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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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黄二人一惊,回过头来,只见渔、樵、耕、读一字排开,气势汹汹的走近院来。

    王道一稍往前跨出一步,将黄蓉挡在身后,然后仿佛没看见那几人要杀人的眼光似的,照旧恭恭敬敬的作揖行了一礼,平静道:“诸位此话怎讲?我二人并没有引什么仇人上山来。”

    那渔人脾气最是暴躁,首先骂道:“还没有?我师一给你们治过病,山下就接到那对头的玉环,若非先有勾结,天下那有这等巧事?”

    黄蓉道:“什么玉环?”

    那渔人怒道:“还在装痴乔呆!”随后二话不,双手舞动铁桨便强攻了过来。

    王道一眼见双桨到,只得挥手拂开横扫而来的铁桨,跟着伸手过去抓住桨片,上下一抖。这一抖中蕴力蓄劲,甚是凌厉,那渔人只觉虎口酸麻,不由自主的放脱了桨柄,铁桨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渔人一愕,呆在原地,旋即又顺手接过樵夫替他捡起递过来的铁桨,与樵夫同时攻过去。

    王道一双掌后发先至,挟着一股劲风,袭向二人。那书生识得她这招是降龙十八掌的招数,急叫:“快退!”

    渔人与樵子是名师手下高徒,武功非比寻常,猛地一顿,疾忙收势倒退,但退势却斗然被抑,原来手中兵刃已被王道一反引而前,无可奈何,二人只得撤手保命。

    王道一一卷袖,接过铁桨钢斧,又轻轻掷出,道:“请接住了。”

    渔夫和樵夫接住了各自的兵刃,均是面面相觑。

    那书生赞道:“好俊功夫!”长剑挺出,斜刺过来。

    王道一双掌飞舞,将黄蓉与自己笼罩在掌力之下,这一守当真是稳若屏障,直无半点破绽,双掌气势如虹,开合有度。那书生使出“哀牢山三十六剑法”,上六剑,下六剑,前六剑,后六剑,左六剑,右六剑,连刺六六三十六剑,招招都攻势凌厉,但即便这样,竟是不能进得一分。

    王道一掌影翻飞,只守不攻,牢牢守住的同时,不忘默默观察他这套剑法,职业病发作起来,还在心里点评一二:“果然是一套好剑法,只可惜凌厉有余,柔劲不足,与师父所创‘全真剑法’不可相提并论。”

    那书生堪堪刺到第三十六剑,王道一右手中指曲起,看准剑刺来势,忽地往剑身上弹去,只听得“铮”的一声,剑身猛地一抖,那书生顿感手臂酸麻,长剑脱手而出,飞向空中,又直直落下来扎在地上,他心中一惊,向后跃开,朝王道一拱手道:“甘拜下风!”

    王道一回礼道:“承让。”

    那书生直起身来,对剩下三人笑道:“我早这两位未存恶意,你们现下该信了吧?” 着捡回自己的兵刃,又向王道一一揖,道:“道长掌下容让,足感盛情。”

    王道一其实已经还了俗的,不该再被叫做道长,但她一直穿道袍,难免被人误解,现下情势不明,也不是解释这些琐事的时候,便就不出来了,也就作揖还了一礼。

    黄蓉问道:“不知大师的对头是谁?送来的玉环又是什么东西?”

    那书生却皱眉摇头道:“非是在下不肯见告,实是我等亦不知情,只知我师出家与此人大有关连。”

    王道一听他“我师出家与此人大有关连”,便想到:“或许是瑛姑?”

    正待此时,门外足步声响,那沙弥走了进来,合十道:“师父命四位师兄送客。”

    连经文都不给翻译了就要急着送客,可见事情之紧急,王道一立马道:“大师既有对头到来,我们怎能就此一走了事?非是在下不自量力,却定要和四位师兄齐去发了那对头再。”

    黄蓉也道:“正是。”

    渔、樵、耕、读互望一眼,各现喜色。渔人问道:“你们当真要同我们一道保护家师?”

    王道一点点头,坚决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那书生喜道:“待我去问过师父。”四人一齐去了一灯大师处,过了良久方才回来。王、黄见到四人脸上情状,已知一灯大师未曾允可。

    果然那书生道:“我师多谢两位,但他老人家各人因果,各人自了,旁人插手不得。”

    黄蓉道:“道一,咱们自去跟大师。”二人走到一灯大师禅房门前,却见木门紧闭,敲了半天门,全无回音。

    那樵子黯然道:“我师是不能接见两位了。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吧。”

    黄蓉微一思量,忽然大声道:“道一,大师许也罢,不许也罢,咱们下山,但见山下有人挑衅,便先他一个落花流水再。若是大师的对头十分厉害,咱们死在他的手里,也算是报了大师的恩德。”她这话时故意提高嗓子,要叫一灯大师听见。

    王道一立即会意,连忙也提高音量附和道:“正是如此!咱们现在就下山。”

    两人甫行转过身子,那木门忽然就开了,一名老僧道:“大师有请。”

    王、黄二人相视一笑,并肩而入,见一灯和那天竺僧人仍是盘膝坐在蒲团之上。两人伏地拜倒,抬起头来,但见一灯脸色焦黄,与初见时神完气足的模样已大不相同。两人又是感激,又是难过,不知什么话好。

    一灯向门外四弟子道:“你们也进来吧,我有话。”

    渔、樵、耕、读走进禅房,躬身向师父师叔行礼。那天竺僧人点了点头,随即低眉凝思,对各人不再理会。一灯大师望着袅袅上升的青烟出神,手中摩挲着一枚羊脂白玉的圆环。

    过了好一阵,一灯叹了口气,向王道一和黄蓉道:“你俩一番美意,老僧心领了。中间这番因果,我若不,只怕双方有人由此受了损伤,大非老僧本意。你们可知道我原来是什么人?”

    黄蓉道:“伯伯原来是云南大理国的皇爷。天南一帝,威名赫赫,天下谁不知闻?”

    一灯微微一笑,道:“皇爷是假的,老僧是假的,‘威名赫赫’更是假的。就是你这个姑娘,也是假的。”黄蓉不懂他其中禅机,睁大一双晶莹妙目,怔怔然望着他。

    王道一听了这话,若有所思,想了想,轻声答和道:“凡所有相,皆为虚妄。是皇爷,而非皇爷,是名皇爷。”

    一直不曾话的天竺僧人忽然睁开了眼,看向王道一,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语音还带着点天竺语的调调。

    王道一微微一惊,忙还礼道:“不敢当。”

    一灯大师也笑着微微颔首道:“果然是个有慧根的孩子,重阳真人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啊。”

    黄蓉笑道:“这话,欧阳锋这般过,我师父这般过,我爹爹也这般过,现下伯伯也又来啦!个个都排着队来同样的话,也不知是赞重阳真人还是赞道一呢!”

    一灯大师听她这么,也不禁给她逗笑了,道:“都赞,都赞!”

    给黄蓉这么一插话,原本肃穆悲伤的气氛瞬时便活泛了起来,各人也都没那么紧张了,神情放松了些。

    一灯大师笑过之后,长舒一口气,缓缓开口道:“你们也都不是外人,这件事讲给你们听听也无妨的。我大理国自神圣文武帝太丨祖开国,比之宋太丨祖赵匡胤黄袍加身还早了二十三年。我神圣文武帝七传而至秉义帝,他做了四年皇帝,出家为僧,把皇位传给侄儿圣德帝。后来圣德帝、兴宗孝德帝、保定帝、宪宗宣仁帝,我的父皇景宗正康帝,都是避位出家为僧。自太丨祖到我,十八代皇帝之中,倒有七人出家。”

    几人默默在一旁听着,他又继续道:“我段氏以边地吏而窃居大位,实不足以当此大任,是以每一代都战战兢兢,不敢稍有陨越。但为帝皇的不耕而食,不织而衣,这不都是百姓的血汗吗?是以每到晚年,不免心生忏悔,回首一生功罪,总是为民造福之事少,作孽之务多,于是往往避位为僧了。”到这里,眉间似有哀戚之意。

    一灯大师把玩着那玉环,道:“但我自己,却又不是因此而觉迷为僧。这件因由起来,还是与华山论剑、争夺真经一事有关。那一年重阳真人得了真经,翌年亲来大理见访,传我先天功的功夫。他在我宫中住了半月,两人切磋武功,言谈甚是投合,岂知他师弟周伯通这十多天中闷得发慌,在我宫中东游西逛,惹出了一场事端。”

    黄蓉心道:“这老顽童若不生事,那反倒奇了。”

    王道一读过书,大概还知道这件陈年旧事的个中始末,现下一灯大师有意倾诉,也不话,只默默地听着。

    一灯大师低低叹了口气道:“其实真正的祸根,还在我自己。我大理国后妃嫔御,人数众多,唉,这当真作孽。想我自来好武,少近妇人,连皇后也数日难得一见,其余贵妃宫嫔,哪里还有亲近的日子?”

    到此处,向四名弟子道:“这事的内里因由,你们原也不知其详,今日好教你们明白。”

    只听一灯接着道:“我众妃嫔见我日常练功学武,有的瞧着好玩,缠着要学。我也就随便指点一二,好教她们练了健身延年。内中有一个姓刘的贵妃,天资特别颖悟,竟然一教便会,难得她年纪轻轻,整日勤修苦练,武功大有进境。也是合当有事,那日她在园中练武,却给周伯通周师兄撞见了。那位周师兄也是个好武之人,生性又是天真烂漫,不知男女之防,眼见刘贵妃练得起劲,立即上前和她过招。周师兄得自他师哥王真人的亲传,刘贵妃哪里是他对手……”

    黄蓉低声道:“啊哟,他出手不知轻重,定是将刘贵妃伤了?”

    一灯大师道:“人倒没有伤,他是三招两式,就以点穴法将刘贵妃点倒,随即问她服是不服。刘贵妃自然钦服。周师兄解开她的穴道,甚是得意,便即高谈阔论,起点穴功夫的秘奥来。刘贵妃本来就在求我传她点穴功夫,可是你们想,这门高深武功,我如何能传给后宫妃嫔?她听周师兄这么,正是投其所好,当即恭恭敬敬的向他请教。”

    黄蓉道:“咳,那老顽童可得意啦。”

    一灯道:“你识得周师兄?”

    黄蓉笑道:“见过,他是道一的结拜大哥。”

    一灯转头问王道一道:“周师兄身子还好吧?”

    王道一笑道:“身子倒好,就是越老越疯,不成样儿。”

    一灯大师点点头,接着道:“这点穴功夫除了父女、母子、夫妇,向来是男师不传女徒,女师不传男徒的……”

    黄蓉奇道:“为什么?”

    一灯道:“男女授受不亲啊。你想,若非周身穴道一一点到,这门功夫焉能授受?”

    黄蓉道:“那你不是点了我周身穴道吗?”那渔人与农夫怪她老是岔,些不紧的闲话,齐向她横了一眼。黄蓉也不甘示弱的向两人回白了一眼,道:“怎么?我问不得吗?”

    一灯微笑道:“问得问得。你是女孩儿,又是救命要紧,那自作别论。”

    黄蓉道:“好吧,就算如此。后来怎样?”

    一灯道:“后来一个教一个学,周师兄血气方刚,刘贵妃正当妙龄,两个人肌肤相接,日久生情,终于闹到了难以收拾的田地……有人前来对我禀告,我心中虽气,碍于王真人面子,只是装作不晓,哪知后来却给王真人知觉了,想是周师兄性子爽直,不善隐瞒……”

    黄蓉问道:“什么事啊?什么事闹到难以收拾?”

    王道一坐在旁边听着,着实有些尴尬,她知道黄蓉不懂这些,但现下自己又不好直接插嘴挑明了和她清楚,只得干干坐着,心里盘算着以后得找个时间给黄蓉好好补一节生理常识课了。

    一灯一时也不易措辞,微一踌躇才道:“他们并非夫妇,却有了夫妇之事。”

    黄蓉道:“啊,我知道啦,老顽童和刘贵妃生了个孩子。”

    一灯道:“唉,那倒不是。他们相识才十来天,怎能生儿育女?王真人发觉之后,将周师兄捆缚了,带到我跟前来让我处置。我们学武之人义气为重,岂能为一个女子伤了朋友交情?我当即解开他的捆缚,并把刘贵妃叫来,命他们结成夫妇。哪知周师兄大叫大嚷,道本来不知这是错事,既然这事不好,那就杀他头也决计不干,无论如何不肯娶刘贵妃为妻。当时王真人叹道:若不是早知他傻里傻气,不分好歹,做出这等大坏门规之事来,早已一剑将他斩了。”

    黄蓉道:“好险!”

    一灯接着道:“这一来我可气了,道:‘周师兄,我确是甘愿割爱相赠。岂有他意?自古道:兄弟如手足,夫妻如衣服。区区一个女子,又当得什么大事?’”

    黄蓉急道:“呸,呸,伯伯,你瞧不起女子,这几句话简直胡八道。”

    那农夫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道:“你别岔,成不成?”

    黄蓉道:“他话不对,我定然要驳。”

    在渔、樵、耕、读四人,一灯大师既是君,又是师,对他出来的话,别口中决不会辩驳半句,连心中也是奉若神圣,这时听得黄蓉信口恣肆,都不禁又惊又怒。

    一灯大师却并不在意,继续讲述:“周师兄听了这话,只是摇头。我心中更怒,道:‘你若爱她,何以坚执不要?倘若并不爱她,又何以做出这等事来?’

    周师兄呆了半晌不语,突然双膝跪地,向着我磕了几个响头,道:‘段皇爷,是我的不是,你要杀我,也是该的,我不敢还手。’

    我万料不到他竟会如此,一时无言可对,只道:‘我怎会杀你?’

    他道:‘那么我走啦!’从怀中抽出一块锦帕,递给刘贵妃道:‘还你。’刘贵妃惨然一笑,却不接过。

    周师兄松了手,那锦帕就落在我的足边。周师兄也不话,扬长出宫,一别十余年,此后就没再听到他的音讯。王真人向我道歉再三,跟着也走了,前几月听他已撒手仙游。王真人英风仁侠,并世无出其右,唉……”

    黄蓉道:“那块锦帕后来怎样了?”

    作者有话要:

    一更

    这几章没什么新意,就是撸顺剧情,所以今天多更一些