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道试题(3)
众人对欧阳克的出这道题没有感到意外,他一个风流公子,自然是通晓此道的,而且画技不能像方才一般使用内功取巧,如此看来,王道一胜算不大。
黄药师笑道:“倒也有趣,那画题是什么?”
欧阳克笑道:“侄斗胆,想一绘黄岛主尊荣。最后由黄岛主来评点,看侄和王道长二人谁的画技更胜一筹。”
这马屁拍的,也是没谁了。
欧阳克自诩自己的画技肯定在王道一之上,如果王道一画的黄药师比他逊上一筹,不但她会输掉此局,而且还会降低黄药师对她的好感,相反会增加对自己的好感。他这算计的心思,一箭双雕,真是不浅。
黄蓉当然知道欧阳克的什么主意,道:“就你那点微薄技艺,怎配画我爹爹?你是想存心折辱我爹爹吗?”
欧阳克脸色一僵,正待开口,黄药师却笑道:“无妨,我看这题目也还算有趣,蓉儿不必如此苛刻。道士,你觉得呢?”
黄药师都这么了,王道一还能不同意吗?只得道:“当然可以。”
洪七公在一边气道:“没事儿没事儿,就算画不过那子,第四场咱们再赢回来不就成了嘛。”
黄药师命人取来桌椅镇纸,笔墨纸砚,色彩丹青,在竹亭外摆成完全相同的两份,随后邀欧阳锋、洪七公两人入亭品茶闲聊,等候他们画好。
欧阳克走到自己的桌前坐下,铺纸研磨,思量片刻,提笔就画。
旁边桌上的王道一却看着面前铺好的宣纸,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欧阳克瞥了一眼呆呆出神的王道一,神情更是得意,心想:“原来她根本不会作画,真是天助我也。”
黄蓉见王道一迟迟没有动作,走上前来,替她取过砚台,磨起墨来。王道一侧头去看欧阳克,但见他笔走龙蛇,行云流水,勾、皴、擦、点,技法娴熟。她心道:“我对画技也只粗通,若我也像他一般画来,此局必输。如此……只有再独辟蹊径一次了。”
王道一垂首再思量一番,定主意,抬头道:“蓉儿,先不用磨墨了。”
黄蓉停下磨墨的手,问道:“怎么了呢?”
王道一道:“可否找来一些烧过的木炭给我?”
黄蓉奇道:“你要干什么?”
王道一笑道:“你帮我去找来便是。”
黄蓉虽不知她用意,但看她淡定从容的神情,也不多问,自去找了。
王道一回头再去看黄药师,但是,这次的“看”和以往却是全然不同了。
她的目光细细的扫过正与洪七公和欧阳锋聊的尽兴的黄药师的周身,看他的三庭五眼,看他的身量比例,抽象出透视结构,分析光影明暗……
待得黄蓉回来的时候,王道一已经基本好了腹稿。
她先动手将那些烧过的木炭劈成一个个拇指粗细的条状,形状像笔一样,一头儿留有烧过的炭黑,再把带炭黑的这头削的稍微尖一些,如此,就算是做好了一枝“炭笔”。
黄蓉在一边看了一会儿,看明白了,也过来帮她一起做。黄蓉有“兰花拂穴手”的绝技,手上的准头要比王道一的强上许多,做出来的“笔”粗细长短刚刚好。
两人都是内功好手,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就做出了三十余枝炭笔。王道一捡起一枝,回到桌前,略一量面前的纸张,心中确定好框架,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炭笔,指虚点在纸面上,剩下两指微扶住笔身。
标准的素描握笔姿势。
随后,起笔,形,排线……
炭黑在白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不一会儿,一个立体的黄药师逐渐浮于纸上……
王道一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谢过前世的自己学过素描,而且还是学院派画法的各中好手。
如果中国水墨画在注重□□的基础上兼顾形似,那么素描则刚好反过来,是在注重形准的基础上兼顾□□。
采用这种西洋立体画法,便是王道一在这一局中的独辟蹊径。
不过她现场临时制作的炭笔自然比不得前世用的专业素描绘画用笔好用,这临时的笔,笔头上那一点儿炭黑没两下就用完了,因此需要频繁换笔,宣纸也不及素描纸那般硬实,排线的时候得心着不要刮伤纸面。
但是有句话的好,真正的素描大家,只要有点炭黑,就能化腐朽为神奇。王道一虽不及那种素描大师,但现有的条件对她来也还算勉强够了。
黄蓉又做了几十根炭笔,便走过来看王道一到底是怎么用这笔作画的。一看之下,登时呆在原地,饶是她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这等奇异的绘画技法。
与她平常所见人物画相较,王道一笔下的人物极具立体感,仅用不同的灰度就能表现出不同的结构体积和明暗光影,这般作画方法,还真是前无古人!
一个时辰过去,王道一耗废了近百根炭笔,基本完成了一副作品,手指上也沾了不少炭黑。最后她把纸拿起来总体端详片刻,又用手指在某些地方稍稍抹蹭几下,如此,让光影过度的更显自然一些。最后,再执起毛笔,蘸墨,于画角提了一句诗,完成。
她转头去瞧欧阳克,似是也刚刚完成了。
黄蓉跑去亭中报告,黄药师朝这边望了一眼,笑道:“两位都画好了吗?拿过来看看,七兄和锋兄也一起品题品题。”
洪七公哈哈一笑,道:“这舞文弄墨的事儿老叫化可一点儿也不懂。”
欧阳锋对侄子信心满满,冲亭外道:“克儿,拿过来让黄岛主指点一二。”
欧阳克和王道一走进积翠亭,欧阳克面带得意,首先上去递了自己的画,画面展开,王道一不禁在心里暗赞了一下。
只见这幅画中的黄药师一袭青布袍子,长身玉立,手持玉箫,正自吹奏,身后背景是繁花似锦的桃花林,微风拂过,花影缤纷,铺满了整张纸面。
整个画面的色彩用的极为绚烂,桃树的红,衣袍的青,玉箫的翆,还有边上或白或粉的百花齐放,端的是炫目多彩。
画中的黄药师潇洒不羁,风度翩翩,置身于缭乱纷飞的花海之中,不出的风流万千。
这作画的技法也是可圈可点,笔触细腻,所用笔法也是甚多。
黄蓉瞧了一眼,却神色淡淡,不以为然。
黄药师看了片刻,表情平常,转头问自家女儿:“蓉儿,你看欧阳世兄的这幅画如何?”
黄蓉笑道:“这画吗……我还是不了吧,错了话,欧阳世兄定是不高兴的。”
她这话里隐隐有瞧不上的意思,欧阳锋脸色一变,欧阳克神色尴尬。最后欧阳锋笑道:“画技就是用来切磋的,黄姑娘但无妨。克儿也不是器量的人,怎会生气。”欧阳克也在一边附和。
黄蓉嫣然一笑,这一笑正好让欧阳克看见,直把他看的目眩神迷,心动不已,只听她道:“那我就直啦。欧阳世兄这画,技法繁多,也还算熟练,不过用在此处,颇有炫技之嫌。再这着色,笔法也算细腻精致,但铺陈过散,张力不足,不免沦于艳俗。总体来看,也还算不错,比我儿时的习作要强上那么几分。”
她这一通话完,欧阳克的脸色已经不能再尴尬了,欧阳锋也是面有不渝。
黄蓉笑道:“女子胡言乱语,欧阳世兄不会生气了吧?”
欧阳克僵硬着脸道:“哪里哪里,黄姑娘……点评的是。”
黄药师道:“蓉儿,不许调皮。”
王道一见黄药师这话虽是喝止女儿,却并不严厉,而且对黄蓉的点评也没有反对和纠正,如此看来,他或许也认为欧阳克的画并不有多好,只是碍于长辈的面子,不好亲自开口批评,才让女儿口中出来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王道一在心里着实震惊不。按她来看,欧阳克那画虽和历代名家没法儿比,但在当世同辈当中已经算出类拔萃了,拿出去卖个几百两银子也不是问题,自己要真是画水墨画,恐怕还要比他略逊一筹。
可就是这么一幅挺好的画,竟和黄蓉儿时的习作相差无量,根本入不了这父女二人的眼,那黄药师和黄蓉父女二人的造诣……该有多高啊!
王道一不禁在心里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黄药师又泛泛的了几句鼓励的话,便将手中画纸还给欧阳克了。随后众人都向王道一看过来,王道一只得硬着头皮走到近前,微微欠身,双手奉上画纸。
欧阳克心想,自己的画都不够精彩,那王道一的画恐怕连看都不能看了吧,他想到此处,刚才的尴尬之感一闪而过,心下嘲讽,冷眼瞧着王道一,准备看一场笑话。
黄药师接过王道一手中画纸,徐徐展开。
当画完全呈现在诸人眼前的时候,黄药师和欧阳克都呆愣住了,双双为这怪异的技法感到诧异,诧异又震惊!
黄蓉见着父亲脸色就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了,问道:“爹爹,你以前可曾见过此种笔法?”
黄药师缓缓摇了摇头,深深的看着王道一道:“这技法,你是从何处学来?”
王道一怔了一瞬,还是回道:“晚辈是……出生就会。”
欧阳克道:“胡八道,哪有人生下来就会作画!”
王道一淡淡道:“出家人从不诳语,欧阳兄又不是我,你怎知我就不能?”
欧阳克被她一噎,不出话来。
黄蓉则若有所思的看了王道一一眼,便在一边默默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黄药师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在经过了片刻的惊讶后,便又恢复了平静,只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随后就埋头看画了。
王道一的这幅画中只有黑白灰三色,人物立体,突出形准。至于整体风格,也与欧阳克的那幅全然不同,画中的黄药师负手立在一片竹林之中,玉箫别在腰间,稍侧着脸,有月光洒落在竹林之中,斜照在他身上,显出一片静谧和清幽。
从布局来看,黄药师在前,竹林在后,两者拉开距离,层次感很强。黄药师的刻画很具体,竹林则作为陪衬略画,一实一虚,突出人物,弱化背景。
画中人侧脸看着月亮的方向,但又没有直接看着月亮,而是盯着虚空的一点,更显意境,月光照在他脸上,光影交替间,明暗交界线错落分明,使面部更加立体。
人物眼部的刻画最为细致,眼球上有一处精细的高光,使黄药师的眼睛显得更为明亮犀利。他的眼神聚焦于虚空的一点,像是在专注的凝望着纸面外的什么东西一般,但画面就到此戛然而止了,谁都不知道他究竟在凝望着什么,但谁都会不由自主的去好奇他到底在凝望着什么,如此一来,人物落于纸面又不拘泥于纸面,更引人遐想。
从人物情感来看,与欧阳克画中玉树临风,风流万千的黄药师截然不同,王道一画中的黄药师固然依旧潇洒,但却透着深深的寂寥,固然风流不羁、超凡脱俗,但却又笼罩着浓浓的孤独感。画中的黄药师凝视着画外的一点,神情睥睨而孤傲。只有黑白灰三色的画面更加深化了这种孤傲和萧索。
另外,在画的侧面,月华之下,竹林深处,用行书写着两行题诗: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前一句写江湖纷争沧海桑田,后一句写江湖侠情痴心不改。
亭子里的人各自观画不语,黄岛主手执画纸,默默地注视着王道一的这幅画,许久没有出声。
王道一侍立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只等待着黄药师的判决。扪心自问,她自认为对黄药师的性格把握的还是差不离的,毕竟她看过原著,自然对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带有一定的上帝视角,因此比起别人来,她对这个世界中的人物看的更透彻一些。这也算是她这个穿越者能得到的为数不多的福利吧。
按王道一来看,平日里黄药师外在表现的放诞狷狂,但谁有能知道,在他卓越的才华下又有着怎样的孤独呢?他对世俗不屑一顾,但又有谁知,自爱妻死后,他的心又有多荒凉寂寥呢?因此,基于这份理解,王道一便画出了这样一个黄药师。
黄蓉则是没有王道一那么紧张,在方才看过欧阳克的画后,她就知道,王道一是赢定了的。不只是因为王道一采用的奇异技法,而是她这画中的感情也比欧阳克那种流于表面的作品深了不止一个层次。
黄蓉是黄药师的独生爱女,与父亲在岛上相依为命十几年,且聪慧过人,深得父亲真传,对父亲自是比旁人了解的,因此她明白王道一这一场是十拿九稳。她毫不吝啬的赞了一句:“这才是爹爹。”
果然,良久过后,黄药师开口道:“王友此画,技法独特,意境悠远,实属难得。”
王……王友?
王道一愣是被这个称呼震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作揖道:“黄岛主谬赞了。”
黄蓉搂住黄药师的胳膊,喜上眉梢,道:“爹爹真好!”
黄药师见着女儿的亲密,也是高兴,道:“王友可否将此画送与老朽?你这独特的技法,倒也值得琢磨一二。”
王道一道:“拙作能得黄岛主青睐,晚辈荣幸之至。”
洪七公不懂画好画坏,但输赢还是能听得出来,嘴里边大嚼着积翠亭中的各式细点边笑道:“好啦,咱已经三局两胜啦,剩下一场也不用再比了,老毒物你赶紧领着你宝贝侄子回西域吧。”
欧阳克一脸挫败的站在原地,欧阳锋神色不明。
欧阳克望向黄蓉,想着这般闭月羞花的绝世女子眼看着就要不属于自己了,顿时心痛难耐,对中间横插一脚的洪七公和王道一更是愤恨不已,但洪七公武功高超,连叔父都要畏上三分,他自是没那个胆量去报复他,于是就把满腔恨意一股脑的推在王道一头上,想着早晚有一天让这道士死在自己手里。
欧阳锋见侄子看着黄蓉发痴痴的呆,心里也不好受,想了想,道:“七兄这话可不对。”
洪七公道:“你还待怎样?”
欧阳锋道:“这王道长的第二局和第三局都是靠着些奇技淫巧才没输,若是比试真本事,恐怕一局也胜不了我侄儿。”
欧阳锋这话倒是不假,第二局,王道一那好听点叫独辟蹊径,但其实白了就是审题不清;第三局也是一样,王道一也没有按要求去画水墨丹青,而是自己“发明”了一种新画种出来。要是实实在在的考较音律和画技,王道一确实赢不了欧阳克。
洪七公哼道:“输了就是输了,老毒物你还想耍赖不成?”
欧阳锋道:“耍赖的明明是你们!”
洪七公跳将起来,叫道:“老毒物,胡搅蛮缠,真有你的!来来来,咱们先过上千招再话!”着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
王道一赶紧三两步掠过去挡在洪七公前面,劝道:“七公息怒!”
她这一掠一挡的速度着实是快,众人都只觉眼前一花,她人已经从一丈开外就几乎是“瞬移”到洪七公前面了。
黄药师和欧阳锋都暗暗吃惊:“这道士的轻功怎么如此了得!”
王道一转身对欧阳锋道:“欧阳前辈若是觉得不妥,晚辈再与欧阳兄比一场又有何妨?”
欧阳锋道:“那么前面两场都不算,若是这一场你输了,婚约还是照旧。”
他这话出来,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黄蓉道:“你怎的如此不讲理,照你来,方才两场是白比的了?”
欧阳锋道:“本来就是道士先不遵守比赛规定的。”
黄蓉还待再,王道一却淡淡道:“就依前辈。”
黄蓉睁大眼睛看着王道一,只见王道一继续道:“按照黄岛主先前的规定,这一局是该晚辈出题了吧?”
洪七公道:“好啊,王丫头你就出个比武的题,揍死那子!”
欧阳锋笑道:“题自然是王道长出,但舍侄有伤在身,不可再比武了。”
洪七公冷冷道:“好个狡猾的老毒物,你看老叫化答不答应!”着又要上前动手。
王道一再次拉住洪七公,转身对欧阳锋仍是淡淡道:“还是就依前辈。”
此话一出,众人都讶异的看着王道一,王道一又对欧阳克道:“我须得让你输的心服口服才是。……咱们先好,如若这一局你依旧没赢,那你就永远不要再黄姑娘的主意了!你若以后对她再有丝毫逾越之行,我便不会饶你!如何?”
作者有话要:
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