝了蛇血,他现在一见我就要咬我脖子,是要喝干我的血报仇。”到此处,郭靖忍不住了个寒噤,仿佛已经被梁子翁咬住了脖子一般。
王道一知道他话不怎么利索,就把药房杀蛇的事情前前后后的补充了一番。洪七公听了她的补充才把事情搞清楚,哈哈大笑道:“干得好,那梁老怪只怕是要被你们气死啦!哈哈。”着又回忆道:“那梁子翁以前也干过一桩坏事,被我撞见给过几顿。”
黄蓉问道:“什么坏事?”
洪七公踌躇半晌,才道:“这老怪信了什么采阴补阳的邪,找了许多处女来,破了他们的身子,是练什么长生不老。”
黄蓉问道:“怎么破了处女身子?”
黄蓉之母在生产她时因难产而死,她自由父亲养大。黄药师因梅超风叛师私逃,一怒而将其余徒弟挑断筋脉,驱逐出岛。桃花岛上就只剩下几名哑仆。是以黄蓉从来没听年长女子过闺房之事,她与王道一情意相投,但觉和她在一起时心中不出的喜悦悸动,只要分开片刻,就感寂寞难受。
她情窦初开,发乎情也止于情,对夫妻闺房之事,却是全然不知。
她这么一问,洪七公一时倒是难以回答。黄蓉见他不答,又问:“破了处女的身子,就是杀了她们吗?”
洪七公道:“不是。一个女子受了这般欺侮,有时比给她杀了还要痛苦,有人‘失节事大,饿死事’,就是这个意思了。”
黄蓉还是茫然不解,问道:“那是像吕后对戚夫人那般,将她们做成人彘吗?那可太惨啦。”
洪七公不识得吕后是谁,也不晓得戚夫人是谁,也不明白“人彘”是个什么意思,但他却知道黄蓉这般理解的定然不对,便又摇头道:“不是,不是。”
黄蓉问道:“那到底是什么?”
洪七公笑骂:“呸!丫头,你回家问娘去。”
黄蓉道:“我娘早死啦。”
洪七公“哎呦”了一声,心下怜惜,便指着王道一道:“那你问这女娃娃去,让她告诉你。”
黄蓉又问王道一,王道一想了片刻,面不改色的答道:“就是夫妻之间洞房花烛夜要做的事。”
王道一以一个现代人的认知,对这等科普性教育毫不感到羞耻,黄蓉问了,她就这么坦然的答了,但现在毕竟桌子上还坐着一堆“古人”,她也不太好讲的太直白,吓坏了老头儿可不好,便了一种委婉但不失准确的答案。
黄蓉听到洞房花烛夜这几个字,才明白这是件隐秘羞耻之事,顿时红了脸,转头对洪七公道:“你撞见梁老怪正在干这坏事,那后来怎样?”
洪七公见她不再追问那件事,如释重负,呼了一口气道:“那我自然要管啦。这家伙给我逮住了,狠狠了一顿。”
黄蓉听得高兴,便缠着他多讲一些,七公又向几人诉了诸多自己早年行侠仗义的事迹。把桌上的郭靖听得心驰神往。
几人边吃边聊,用过了午饭。黄蓉道:“七公,现下你就算把竹棒给我,我也不敢要啦。”又道:“七公,道一已经把这一招破出来了,您就得教下一招了,可不能话不算话。”
洪七公笑道:“老叫化何时话不算话过,你乖乖的多烧些好菜,七公总不会让你们吃亏。走!现在就教。”
几人又到松树林中,洪七公把“降龙十八掌”中的第二招“飞龙在天”教了郭靖,王道一仍然是远远的看着。这一招跃起半空,居高下击,威力奇大,郭靖花了五天工夫,方才学会。
王道一起先花了三天多的时间破解了这一招得拳理,后来两天也如郭靖一般,一遍一遍的练习。《论语》有云:“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光是理论上会了那不叫真会,还得在实践上反复练习才能完全掌握。
与此同时,在这五天之中,洪七公又多尝了十几味珍馐美馔。
如此两月有余,王道一已将洪七公的“降龙十八掌”中的十五掌都破解出来了,自“亢龙有悔”一直到“龙战于野”。
这“降龙十八掌”是一招难过一招,是以王道一越到后面破解的越慢,再加上连续两个多月的高强度脑力劳动和体力运动,若不是黄蓉平日里给备的伙食好,她没准儿就因为用脑过度而猝死了。
黄蓉等人平常见她一直是一副悠然寡淡、心平气和的样子,似乎破解这独步天下的绝世武功于她而言毫不费力,其实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的精力已经严重透支了。
但是每当她新破解出来一招,看到黄蓉欢呼雀跃的模样,就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了。她并不嗜武,也并不有多想学这“降龙十八掌”,但是她想看蓉儿高兴。
这降龙十八掌乃是洪七公生平绝学,虽招数有限,但每一招均具绝大威力。当年在华山绝顶与王重阳、黄药师等人论剑之时,王重阳等都对这掌法已极为称道。洪七公本来想着王道一不可能破解得了他的这套看家拳法,但万万没想到这丫头就那么远远的闷声看着,在地上写写画画,还真就那么一声不响的解析了他十五招之多!
这真让洪七公一面对王道一赞赏惜才,一面又肉痛不已。
而且黄蓉烹调的功夫也实在高明,奇珍妙味,每日里层出不穷,两个月下来,竟是每一顿饭都不带重样的。所煮的菜肴固然绝无重复,连面食米饭也是极逞智巧,没有一餐相同,锅贴、烧卖、蒸饺、水饺、炒饭、汤饭、年糕、花卷、米粉、豆丝,花样竟是变幻无穷,直把洪七公乐的找不着北了。
王道一日夜钻研,苦思苦练,把这十五招掌法学得颇为到家,两个月之间,武功已大为精进。
可是到了第十六招时,王道一却遇到了瓶颈,而且脑力也实在支持不住了,她花了十天左右的时间,连郭靖都学会好几日了,她也没能研究出其中的法门来。
洪七公见状,笑道:“娃娃还想把老叫化的十八掌全都解出来吗?我这十八掌一招比一招难,一招比一招精妙,你能解出十五掌来,已是惊世之才了,知足吧!”
王道一也知道自己力有不逮,不再勉强。当晚,黄蓉知与洪七公分手在即,便特别精心的做了几味美肴来报答。洪七公笑道:“我先前给郭靖过,我传他的功夫他不可再传人。”
郭靖道:“晚辈谨记在心,绝不传人。”
王道一也忙道:“晚辈也不会坏了七公的规矩,定也绝不再传他人。”
谁知洪七公却对王道一摇头道:“这规矩别人坏不得,你却坏得。”
王道一惊道:“为什么?”
洪七公道:“咱们有言在先,这功夫是你自己看去的,不是老叫化教的,既然不是我传授给你的,那这功夫就是你自己的了。你若想传谁,那是你自己的事,与老叫化无关。”
王道一道:“话虽如此,可晚辈学这功夫,要是没有七公您的反复演示和郭少侠几千遍的练习做参照,晚辈也不可能有此机会慢慢观研啊。”
洪七公脸色忽变,喝道:“老叫化了不是我传你就不是我传你!我和你师父齐名,怎能共用一个徒弟?你功夫受我指点倒是可以,但要我特意传你武功,那是万万不行的,你可明白?再者,我教郭靖那子武功,让你旁观,那是吃了黄丫头的菜,付的价钱,一码归一码,咱们可没师徒名分!”
王道一知他脾气古怪,不敢再。第二日,等王道一、黄蓉和郭靖三人醒来时,洪七公早已不见了踪影,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
三人离开客栈,继续向南去了,刚走得半日,就见大路上一匹青骢马急驰而来,一个素装女子骑在马上,郭靖一看,认出正是穆念慈。
郭靖又惊又喜,忙上前唤道:“穆世姊!”王道一和黄蓉也颇感意外,没想到竟能在这里碰到穆念慈。
穆念慈听到呼喊,回头一看,不禁惊喜交加,跳下马来,郭靖迎上去道:“我正要去找你。”穆念慈见到未婚夫君,也是喜悦万分,道:“我也一直在找你,那日咱们被金兵冲散了,我只得一路南下,看能不能路上寻到你。”着又与王道一和黄蓉寒暄几句。
郭穆二人商量着要回去接穆易与包惜弱的灵柩,便和王道一、黄蓉二人道别离去了。临走前,王道一还再次向郭靖道了谢,郭靖笑道:“王道长就别折煞我啦,要不是你,我还没机会得九指神丐传功呢。你每次让我帮个忙,结果每次反倒都是让我得了好处。”
王道一笑笑没话,心想:“这本来就该是你的。”转念却又想到:“又有什么该不该的呢?遇到是缘分,没遇到也是缘分,一切都是因缘际会,没有什么该不该的。”
望着郭靖离去的背影,王道一不禁有些感慨,没了黄蓉的郭靖就是一只瞎了眼的猛兽,徒有一腔热血却没有施展的能力,王道一要是再不伺机帮衬着他点儿,那这个世界恐怕要失去一个大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